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6.1.

「不是，電線杆這麼粗，你為什麼要往上面懟啊……」

發小的家裡，發小一邊給道迎的額頭塗雲南白藥，一邊吐槽她：「而且你這懟得太用力了點，你看，都腫了。」

「嘶……」

「忍著點，多塗點葯，明天就不疼了。」

頂著一腦袋的包，道迎一邊拚命地忽略腫塊處傳出的悶痛，一邊還不忘正事：「我問你一個問題……」

發小嘴角抽搐：「你都這樣了還有什麼問題？」

道迎擺擺手，眼睛疼得眯起來：「你說，如果有人給你說，『我怕離開你。我怕再也見不到你』——你覺得他有什麼用意？」

發小從小異性緣就好到爆炸，以前沒追星之前談了不知道凡幾的戀愛，後來追星之後雖然懶得談戀愛了，但追她的男孩子從來沒少過。除此之外，她還有海量的異性朋友——問這樣的大師，應該是能明確那兩句驚悚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發小驚得柳眉登時倒豎：「你和誰談戀愛了？！」

「不是，你聽我說……」

「靠，你故意過來撒狗糧的吧！虛偽！可恥！罪不容誅！」

「事情不是這回事……」

「這裡不歡迎你，請你出去！」

「聽人說話啊混蛋！」

6.2.

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是多麼困難啊。

道迎好不容易才用「中午我來做飯」的誘餌讓一驚一乍的發小安靜下來——這也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發小想吃道迎做的炒豌豆，道迎就去樓下的超市買了些菜，洗好之後坐在沙發前，一邊看電視一邊剝：「冰箱里什麼都沒有啊。」道迎嘆氣。

發小將兩把豌豆捧給道迎：「我又不自己做飯。」

「這麼好的設備，」道迎指指發小大house里的高端廚具，「你就擺爛，真是暴殄天物。」

「所以說啊，」發小瘋狂賣萌，「你來我這裡住，不就不暴殄天物了嗎？」

道迎黑線：「我才不來當保姆呢。」

發小吐了吐舌頭。

「叔叔阿姨呢？」道迎問。

「他們在我弟弟那邊帶孩子呢。」發小拿起一包泡菜，漫不經心地撕開——這是等會兒要做泡菜炒飯的原料，「不過，就算不帶孩子也不會來我這裡。我已經一年沒見過他們了。」

道迎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之前關係不好很多了嗎？」

「那時沒有孫子呀。」發小滿不在乎地說，「而且那是我爸媽給你說的吧？他們肯定不會說我們家其實雞犬不寧的啦。」

道迎皺皺眉：「你怎麼也沒告訴我。」

「你一個人在錢塘那麼辛苦，我才不要用這些糟心事來煩你呢！」

聽了這話，道迎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一下子變得很柔軟。

真是好朋友啊……

「喂！別再偷吃泡菜了！總共就買了這麼點，再吃就沒了！」

6.3.

是好朋友，但同時也是熊孩子。

好容易是在熊孩子的瘋狂破壞中把午飯做完了。發小美滋滋地吃著道迎的勞動成果，一邊問她：「說真的，你之前說的那什麼『我不想離開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是……」話快要說出口，道迎忽然猶豫了。

她本來是想把荀轍的存在全部和盤托出的，可她突然想起：荀轍未必願意有人知道他現在的處境。

更別提還是被他爬了牆的前熱情粉絲（？）知道了。

想了想，道迎決定使用一招春秋筆法：「其實我是幫我一個朋友問的。」

「喂，」發小嫌棄地說，「『我有一個朋友』系列？」

「不是，我真有一個朋友，是錢塘那邊的。她那天打電話來問我……」

道迎將荀轍的情況掐頭去尾不留名地說了一遍，而發小在聽完故事之後，給出評語：「這是什麼中二小男生愛情宣言？」

=皿=

6.4.

道迎保持=皿=這個狀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這並不是說，她不贊同發小的意見。

恰恰相反，她也是這麼想的——可她本來以為大師會告訴她她想錯了啊！是她自戀了啊！

「就沒有別的可能性了嗎？」道迎不死心地追問，「你再構思構思？」

發小也傾身向前，沉痛地搖頭：「我想不出這麼曖昧的話還有什麼可能性了。」

道迎絕望得脫口而出：「可我不喜歡他啊怎麼辦啊！」

「呃……」發小眨眨眼，「你不是說是錢塘的朋友的事嗎？」

「……你剛剛聽錯了，重來。」

「真的嗎？我不信。」

「這個時候就別再背誦名人名言了好吧！」（注1）

6.5.

這也太荒誕吧。荀轍喜歡她？

「哎呀，愛情就是荒誕劇嘛。」

他們才認識幾天啊！

「一見鍾情是愛情戲的常客哦。」

這些小男生精力都這麼旺盛的嗎？！所以他到底是怎麼在當愛豆的時候忍住青燈古佛的啊！

「慾望本來就是難以克制的嘛。」

打住！

再想就限制級了！

道迎晃晃腦袋，把裡面的水和發小灌輸的那些毒雞湯全都扔出去。

實話實說，荀轍是個好人，這是道迎現在已經完全確認了的事。如果可以的話，她也非常願意和他做朋友。此外，荀轍非常帥，這也是事實。

還比她小。

老實說，她是賺了的。

但是。

道迎嘆了口氣：「人類的荷爾蒙只會朝著特定的方向分泌啊……」

三年前她就不吃荀轍的顏和氣質，三年後她還是那個溫柔淡顏大哥哥控啊TAT

6.6.

人生最難的事，或許就是家就在那裡，但你回不去。

一公裡外，道迎住的那棟樓正佇立在那裡，雖然因為太過陳舊而顯得有些灰撲撲地，但體積畢竟擺在那，它依然矚目。

道迎依依不捨地收回視線，坐在地鐵口外的路邊椅上，愁眉苦臉地在手機的搜索框里輸入一系列關鍵詞。

魔鏡魔鏡告訴我，如何體面地拒絕人吧！

答案：你是個好人，只是我們不適合。

……這話是只給自己留了體面，完全沒考慮對方聽到這句話的心情吧！

道迎反省了一下關鍵詞不準確的問題，然後把搜索框內的文字修改為：如何給被拒絕的人體面。

答案：被拒絕會帶來成長，人都是在痛苦挫折中成長的。

「……」

6.7.

當然，也有相對現實的網民同志，他們的意見是不說破就裝傻，這樣可以享受被喜歡的福利，還不用承擔被喜歡的義務，豈不美哉？

對於這種齷齪的想法，道迎當然是唾棄的！

但她又實在想不出要怎麼樣在愛護荀轍面子的前提下把這件事給說破。而且這傢伙現在的處境明顯相當不妙：當了三年糊愛豆、團沒了、一毛錢沒有、連修手機都只能擺攤……

她實在干不出紅燒別人傷口的事。

但不說，不就是給別人虛幻的希望嗎？

「啊……為什麼人生這麼糾結啊！！！」道迎忍不住在心中大聲發出吶喊，「就沒有第二種可能了嗎！」

「姐，你真的要去帝都上大學啊？」

地鐵口外就是路口，這裡有一個等候時間巨長通過時間巨短的紅綠燈，每時每刻都在考驗著行人的守法意識——然而，鑒於這個路口的車實在太多了，行人也只能含恨守法了。

一對姐弟正在路口等著綠燈結束。其中明顯十歲不到的弟弟不滿地撅起了嘴：「好遠啊……」

「哎呀，放心啦，」姐姐安慰弟弟，「我會給你帶好吃的回來的！」

「我不要好吃的，我就要姐姐！姐姐你不要離開我嘛，」弟弟握著姐姐的手使勁地晃，「我怕你去帝都我就見不到你了……」

綠燈亮了。

姐弟走了。

道迎的眼睛亮了。

第二種可能出現了！

不過在確定第二種可能之前……她得去找出一個直播的錄頻確定一下。

6.8.

雖然因為實在搞不明白規則而不混飯圈，但道迎絕對是一個飯圈意義上合格的粉絲。

就比如，她會盡自己可能地轉評贊刷投票。

又比如，莫辰出的代言，她都會去買。

再比如，她飯莫辰的時候，無論多忙，她都會把莫辰的所有物料看完，出多少看多少。

莫辰雖然單人資源很多，但也有一些是團的資源。所以在這個過程中，道迎多多少少也了解到了不少團里其他成員的事。

她記得自己很早之前看過一個小採訪，那個採訪中有一個問題是關於六明治成員們的理想型的——她當時當然是跳著只看了莫辰。但她印象中，那一場直播，荀轍也在啊……

「找到了。」

道迎來回調了好幾下時間軸，總算是找到了荀轍說話的那部分。

「我的理想型？」荀轍毫不猶豫地說，「我喜歡強大的女人。」

好中二——這是道迎的第一反應。

太好了——這是道迎的第二反應。

道迎鬆了一口氣。

——強大完全跟她沒關嘛！

自己既然不是荀轍的理想型，那第二種可能性為真的概率不就直線UPUPUP成百分之百了嗎！

好，趁熱打鐵，把這件事情解決了！

6.9.

「砰。」

正在低頭看手機的荀轍抬起頭：「能不砸我本就搖搖欲墜的桌子嗎——」荀轍愣住了，「你頭怎麼了？」

「沒什麼大事，不用管我，」剛才還氣勢洶洶的道迎立刻萎了，她拉出一把椅子，一邊坐下，一邊笑眯眯地對荀轍說，「荀轍啊……」

「到底怎麼了！」荀轍急了，「我帶你去醫院！」

「真的沒事啊！」道迎哭笑不得，「就是走路沒看路撞了一下，都快好完了。你聽我說！喂！荀轍你去哪兒！」

荀轍不顧道迎的阻攔，徑直走到麵館旁邊的藥店，買了一瓶雲南白藥，結了賬之後塞到道迎手裡：「以前在公司練舞受傷了我就塗這個，很好用。一天三次。」

道迎：「你還受過傷？！『就』？你受了多少次傷？」

「……重點是好用和一天三次吧。」

6.10.

眼看樓要徹底歪掉，道迎趕快打住：「我有事要跟你說！」

荀轍走回小攤前，重新坐下。

道迎清了清嗓子：「首先，辭職是我早就在想的事，跟你沒什麼關係！你最多只是促使我最終下定決心的推動力罷了。所以你真的不用自責！」

「……哦。」荀轍酷酷地說，貌似不感興趣。

但道迎卻注意到他不著痕迹地鬆了口氣。

果然還是個弟弟啊，道迎在心裡偷笑。

「其次呢，就是我想告訴你，我的名字是徐道迎。」道迎笑著說，「實在抱歉，居然一直忘了告訴你我叫什麼。」

荀轍死拽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啊？」

「我比你大三歲，」道迎伸出手，拍了拍荀轍的肩膀，「你可以叫我徐姐。」

「不要。」荀轍脫口而出。

「叫道迎姐也可以。」道迎笑呵呵地說，「總之我會罩著你的！你放心吧，渝城我很熟，你不會再是孤苦無依的一個人了！你可以依靠我的！」

荀轍的臉終於完全裂成emoji了：「這就是你在考慮了這麼多天之後的回復？！」他不敢置信地問，「就這？」

「當然不是就這，」道迎從身後掏出一個蘋果，「喏，先吃水果。」

「……」

「這邊的商家們，我會幫你打招呼的。我是老住戶了，老闆們我都認識。他們會關照你的。」

「……」

「喏，還有你的小攤，」道迎站起來，「晚上你把東西收拾好，就放我家吧。我天天五點半起，保證比你早，這樣你晚上就不用拎著一大堆東西跑來跑去了，白天去我那裡領了設備，下來就能開業——多好！」

「……」

「我走啦，拜拜！哦對了，」走到一半，道迎又折回來，搶過荀轍的手機，在裡面噠噠輸入一串數字，「這是我的手機號，有事聯繫我！」道迎笑道。

道迎走了，走得風風火火。

「能不能聽人說話啊……」荀轍嘆氣。

6.11.

夕陽快要落完了。

荀轍還在看著手機，思考人生。

很遺憾，這天生意不佳，這讓他對於人生的思考可以完整地繼續下去。

手機裡面，「徐姐」兩個字下面是一串數字，正和荀轍冷冰冰地對望。

默背了幾遍之後，荀轍把那兩個被道迎輸進去的備忘字刪掉，在姓名框內重新輸入：道迎。

接著，他撥通了這個電話。

號碼的主人飛快地接起了電話：「喂？」

「這是我的手機號，你也存一下。」荀轍停頓了一下，「謝謝你，道迎姐。」

荀轍掛掉了電話。

電話那頭，道迎鬆了一口氣：「太好了……」一摸自己的脖頸，才發現那裡全部是汗。

道迎拉上窗戶，終於在長達一個小時的對某個攤位暗中觀察之後離開了這個小房間。

雖然她是相信自己的判斷……但不知道為什麼，直覺總是在告訴她，可能答案2是錯的。所以她也很擔心，從回家之後就一直擔心。

她不想失去荀轍這個朋友，可如果真的是答案1，那麼為了荀轍著想，她也就只能失去荀轍這個朋友了。

當斷就斷才是對對方負責的行為。

「其實也可以理解，」道迎自言自語道，「遇到了這麼大的打擊，又一個人在異鄉做小生意……突然遇到了一個還算有點交情的人，任憑誰都會產生雛鳥心理吧？」

「至於說什麼我離不開你……他這樣的人，說什麼中二的話都不奇怪啦。反正他喜歡的人強大的女人，我又不是。所以只能是雛鳥情節了。」

「這應該是最好的結果了。」道迎想了想，自己也笑了，「挺好。真的挺好。」

「不好，一點都不好。」

與此同時的樓下，荀轍將胳膊枕在腦後，靠在椅背上，陰沉地看著最後一絲夕陽，輕輕地說。

這不是他要的結果。

他明明不是這個意思的。

可是，為什麼還要順勢承認呢？他生平最憎恨撒謊，可這一刻，他卻做了自己最憎恨的事。

「她不喜歡我，我知道，」荀轍自言自語道，眼睛追著最後一絲晚霞，「如果我不承認，她就很可能會離開我。」

「她已經好幾天沒有理我了。」

晚霞即將被黑暗所吞沒，荀轍的眼睛閃過一絲脆弱而傷感的波紋。然而，在晚霞最終還是絕望地消失的瞬間，那與夜色同色的瞳孔又爆發出了晚霞從來沒有過的光芒——只屬於朝霞的光芒：「但是，總有一天她會喜歡上我的。」荀轍自信地開始幻想，「總有一天，我會強大到改變她的審美；讓她無法忽視我；讓她離不開我；讓她無論走到哪裡，都只能——」

「老闆，這個手機我前兩天才修的，今天一摔怎麼又壞了啊！」

剛才還在做霸總夢的荀轍一秒破功：「不好意思，我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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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真的嗎？我不信。這句是魯豫的經典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