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9.1.
喝粥只是權宜之計,究竟要怎麼對症下藥,還得看第二天中午的診斷結果。
道迎本來是想親眼見證實驗結果的,無奈形式比人強,她第二天必須要去進手工首飾的材料了——現在不比以前,以前純屬業餘興趣,實在不想動了拖一天也沒事,反正也不靠這個掙錢;但現在這是工作了,說好的一天之內發貨,就絕對不能拖過兩天,要不然生意還怎麼做?
道迎緊趕慢趕,連午飯都顧不上吃,買完東西就迅速往回走,就想圍觀荀轍進食盛況。經過她的不懈努力,終於,她在回程的公交車上趕上了老塗的實況轉播:「他吃了!」老塗壓低了聲音,音波在聽筒里顫成心電圖,「吃了!」
顧不得遺憾自己趕了個寂寞了,道迎趕快問:「開始吃了嗎!」
「開始吃了!」
老塗的電話被搶了過去,現在換成了安姨的聲音:「吃得可利索了!呼嚕呼嚕一點兒都不拖延!」
「幾兩?」
「二兩!他聽說價格一樣,毫不猶豫就要了二兩!二兩啊!是二兩啊!!」
道迎激動地在公交上站了起來:「萬歲!」
恰好出現一個急轉彎,公交車一個趔趄,身形還不穩的道迎就被甩到了前面。道迎趕快抓住一根立柱安定身形,可公交已經到了一個大站。
人群像潮水一樣朝道迎打來。
等道迎總算頂著逆潮而動的強大壓力、艱難回到自己之前的座位前時——座位當然已經坐了人了。
這真是一個太過一驚一乍而導致的杯具。
9.2.
好在此時離家已經很近,也不用站多久。
到了站,道迎急吼吼地就朝著家樓下衝去:「你回來晚了,」老塗一看她滿頭大汗就知道她想問什麼,直接就說,「人已經吃完了。」
「全吃完了?!」
「吃的飛快。」王滿貴邊喝枸杞茶邊插話。
道迎指了指空蕩蕩的攤位:「他人呢?」
王滿貴:「上廁所了。」
「哦……」
「所以接下來怎麼辦?」老塗把一團面扔在案板上,「明天還給他說二兩和一兩半一個價嗎?」
「當然不能到此為止!」安姨智珠在握地說,「我們應該繼續加碼!」
老塗看了她一眼:「加碼?」
「你今天不是給他說一兩半不賣了、非要買就只能按照二兩的價格買嗎?咱們來個以此類推,明天你就給他說,二兩不賣了,非要買,只能按照三兩的價格買,愛買買不買滾!」
「可這也太明顯了吧?」老塗說,「這又不是一兩半。一兩半是店裡本來就不賣,他要,我才特供的,取消也屬正常。但二兩是渝城最常見的面量。現在店裡其他人都能買二兩,就他不能?傻子才看不出我在針對他!」
「那要不這樣,」道迎提建議,「他明天來要二兩的時候,塗叔你偷偷多給點面,給成三兩的,然後咬死這是二兩!」
道迎的主意被不折不扣地執行了。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道迎過來驗收結果,正好遇上擦肩而過的荀轍:「荀轍,趕著去哪兒呢?」
荀轍擺擺手:「上廁所。」說完腳下不停地跑了。
「屬兔的,跑這麼快?」道迎望著他的背影,一邊吐槽,一邊走到后廚外,敲了敲老塗對面的玻璃:「他吃了嗎?」
老塗抬起了一隻眼皮:「剛吃完。」
「都吃了?」
「都吃了。」
道迎很欣慰。她想起自己小的時候不好好吃飯,每次吃飯都要家長哄半天。那時鼓勵她吃完飯的唯一動力就是媽媽欣慰的眼神——她那時還不理解為什麼媽媽會這麼欣慰,但她現在完全明白了。
「但是,」老塗將一團面怨念地甩在桌上,「他吃美了,我卻賠得底褲都不剩了!」
道迎大驚失色:「塗叔,何出此言啊!」
「因為我端面出去被別人看到了!然後那些客人就懷疑我在短斤少他們的兩!於是我只能給當時在場的每一個點二兩的人都加了面!」
「……」
9.3.
讓老塗如此殘念,道迎很不好意思,連忙客串店小二,幫老塗端面打下手彌補。
沒幹一會兒,老塗就阻止了她:「算了算了——你把面錢給我,咱們這事就算了了。」
「好,」道迎立刻拿出手機掃牆上的二維碼,到輸入界面的時候突然反應過來,「塗叔,可是我不知道你給多少人補了面啊。」
「你把我當什麼人了!」老塗一聽就知道她想岔了,瞪起了銅鈴般的眼睛,「你以為我是這麼斤斤計較的人嗎!」
「那您……」
「我要的是荀轍的面錢!」老塗一邊把面端到等候的客人手裡,一邊跟道迎說,「你得把他那碗二兩和三兩之間的差額給我補上!我不給他做慈善!」
道迎有點懵逼。
倒不是說她差那點錢,而是……
老塗這態度變化是不是有點大?
昨天還是小荀,今天就成荀轍了?
道迎和老塗也認識好多年了,她很了解老塗,這個人很懶,能不動彈絕不動彈。當年爸爸一直看好他,覺得他有能做出渝城第一小面的潛力,甚至以後可以靠賣小面底料躺著收錢。
結果老塗的確努力了,但他的努力在收入差不多能維生之後立刻就停止了,從此做著半吊子小面,混日子混得別提有多爽快了。渝城第一小面?老塗表示錢多了燙手,他愛惜手。
因為懶,老塗拒絕一切改變。他那菜單,十年前是那張紙,十年後還是一樣。正因為如此,像荀轍這樣、能讓老塗「垂死病中驚坐起」,為他拿出計算器,算「一兩半特供小面應該收多少」的情況,真的是相當相當罕見了。
「我之前答應幫忙,是因為我心疼他,我以為他是個努力的好小夥子。」老塗也不含糊,他乾脆地向道迎坦白,「但現在他三兩吃得噴香,事情已經很明白了——他不是沒胃口,他就是欠了高利dai。」
「也不一定……」
「那我問你,」老塗「啪」地一聲把面碗放在水槽里,「如果不是欠了不能給家裡人說的錢,他為什麼不回去找家人幫忙?這麼年輕,總能找到人幫忙吧?我記得他還不是渝城人?為什麼要背井離鄉呢?」
「總之,」老塗總結陳詞,「我不幫欠了高利dai的人。他在我這裡已經不是努力的好小夥子了。」
老塗繼續回廚房做面了。
9.4.
老塗這事,屬於陳年舊怨,道迎還真不好多說什麼。
很多年前,在王滿貴還沒消失之前,老塗和王滿貴關係是相當不錯的。王滿貴找他借錢的時候,老塗這麼摳的人,一分利息都沒要,毫不猶豫就借了十幾萬出去。
結果王滿貴借錢居然是去賭,最後輸光還跑路了。
雖然現在王滿貴已經回來,並且把錢都還給老塗了,但老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從此對王滿貴再也沒有任何好臉色——由此可見,荀轍純粹就是那被殃及的無辜池魚,相當倒霉。
但道迎也不能解釋什麼。她甚至不知道荀轍為什麼會這麼缺錢——他明明告訴她官司成功解除、他全身而退了啊?
荀轍還沒有回來。
道迎本來想旁敲側擊一下,誰知等了好久怎麼也等不到人,也就只能先回家做首飾了。
9.5.
不出所料,荀轍的嘴果然像是老蚌精,什麼也撬不出來。
道迎嘗試了好幾天的旁敲側擊,都以無功而返而告終:荀轍一口咬定,他當時解約解得乾脆利落,除了那張高鐵票錢,他一毛都沒虧。
說話時,還得輔以荀轍特有的三白眼冷傲狂涓表情,嘚瑟得簡直能把人氣到原地病變。
「怎麼這小子愛豆畢業之後還有愛豆包袱了?」道迎在心裡瘋狂OS。
錢的事回頭再說,能找到問題的癥結總歸是好事。
道迎和安姨、王滿貴商量了一下,決定給荀轍辦一個接風宴,先讓他大吃一頓再說。理由嘛,就是「慶祝荀轍紮根公園前左邊陣地」一個月。反正他的確也在這裡擺攤很久了,老地頭蛇們接納新人,請吃個飯,很正常。
荀轍聽到邀請的時候,看上去有點受寵若驚:「我?」
「是呀,」安姨說,「晚上咱們去那條路的老鴨湯喝點湯,聚一聚。」這也是道迎的主意,因為她覺得老鴨湯比較開胃,肉燉的也比較嫩,適合長期進食少的人。
猶豫了一下,荀轍同意了。
當晚,荀轍早早收了攤,一群人浩浩蕩蕩沖向這條路的另一邊,點了一個鍋一堆菜,煮的煙霧繚繞的,很有氛圍感。
荀轍穿的是他兩件T中的黑T,坐在煙霧裡面,有點局促地扶著椅子,眉頭皺了起來。
道迎以為他是擔心不好吃,趕快說:「這家是在渝城都數一數二的好吃,信我!」
荀轍的眉頭還皺著,並且抖了抖。他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道迎有點憂慮。
他不會是發現老塗態度的變化了吧?
9.6.
這次聚餐,老塗拒絕參加。他找的理由是:「生意太忙了,實在走不開。」
這理由屬實是睜眼說瞎話,畢竟老塗那生意,關一兩個小時不能說毫無影響,也可以說「也就那樣」。
老塗以前相當照顧荀轍一個人,現在卻不來,實在是太明顯了。
那廂,安姨還在說話:「這家確實好吃,但是最好吃的不是這家。」
「是哪家呢?」荀轍的眉頭鬆開了。
「是道迎爸爸做的老鴨湯,」王滿貴去櫃檯拿了兩瓶啤酒,「那味道,真的是絕了。」
「說起來,道迎爸爸以前就在那邊開業,喏,」安姨朝遠處指了一下,「就我旁邊那個炭烤豆腐店,以前就是道迎爸爸開老鴨湯的地方。」
「那家店不是關門很久了嗎?」荀轍大吃一驚,「我記得老闆說這裡風水不好,開什麼什麼賠,還勸我有朝一日有了錢也別盤這個門面。」
半個月前,長期生意差到不堪入目的炭烤豆腐店正式關門保平安——據老闆說,算了一下,關門的折舊費都比開業賠的少。
而在這之前,這個門面已經換了至少八個店主了——無一不賠,準確率高到讓人毛骨悚然。
安姨乾笑:「雖然但是,以前確實是紅過的。」
「小荀家在哪兒呢?」王滿貴問,「有兄弟嗎?」
「我家在蓉城。」荀轍說,「有一個哥哥。」
「家裡是做什麼的呢?」
「我家裡……」荀轍正打算說什麼,突然又皺了皺眉頭,臉色倏地黑了下來。
道迎趕快打圓場:「王叔別問了,快吃飯了。」
「是啊,又不是查戶口,」安姨也說,她站起來,親手替荀轍倒了一碗湯,「小轍,先喝湯,這湯等會兒煮了菜就不鮮了。」
荀轍點點頭,說了謝謝之後雙手從下接過了湯,拿著小湯勺一點點慢慢地喝著。
道迎偷偷地觀察著他。
或許是為了喝湯方便,今天的荀轍換上了他的那件黑T。黑色本來就顯瘦,哪怕煙霧有輪廓放大的效果,他看上去還是非常弱不禁風,好像下一秒就要羽化而登仙了。
因為T恤太寬鬆,荀轍端碗的時候,大領口有一塊布垮了下去,露出了鎖骨。被皮脂包裹的鎖骨相當突出地支棱著,趁著冷白皮,極度脆弱,彷彿稍微一用力就會折斷一般,卻又因此浮現了一種讓人心驚的美感。
道迎突然站起來:「我想起家裡還燒著茶,我回去關火。」說完也沒回頭看,悶著頭就跑了。
9.7.
道迎一溜小跑跑到老塗店前。
老塗正坐在店前刷抖音:「道迎忘帶什麼東西了?」
道迎沒說話,拿出手機開始掃碼。
「道迎你幹什麼!」老塗跳了起來,「沒事給我打一千塊幹什麼!」
「等會兒見到荀轍,你就說你把事情終於處理完了,你專門趕過去吃飯的。」道迎拽著老塗就要走,卻被老塗甩開,「我說了我不去!」
「他現在狀態很不好!」道迎大喊,「你就去陪他吃頓飯怎麼了!」
「我說了不陪!」
「那塗叔你就當陪我,行吧!」
「他狀態好不好和你有什麼關係?」老塗也犯了倔,「道迎,有個問題我一直都想問你——你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這段時間為了他你沒少給我們送水果送茶葉,話里話外都讓我們多照顧他。他到底是你什麼人?」
道迎一時語塞:「總之我一千塊買你陪他吃頓飯,行吧?」
「去去去,」老塗趕她,「我不是為五斗米折腰的人。」
「一千塊不止買五斗米。」
「那也不行!」
「你還看不出來他不是那樣的人嗎!多踏實一個小夥子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怎麼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喂!道迎你別拽了!你好歹等我鎖一下門吧!胳膊!胳膊!!!」
對付老塗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上手。
鎖了店面,老塗不情不願地被道迎拖著胳膊往前走,邊走還邊罵罵咧咧:「你們這些年輕人,一點都不尊老愛幼!我給你說要不是因為你,我今天絕對不咦這不是老安嗎?」
道迎也看到安姨朝他們跑過來了,對方面色還頗為驚慌:「安姨,你也忘關水了嗎?」
「不是,」安姨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臉因為乍然出現的運動量而漲得通紅,「是吐了!」
「吐了?!」
「對,全吐了!」安姨抓著道迎的胳膊就往老鴨湯店那邊走,「總算是找到你了!」
「不是,什麼吐了啊!」道迎一邊跟著安姨快走,一邊問。
「老王非要讓他多喝點湯,還有吃肉,」安姨咽了好幾口氣,「小轍全吐了!」
老塗爆發出一聲怒喝:「我就說王滿貴不是個好東西!」
「喂!老塗!跑太快了吧!」
回應安姨的只有老塗的背影:「這老塗怎麼回事,」安姨跟身邊的道迎吐槽,「你說是吧道迎……怎麼人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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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這篇文太寫實
荀男主在我心中的地位直線上升
我現在無比憐愛這位朋友。給他點根蠟燭,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