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林寧陽吃完了所有甜品，喝了一大杯水解膩，隨後就一直愣著，他坐的身子都僵了才緩緩起身，去樓下轉了一圈，意料之中，小孩兒果然已經跑了。

他捏了捏鼻樑，有些頭疼。

跑了就跑了吧，反正也跑不遠，他等了這麼久，不是為了就這麼親眼看著小孩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掉了。

五年前他有能力讓小孩兒依賴他，五年後他照樣可以，不過就是時間久一點么，沒關係，接下來自己這一輩子都會落在他身上的。

陌溫下樓梯的時候腿都是顫的，他盡量把自己放平穩，低著頭掩飾自己發紅的眼眶。

吳零是個很合格的經理，在另一個人堆里和大家聊得不亦樂乎，陌溫嘆了口氣，想著是指望不上了。

但他依然出了酒店，冷風一吹，倒是能更清醒一些。

他回頭看了一眼金碧輝煌的大廳，心臟像是被人攥著一樣疼，如果林寧陽知道他現在是一個殺人犯的孩子，他會怎麼想？

他會和當初學校里的所有人一樣，拿看一坨屎一樣嫌棄的眼神看自己？還是會直接略過不理？

遇到他，就是林寧陽人生的一大污點了吧？

畢竟誰會想跟一個殺人犯的孩子有接觸？

「他的媽媽是個神經病！還是個殺人犯！他爸爸已經死了，他是個孤兒了！」

「天吶！離他遠一點！誰知道殺人這種東西會不會有遺傳基因！到時候把他惹怒了，咱們都得死！」

「哈哈哈哈哈，說的是，本來就是怪胎，現在又是孤兒了，沒爹媽的孩子沒教養！離他遠點是好的。」

「你們別這麼說他！陌溫已經沒有父母了，很可憐的！」這是一個溫柔的女聲，可她說完又被幾個男生一個眼神給嚇回去了。

背後的聲音，嘲笑的，愚弄的，調侃的，同情的，無數無數的雜音湧進陌溫的耳朵，他憤怒，生氣，他想反駁，可只會換來更無情的嘲笑，再到悲憤，傷心，自己一個人在冷冰冰的房間無聲的哭泣，看著地縫裡擦不幹凈的血跡絕望，再到無奈，麻木，最後他的情緒就不再表露出來了。

反正他們都想看熱鬧，那對什麼都無動於衷，他們就看不到他的笑話了。久而久之，總會把他忘了的。

一個人的深夜成了他情緒放縱的歸屬地，他會自己給自己講故事，會自己跟自己聊天，會自己一個人放聲大笑，會獨自哭泣，伴隨著被揉碎的月光，和寧靜的街道。

沒有無情的嘲笑，沒有假意的問候，沒有八卦的眼神，在這個黑夜，這個房間，只有他自己。

他貪戀著黑夜的寂靜，期望被吞噬，他一夜一夜的失眠，天天抱著一盒藍色的糖罐子，無聲的微笑。

落寞的深夜，那樣的絕望，且凄涼。

他坐在沙發上，呆械的看著茶几上的刀片，深深地嘆了口氣，找到了解脫感，陌溫揉了揉眉頭，下意識的手往身邊一撐。

手指觸碰到了硬物，戳的直接疼進了心裡，但他像是忽略了痛感。

陌溫誤觸到了電視開關，眼睛被光刺了一下，電視里機械的聲音把他拉回了現實。

他沒有理，而是拿起刀，放在了手腕上。

「感謝支持我的所有人，其實第二名我已經很滿足了，辛苦你們！也謝謝PD。」聲音雖經過電流處理，可陌溫還是清楚的聽到了熟悉的嗓音，那曾是他唯一的支柱。

陌溫僵硬的抬起頭，看到了那個溫柔的笑容，像是有能將冰塊迅速化成水的能力，沐浴了風，喚醒溫情。

「除此以外，我還想告訴那個一直期待我出道的小孩兒，希望你看到我站在這裡，可以開心一些，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肯定。」林寧陽瘦了，陌溫手一抖，直接把刀用力的甩了出去。

那一夜他抱著那盒精緻的藍色糖罐子，放聲大哭，直到最後眼睛都哭腫了，迷迷糊糊的睡在了沙發上。

回到宿舍，陌溫直接脫了衣服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那是他最能找到安全感的方式，林寧陽是他的救贖，而他，是一個沾滿血的孤兒。

他寧願林寧陽永遠記不起他，永遠不會知道他所經歷的一切，把故事結束在五年前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結局，而剩下的路，他會站在遠處，看著他一路上人聲鼎沸，萬花簇擁著走在陽光下，而他的前路，一片光明。

被子里很悶，陌溫很快就透不過氣了，他大意撩開被子，走進洗手間，水還是涼的有些扎手，陌溫捧起一把水撲在臉上，冰涼的液體刺入皮膚，陌溫有一些暗爽。

林寧陽還記得他，就算他再不想承認，但心裡還是有一絲興奮。

他並不是被過去的日子遺忘了，有一個人可以證明，那段日子，他活著。

眼睛還是泛紅，略腫，陌溫嗤笑一聲，明明平時再大的情緒起伏自己都不會表露什麼，而只是見了他一面，自己就被對方的溫柔擊得潰不成軍。

廢物啊。

站在自己心尖上的人，都不用跳動，隨意扭扭脖子，就能讓他的心臟震三震。

陌溫閉上眼睛，把腦子放空，強迫自己進入放鬆狀態，睡了個昏天暗地。

他起床的時候太陽已經直直的掛在上空了，自己是被餓醒的，陌溫胡亂刷了牙，連忙往食堂走。

領了一碗餛飩，兩個燒餅，開始狼吞虎咽。

吃完的時候陌溫還打了個大大的飽嗝，剛要收盤子上學去的時候，吳零堵住了他的路，陌溫疑惑的看著他。

吳零腦袋還暈著，指著陌溫來回點了好幾下，「你個小崽子！自己跑了也不跟我說一聲！我在那喝了個昏天暗地，回頭一找，人沒了！打你手機也關機，還是遇見那個挺火的……那個叫什麼來著？哦對了！叫林寧陽！還是他告訴我你走了的！」

陌溫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心裡一震，隨後裝作平靜般不冷不熱的看了他一眼，沉聲說，「我走的時候你在那聊得不亦樂乎，別的導演都插不進去話。而且，又不是我灌的你！別耽誤我上學。」吳零又一次啞口無言，怯生生的嘟囔了句，「你上不上學有什麼區別嗎？」

林寧陽。

一個讓人心動的名字。

他卻並沒有多開心，在現在這個情況下，他與林寧陽的接觸應該是少些比較好。

陌溫瞪了他一眼，吳零哆嗦了一下，趕緊閉上了嘴。

而不管耽誤沒耽誤，陌溫還是遲到了，他從後邊正大光明的走了進來，上課的是一個曾經脾氣暴躁現在卻懷著孕的化學老師，她直接無視了後面的人。陌溫這人沒情緒是整個學校都知道的事，真要生起氣來，不止陌溫自己無動於衷，她還怕自己被氣流產。

中午吃飯的時候陌溫才悠悠轉醒，他看到外面的柳樹，忍下了心中的燥意。

參加綜藝的本意是想看到林寧陽，但真的猝不及防的相遇了，他才知道自己並沒有那麼多的勇氣。

甚至想逃避。

陌溫一直在想著過兩天的綜藝怎麼躲著林寧陽，合同已經簽了，現在反悔已經不可能了。

可是真的要讓他面對林寧陽，他並不能保證自己可以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而且他根本就不知道怎麼面對，就像五年前小陌溫不知道怎麼過接下來的生活一樣迷茫。

天天哭唧唧，哪有那麼多委屈。陌溫無奈的想著，有些來氣。

那個綜藝的大概他也已經尋摸清楚了。

拍攝時間為三天，每天上午錄製人員各忙各的，下午的時候大家一併到商場集合，開始在商場內找工作。

所謂《另一種生活》想表達的就是如果現在錄製人員不是藝人，那會去幹什麼工作。

陌溫對這種綜藝特別不屑，綜藝的主要目的，就是立人設，俗稱「裝逼」，當然，林寧陽不是。

一個商場有多少職業？做炸雞？賣衣服？反正怎麼都逃不開推銷。

陌溫這種不愛跟人交流的一個職業都看不上，他就打算找個離林寧陽近點的地方待著，反正就三天，三天後，他們就不會有任何交集了。

心口還是微微一痛，呼吸都帶著酸澀。

接下來的兩天陌溫都沒在去學校，而學校那邊也沒在聯繫過他這邊的人，每天就是訓練室，食堂，宿舍三點一線，最遠程的距離就是下個樓，連大門都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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