第一七八回
山間的日子靜謐簡單,這一夜皎然睡得比豬還早。
次日晨露剛化,馬場已經有了「嘚嘚嘚」的跑馬聲,姑娘多數都有功底,所以再撿起來並不難。
而手感湧上來,方方正正的馬場便顯得有些拘束了。
皎然領著小博士將午膳端進正堂內時,凌涵正興緻勃勃地和長平公主說話,「只剩明日一天便要回去了,在馬場也學不到什麼,不如午後我們上山去,比比誰獵得的野味多,如何?」莊子綿延幾座山,獵物還真不用愁。
一個上午長平公主都沒出現在馬場中,皎然心想照長平公主的騎術,大概是嫌場中逼仄,難以發揮,果不其然,聽凌涵這麼說,長平公主立時點頭應允。
衛星見皎然走進來,滿臉笑意地接過她手中的盤子,「不如皎然姑娘也同去可好,整片山這麼大,人多才熱鬧些哩。」
這突然的熱絡,皎然要是答應才是腦子有病了,昨夜對她冷嘲熱諷,今日這般笑臉盈盈,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倆關係多好似的。衛星這麼一叫喚,倒是把全場的目光都引到皎然身上了。
皎然自然不知昨夜凌涵回去后,就提了一嘴叫衛星待皎然要友善些,來者是客,且她們其實對這山莊來說全都為客,衛星聽了是半點不以為然,這種下等人就是用來讓她們這些貴人尋開心的,心情不好說兩句怎麼了。
誰知這話很巧地傳入山莊真正主人的耳朵里,那時凌凝正進屋尋凌涵,聽了這話不由就皺眉,但也沒說什麼。
不過這眉皺的比說什麼話都管用,叫衛星望而生畏,誰不知道凌家二姑娘比男兒還能幹,少時拜師,文武兩全,嫁給史詔后,又跟著夫君五湖四海地跑,若非眼下有身子,怕還不會回京來。
更厲害的是,她那夫君史詔也是個厲害人物,衛家子弟無才無能,都是跟在這些世家能人屁股后吃飯的,所以衛星登時背後的囂張氣焰就全都消了,不敢再在人家的地盤當主子。
這些內情皎然不會知曉,但事出突然必有蹊蹺,她怕衛星又要給她挖什麼坑,連聲拒絕。
上回在凌昱的山莊,那馬兒突然瘋了似的飛跑起來,要不是皎然身子好,自己安穩落了馬,只怕要被甩成傻子,當時皎然就納悶,好好的馬兒怎麼會突然跑起來,後來才從凌昱嘴裡知道,原來是衛星這姑娘為了逗公主開心,故意朝馬屁股上射了一石子呢。
「我們的人確實少了些,姑娘騎術精湛,又是阿涵的師傅,不如就來湊湊熱鬧吧。」長平公主發話道。
若是衛星說的還能婉拒,但公主相邀,拒絕那就有些不知好歹了,所以皎然只能恭敬不如從命。
一行人打馬來到山腳下,其實打獵是其次,玩樂是真,而這些人又都金貴著,所以都一人帶兩個,原本只有十幾人的隊伍,因著一帶三兩個,顯得浩浩蕩蕩頗有氣勢。
玩歸玩,比賽也是真,女兒家競技起來並不比男兒差,只因天生力量懸殊,所以是形式上的不同,不過這會兒都是打獵,自然比的是誰的獵物多,誰的獵物狡猾難打。
皎然是一點不戀戰的,也不想參戰。不是她太自信,以這兩日的觀察,這裡面箭術和騎術並存的也就公主和衛星兩個,外帶一兩個她不認得的千金。
要是一不小心壓住公主得了第一怎麼破?皎然可不想出風頭,做人還是要醒目點。
而皎然不僅不戀戰,還最為樸素,因著既非貴人又非大小姐,只一人單槍匹馬上陣,自然而然也就落在了隊伍最後。
皎然輕輕捋了捋馬背上的毛,真是委屈這匹暗夜了,明明是千里馬,卻只能載她在林中散步。
暗夜「呲」地一聲打了個響鼻,甩了甩馬尾巴,似乎是在回應皎然的「內疚」。
人聚居的地方,動物就少,所以隊伍直驅山中,翻到第二座山才四散開來各找各的獵物。皎然沒有那麼大的抱負,抬頭看看天色,估摸著溜達一圈,差不多就能慢悠悠回程了。
但這會兒往回走確實也有些早了,皎然勒馬往林中走去,當不成獵手,當個山中采女也不錯。
為了今夜能吃上一口先苦後甘回味無窮的鮮美野菜湯,皎然一路目不離地,希望最好能叫她碰上一大片,好摘一筐回去,今晚煮了些,再帶回去給白師太她們嘗嘗鮮。
不過野菜這東西,跟獵物一樣難尋難覓,皎然手握韁繩,弓著身子看了一路都沒見著,卻偶遇好幾隻山雞山兔,大概是那邊聲勢浩大,把這些獵物都嚇到這邊來了。
但不要緊,皎然沒有打攪它們的意思,這些小動物也只撲著翅膀「咕咕咕」跟皎然擦肩而過,皎然按捺住拔箭的心,心裡實在痒痒啊,好在這時,終於叫她看見了野菜的影子。
皎然「咚」地跳到地上,把用來裝箭的箭壺都用來裝她的小菜菜,一路漫步采菜下來,收穫頗豐。
抬頭看看天色,差不多可以回程了,只是皎然剛轉身想繞過去上馬,就聽見身後傳來「嗖」的一聲。
定睛一看,距離腳後跟僅僅幾寸的地里牢牢扎進一根木箭,皎然心下惶恐,以為是友軍誤傷,四周張望,卻一個鬼影都沒見著,正想嚷嚷一聲「這裡有人」,身後又「嗖嗖」傳來兩聲,又有兩支箭朝她身後射來。
皎然在心裡問候天和地,腳下卻忙不迭拔開腿往前跑,地上「嗖嗖嗖」插了一排的箭。
皎然心道真是日了苟了,結果大概是如此追逐太無趣且浪費箭丨矢了,接著一箭驚險地從她耳邊擦過,皎然嚇得驚呼一聲,最後一箭直接射在離皎然腳尖幾尺的位置,逼得她不得不猛然駐足。
皎然心有餘悸地回頭看著那一排比人工去插還整齊的箭,後面半個人影沒有,結果一回頭,就見拐角處走出一道青色身影,也不知方才是站在哪個疙瘩暗箭傷人的。
皎然鼻子里噴著氣,「很好玩嗎!?」能讓她這麼不顧尊卑說話的,也只有凌昱了。
皎然隨手拔了一箭,直直朝凌昱飛射而去,凌昱正好握住,慢悠悠地走到皎然身邊,態度全然冷漠,一根根將箭拔起,放回綁在自己背後的箭囊內。
「你是不是有病啊?」皎然見凌昱不答話,又跺著腳朝他吼道。
凌昱將最後一支箭投到箭囊里,這才抬眸看著皎然道,「你躲什麼?」
你試試有人拿刀子在背後追著你,看看你躲不躲,跑不跑?但這話皎然沒有說出口,因為她從凌昱的眼睛里,讀出他問的恐怕不是這個意思。
這是在質問她為何躲著不見他?順便將這幾日的惱意連本帶利從她身上找回來的意思?皎然撇開頭,計算著如果此時拔腿就跑,能不能成行,可惜凌昱站在她和暗夜中間,皎然跑是跑不過他的,要策馬飛離,卻也要先越過眼前這座大山。
皎然正暗自權衡著,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道清澈溫軟的聲音,「三弟,這就是你要尋的鹿子?」
三弟?顯然是凌昱的二姐凌凝了。皎然聞聲轉頭,就見一位身穿月蘭騎服的女子,正坐在一匹黑色駿馬上笑著看向自己,這位姐姐生得三分肖凌涵五分似凌昱的,颯爽卻不失柔意,細細一看,勻稱的身子只肚皮微微隆起,當已有些月子了。
沒想到居然還能騎馬,想來又是一位能人,皎然暗自思量道。
凌凝旁邊還跟著另一匹棗紅駿馬,應當是凌昱的坐騎,皎然木然呆站著,什麼鹿子?剛剛凌昱是在射野鹿?
「野鹿狡猾,叫它跑了。」凌昱走回凌凝身邊,翻身上了馬。
「哦?這可難得。」凌凝似乎是沒想到,又笑著看向皎然道,「這位姑娘是?」
皎然立馬自報了家門,這下可好,一遇撞倆,且以皎然的直覺,這凌凝姑娘看著柔美,卻並非凌涵那樣的心無城府之人,也不知那什麼鹿不鹿的,是不是話中有話,但皎然沒從凌凝的語氣咀嚼出不屑和輕蔑的意味,是以對凌凝的初印象還算不錯。
「原來如此,我就說三弟最怕碰見鬧哄哄的小姑娘家了,怎麼還會往小姑娘處跑呢?只可惜我的鹿子了。」凌凝輕笑道,可這清爽儂軟的聲音,卻把皎然給說紅了臉。
「誒。我和皎然姑娘還說著話呢。」凌昱不言不語地打馬掉頭,凌凝急急朝他道。
皎然心想,可只有你在說。
「再晚些山中視線不好,皎然姑娘快些往回走吧。」凌凝指了個方向,「她們都在那邊獵山雞呢。」
皎然欣然稱是。
「那我們後會有期啦。」凌凝最後笑著朝皎然眨眨眼,然後勒繩掉頭,許是因著凌凝有身孕,凌昱並沒有疾行等凌凝去追,調轉了馬身後就在幾步開外靜待。
凌昱這麼橫插一腳,皎然雖受了不少驚嚇,但好在有一壺野菜等著她,聞著撲鼻的香氣,皎然嘴角勾起,心情頓時好了不少,收拾好心情,又往密林深處走去。
真是撞到寶了,遍地都是野菜,皎然一邊摘一邊嘆息可惜箭壺容量有限,能裝的不夠多。
想把箭都射掉吧,可孤家寡人沒帶僕從,沒人能替她料理帶回獵物,想把箭都扔了吧,那更不行了,這豈非買櫝還珠,因此皎然只能采一叢是一叢。
遠處傳來一聲哨聲,應當是仆者在召喚眾人下山,皎然意猶未盡地又摘了幾叢,誰知走出密林,應該靜候在道旁的黑影卻不見了蹤影,皎然兜著野菜四下張望,也沒見到黑影藏在哪處吃草。
皎然一路走著,一路注意有無黑影的蹤跡,走著走著又想,難道剛剛那聲口哨是在召喚黑影的?這又是得罪了誰,皎然一顆心簡直在滴血,滿滿快一壺的野菜啊,能煮好多碗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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