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八)
滔天巨浪翻湧。
冰冷的水自海岸邊蔓延。
連空氣都變得水汽密布,壓抑的近乎令人窒息。
與深色的海相映照,天空,也漸漸陰暗下來。
尋到女媧之後,太上本欲先回金鰲島與另外二人回合,但西方天地的變動,讓他終於維持不了超然物外的心態,帶著女媧匆匆趕去了。
姜穆功力不及聖人,也未有去添麻煩的意思。更重要的是,他有些擔心碧游宮。按落雲頭時,看到被海淹的倒的橫七豎八的仙草靈木,面積已縮小了一半的金鰲島,平日的笑容終於減了些。
什麼是天地。
姜穆的印象里,天地,只是人類所生存的環境,就像是地球一樣,是人對於自身的事物彙集而定下的統稱。
這裡,是他的天地嗎?
自然是的。
他的名字為姜穆,但姜穆並不否認,他也被稱為少乾。
那片被淹沒和將被淹沒的土地上,有他的朋友,有說想要拜他為師的靈植,甚至有喊他幾百年師兄的龜靈。
「師兄!」看到他回來,龜靈眼睛發亮,終於定下心來,抱著一大堆草木從海水中顯出人形歡歡喜喜的喊了一聲。
「龜靈。」姜穆聞聲,直接落下來,連避水訣都無心再用了,海風凜冽,他不得不將聲音聚成一線好讓人聽清,相較於平日溫和,終顯銳利了些,「怎麼只有你一人?多寶金靈呢?」
龜靈應道,「師兄之前在島上照顧許多靈植鳥獸被水淹了。師兄不在,它們靈力低微不足以避水。大家商量把被水淹到的,救到高處去。」
「……」姜穆看著它身邊浮著的濕淋淋的花草,終是一笑,就如同往日那般摸著她的頭溫和道,「多謝龜靈了。現下,把它們放在此地。隨我來。」
龜靈歪了歪頭,有些不解。師兄是葫蘆化身,平素將花花草草看的跟性命一樣……
此時,恐怕也是劫難將至,海中畢竟危險,他不想,讓他們冒險吧……
即使他開口讓她丟掉,龜靈也死死抱著倖存下來還未折斷的草木,匆匆追了上去。
等到師門的玉令傳下,四下撈草的幾人並不少龍族一同都去了現下還倖存的紫芝崖。
論道台。
姜穆指尖扣在盛放著鳳尾花的古松之上,地面微亮,眾人看到,綠光一盛,頃刻間濕淋淋的奇花異草都拔地而起,蔓延出去在島岸結成藤籠,最終匯聚在此,將流水分散,隔離開來。
眾人才想起來,少乾本體,算是木屬的紫金葫蘆。
藤蔓外的海水不斷上漲,各處傳來的水壓,作為控制木靈的人,姜穆感覺的清清楚楚。
他咬了咬牙,指尖一起,本體從眉心浮出,放大,海水逆流而起,被盡數吸入紫金葫蘆中。
東海已是最東之處,海水匯聚,又無法通過封印結界。西天柱陷落,東海的水勢只會越長越高,若不解決西方天地的問題,恐怕……
敖瑨匆匆過來,見此,終是道,「少乾此舉,終只能保碧游。」
「我知道。」姜穆神色冷靜,即使此刻,也沒有任何動搖之情。「五太子,人間界情況如何?」
「臨近江河湖海,情勢危急。」灌入東海的水,有從南北兩方而來,也有從東西相通的江河倒灌。
原本的河床只能承受定量的水流,如今西海水傾入東海,水量驟然加大,許多河流已被破壞,澇害嚴重。
總而言之,現下凡近水之處,皆人間慘境。
「……」不必提什麼拿定海神針去撐一撐天。且不論此世有沒有這個設定,就算有,定海神針的製造者大禹還沒出生。
他維持著冷靜,情況越是緊急,此刻頭腦反而越清醒。
然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金靈身上。
金靈被他看的一陣心底發毛。
「……」
「小師妹。」他扶著古松站直了,溫和的笑容就像常日里一樣。
「……」金靈忍不住,小小地退了一步。
「小師妹是五行金元所化。」
「……是、是又如何?」
姜穆:「可曾見過息壤?」
「數、不,一面之緣。」
「金元中是否有類似之物?」
「有。」此次,她倒是答得乾脆利落。
「何處?」
需以此煉製天柱,使之自行生長……
所用金元,可讓這些人再撞試試。再有下一次,非教其頭破血流。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說的就是如此了。
金靈指了指自己。
「……」
見姜穆遲疑神色,她終於彎著眼睛笑了,一時竟與姜穆無比相像,道,「師兄這般表情作甚?不必猶豫,五行相生。取些金元也無妨,日子久了自己會長的。」
此次,到姜穆懵然了。「當真?」
金靈瞬間收了笑意,「師兄這是何意?實話說眾師兄弟中就我不喜歡師兄,再者不必此事上騙你。」
姜穆反而笑了,好聲應道,「是是。金靈向來很有主見。」他嚴肅了些,認真道,「此事之上,謝過小金靈了。」
「……」
「我才不小。」金靈磨了磨牙,狠狠道,「別以為你是大師兄就真的比我大。當年五行相生之時,你木屬性的葫蘆藤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里長著。」
姜穆:「……」=_=這位師妹當真好生犀利。
主要是……那紫金葫蘆也不是正常意義的木元產物……正經的木頭肚子里會裝著火嗎?
他扶著古松,凝目壓下了識海傳來的冷寂感。紫金葫蘆里的火,似乎……又滅的七七八八了。這一會,已收了方圓百里的海水,姜穆與紫金葫蘆本為一體,感受自然也一般無二。現在,誠實的說,作為葫蘆有些想吐。
無當不經意看到他忍耐的神色,欲要張口,姜穆卻似乎感覺到了她的想法,輕輕搖了搖頭。
無當沒有實體,卻終於忍不住轉身不再言語。
木生火。水卻克火。
本體之中水火交錯,少乾師兄,又怎可能真的像他所表現的那般,平安無事呢。
東海的逆流已漫上紫芝崖的高度。
站在論道台上,放眼望去,是金鰲島上之前的仙林,殘枝斷木,與翻湧的浪濤不斷蔓延而來。
姜穆似乎都能感覺到,靈木初具靈識還未得道,卻突然逢變夭折后那種衝天的怨氣。
多寶咬牙,扯了扯他的袖子,「師兄,夠了,快住手。」
無當看到空中顯出本相從紫芝崖收了無數海水的紫金葫蘆,溫柔的語氣也變得有些焦躁了,「師兄,這樣下去,即使紫金葫蘆是鴻蒙所生的空間靈寶,也撐不住的!」
姜穆彎著眼睛輕笑了下,讓碧游宮眾人心安下來,「無妨。紫金葫蘆存有離火之氣,海水進入,很快就消失了。」
如今通天不在,姜穆完全可以想象到,若是他現在露出什麼憂慮之色,身後這些人,會焦躁成什麼模樣。
所以,他需要表現的冷靜。
他與此生之人,唯一不同的只是,這條生命,自成就起不如新生嬰兒懵懂無知。
他生,是因有需要做的事而已。
除此之外,他就是少乾。是通天疼愛的弟子,是碧游宮眾孩子的師兄。
師父師弟師妹的關心,他感受的清清楚楚。得到他人的善意,必以加倍的善意相還。姜家的孩子,的確,他們沒有父母,但年幼時祖母所教導的,一字一句,每個人都記在心裡。
龜靈眼巴巴地盯著紫金葫蘆,擦了擦眼睛,「師兄,當真無事么?我們……我們都不怕水的。」
姜穆唇角一彎,淡淡道,「可是……也要保護好碧游宮,等師父他們回來啊。」
通天對他,向來很好。姜穆清楚這一點。
感情從來都是相互的,曾經經手的無數案件告訴他。單方面索取的感情,一般都得不到什麼好的結果。
所以他努力的,不讓自己成為一個只知索取而不懂付出的人。那些年他活的光輝無比,告訴別人不用擔心他可以解決問題。可他是否真的能做到,也只有他所關心的關心他的人,才會懂得。
對於有些人他願意先付出真心,至於說能否得到他人的回報……
姜穆非常清楚的知道,他所付出的,可能會得到的結果。既已經知道,是哪個結果,又有什麼分別。能和睦的繼續相處固然可喜,即便不能,他既已認定對方值得一片心意,豈會有什麼後悔之說。
這座碧游宮,令人心喜,也值得如此。
……
任憑共工祝融相鬥,毀去這一方天地,姜穆無法容忍。
龍族。金鰲島。
若是連自己成長的這數百年來,給予他善意的那些存在,他都能放任自流,任其自生自滅……
那不是姜穆。
當年,他為什麼執意在公司之外暗中加入警署。
父母的死亡的確是一個原因。
其二是因為他揭開當年車禍背地的真實后,才清清楚楚知道一點,許多脆弱的存在,需要有人,去使用暴力才能守護。
若是要他站出來,那他就必須站出來。
作為大哥,作為大師兄,這是他唯一的選擇。
人於世間存在,僅這短短數十年。若是這短短數十年,都無法活的隨心安全,要以一種不可控的原因戛然而止,未免,太過慘烈。
他不是沒有這種經歷。
所以他不希望看到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
他們沒有足夠的能力,受害之時也無能為力。而他不同,能夠阻止,姜穆就沒有任何理由讓自己袖手旁觀。
他空餘的左手借袖袍遮掩,法訣一出,火光還未明亮,噗一聲輕響又熄滅地一乾二淨。
姜穆垂眸,收了手。看來現今紫金葫蘆中的離火忙於與汪洋對峙,已無法調出以作他用。
「多寶。」
「師兄。」
「我記得你的煉器之術不錯。」
「……多寶資質駑鈍,修習多年,所製法寶也依舊難登大雅。」
「多寶的煉器之術,師兄都看在眼裡。不必擔憂。現在,按照我說的做便是。」
「……可大師兄……」
「我現在需要控制島上的木靈,出手煉器恐怕會出意外……多寶,對自己有些信心。」
姜穆認真道。
也許是姜穆帶來的壓迫太深,也許是姜穆將他們護的太好,對於他們而言,師兄的不可逾越,似乎讓他們,都有些駐足了。
這一點,百年以前,就有些苗頭。姜穆意識到后,就一直試著尋找一個契機。
他們總該知道各有所長是何意義,也該做到揚長避短。
多寶略一咬牙,「是,師兄。多寶定不負師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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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唷……好惆悵啊……
每次新文的主角,都有讀者想要他儘早去死
這……讓我這玻璃心怎麼說呢
讓作者菌很想現在就把團滅大結局安排的明明白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