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前塵往事
毛文龍一路奔逃，他一個一個的殺光了所有跟在他背後的女真騎兵，其中還有兩名新加入追捕的女真斥候，雖然也受了傷，但畢竟並不嚴重。
就這樣一路而下，不遠處山嶺的輪廓中，依稀可見在側下方的地方，昨天見過的、那燃燒后的村子的廢墟，現在它已經不帶火光，白雪遮掩了人世間的罪惡。
毛文龍一路穿山過嶺，中途遇上兩名女真斥候，竟又被他殺了，搶了一匹馬在山裡行走。
到得一處林地時，陡然察覺到一點什麼，他勒馬停下來，不遠處的一棵樹上，一道身影躍下，竟是昨日被女真大隊衝散的錢飛錢老爺子。
兩人對望了一下，什麼話也沒說，錢飛在前頭帶路，毛文龍跟著進去。林子里的一片地方，毛文龍見到了的幾個人。馬雷身體縮成一團，望著前方候慶之的屍體，候慶之的腹部插著一把鋼刀，不遠處，一名莊客手臂已經斷了，他就那樣躺在樹下，另一名倖存的莊客獃獃地坐在旁邊。
看見武藝高強的毛文龍悄然而來，馬雷的情緒似乎清醒了一點。毛文龍看了看候慶之的屍體，馬雷望了望他：「我們、我們就衝出來這幾個，太黑了，我們等女真大隊走後，又到先前的地方找了，少爺不見了，到處是屍體，一個活的都沒有……只看到了侯叔叔……嗚嗚嗚……」
錢飛在旁邊低聲說了幾句，其實他不解釋毛文龍也能想到。
毛文龍也不好說什麼，畢竟在那樣廣闊的戰場上，自己的這一百多人，一頭扎進去，如海嘯中的一艘小船，能活下幾人已是大概率事件了。
那斷了手臂的是金羅申收養的孤兒，但看來已經做了包紮，仍舊有一口氣。毛文龍瞧了片刻，他竟然又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看了看周圍的人，聲音虛弱而沙啞地開口道：「我連少爺也丟了，我沒用了，殺了我吧……我沒用了……」
毛文龍背好身上的鋼刀，拿起一把長槍，站起身來，深吸了一口氣，道：「這就是打仗。」
昨晚還是一百多人的隊伍，什麼都還沒做，只剩七個活人了，其中一個手臂也斷了。可無論如何，這就是戰場，女真人的軍隊還在如洪流般的南下，零零散散，還有無數的斥候環繞，有無數人想要抵抗，有無數人會就這樣被碾碎，這樣的局勢中，一人或是幾人甚至千人的力量，真是渺小難言。
「你活著，將來也許有用。這就是打仗。」毛文龍握緊了手中的長槍，「我要去遼陽。」
錢飛看著他：「去幫守城嗎？」
「清源已經破了，而且也不夠大，遼陽城夠大了。而且有幾門大將軍炮，不是那麼容易攻陷的，即使破城，必有巷戰，此時情況最為混亂，只有巷戰才能發揮我輩武人的優勢，曠野上，女真鐵騎的優勢太大了，我們沒有機會的！」毛文龍說道，「想要有最好的機會，可能也會在那裡。無論如何，我想去拼一把。」
錢飛沉默半晌，吸了一口氣，望向毛文龍：「我本想回清源周邊再看看，再找找少爺，現在看淡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但你說的有道理……我隨你去。」
隨著薩爾滸戰役第一階段清源之戰，大明北路軍的完敗，從凌晨起，寒冷的北風送給這片大地今年第一場雪。
「我要不行了。」
眼前白茫茫的大地和漫天的大雪融合在了一起，張世棄一腳深一腳淺地挪動著，拐杖不停地跳動，他雙手竭盡全力才能控制住它，不讓拐杖逃離掌握。寒風吹得張世棄幾乎睜不開眼，但是他鼓勵自己堅持下去——一個村落馬上就會從眼前的白幕後透出的。
又艱難的挪動幾步，最後好事倒在了雪地上……
「我不行了……」
飽滿的積雪撲面而來，張世棄的眼皮緩緩落下，切斷了這景象。當只有一片漆黑時候，他感到柔軟的大地托住了他的身體，臉上傳來的清涼似乎一下子帶走了他滾燙軀體上的疲憊。
一連幾天，張世棄他一個人跋涉在東北的叢林中，白光，真是耀眼兒，三天了，滴米未進，雪太深了，體力已不能支持他挖到大雪覆蓋下的草根，真餓兒……。
遠處傳來三八大蓋的聲音，走不動了，四面都有日本強盜對抗聯圍下的天羅地網，彌留之際，耳邊響起了歌聲……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
哪裡有森林煤礦，
哪裡有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最後一絲閃光熄滅以後，東北抗聯第一支隊最後一位戰士--張世棄的世界就徹底化為虛無……。
雪花飄落在他身上，風不斷地吹白這具軀體，讓它漸漸融入周圍的世界，在萬曆四十七年十月初的遼東，遼陽西五十里的森林裡，已經是銀裝素裹。
舊被子蓋著躺在兩根木頭做的簡易雪爬犁上的人，雪爬犁前方一個瘦小的女孩正艱難的拖著他緩慢的向前移動，躺著的人露出的一張臉像死魚般蒼白，病人發出了一聲呻吟，竭盡全力把眼皮扯開了一條縫。
「你醒了嗎？」
好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音，張世棄的眼皮再次沉重的落下，重新進入一片黑暗中……
「你醒了嗎？」
這次的聲音是從耳邊響起的，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的張世棄也轉動不了頭，張開嘴想問話，但是只發出一些嘶啞的呼吸聲。
接著就感到有一些液體被倒了進來，雖然他嘗不出味道，但是知道肯定不是水。又一次沉睡過去前他只搞清楚一件事情——我還活著……
眼睛可以睜得很大，全身的疼感也立刻涌了過來，張世棄眼珠子轉了幾圈，一張很破舊的床，隨著胳膊的挪動開始發出嘎吱聲。鼻子下面的被子發出一股酸酸的氣味，但並不是很刺鼻。隨著他轉動脖子，眼前出現了小姑娘面容。
這一世的記憶湧進腦海。由於突然之間闖進大量的信息，再加上連續的高燒，大腦又一次宕機，再一次昏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