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親爹哪裡想得到他兒子「生而知之」?再知道兒子有大來歷,那也想不到兒子能特聰明地記住他的嘮叨話兒啊?
親爹在皇陵里做鬼也不安生。楊廷和等一干老臣面對兩宮太后和皇上的「支持」,很是欣慰。在裁汰冗官、冗兵的同時,還注意撥亂反正、平反冤案。
「正德十四年文武官員人等,因諫上巡遊、跪門責打降級改除為民充軍者,該部具奏起取復稱,酌量升用。打死者,追贈諭祭,仍蔭子入監讀書。充軍故絕者,一體追贈諭祭,復養親屬……」
「廷和益欲有所發噓,引用正人,布列在位」。注意選拔人才,以推行新政……」
繼當年的司禮大太監劉謹試圖改革失敗被殺之後,楊廷和的改革雖然也動靜不大,但還是取得明顯的效果。整個元和初年,朝廷財政狀況大有好轉,階級矛盾相對緩和,史書稱「天下翕然稱治」。
一批先皇寵信的人下去,一批新人上來。大明朝修修補補、你爭我斗的安安穩穩中,小娃娃開開心心地吃睡長,見風長,三抬四翻六坐,喜人得來——
他八個月大了,不光眼睛能看清人了,會咿呀咿呀喲地說話,還會爬了,就喜歡在他爹的豹房裡爬啊爬,角角落落的,就沒有他不好奇的地方。
時值春夏之交,百花爛漫、春風拂面,正午的太陽正好,白白胖胖的小娃娃,一身兒紅紅的肚兜和虎頭鞋,不搭理身邊的宮人,自個兒「嗖嗖嗖」地爬出來豹房偏殿。
遇到門檻就撅著小屁股奮力翻爬,看得宮人一個個張開胳膊等著接住他,生怕他摔倒。
小娃娃自顧自地自己翻過門檻,自覺是個大事兒,開心——又覺得累了,一屁股跌坐在門檻邊,看牡丹花兒。
黃色的牡丹花兒好看,他喜歡。一隻小蜜蜂吃花蜜好看,他喜歡。反正他小小的娃娃看什麼都能看喜歡,胖嘟嘟的小身板兒靠門檻坐著,一動不動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小嘴巴微張,別提有多專註。
他還時不時地「啊啊」兩聲,對著小蜜蜂和牡丹花兒,小表情疑問,大眼睛好奇,好似和小蜜蜂,牡丹花兒說話一般。
一直到小蜜蜂在花兒上吃飽喝足飛走,他也開心地笑起來,好似是他吃飽喝足一般的歡喜。
宮人伴讀老師們都看得那個叫稀奇,都特感動地想,他們的皇上,將來一定是能定下來讀書習武處理政務心無雜念的好皇上……
然後,眾人就看到——小娃娃伸出小胖手,一把揪下來一個花瓣兒朝嘴巴里塞。
眾人:「!!」哎呦呦,牡丹花兒可不能吃啊啊。
眾人七手八腳的阻止哄勸,和小娃娃的堅持要吃且不提。滿朝滿宮的人都知道,他們的皇上安靜的時候,那是真真可愛,你看一眼,一顆再冷硬的心都化成一汪春水。可他動起來的時候,卻又真真頑皮利索——見天兒要你一顆心提在嗓子眼。
他娘給他做一個嫩綠色的肚兜,綉著兩條銀紅小龍,他穿在身上,美得來——在氈毯上爬啊爬,胳膊腿兒一起動作,小屁股一扭一扭的,速度奇快。
一邊爬一邊坐起來,一邊翻身,俯卧仰卧,看花看螞蟻看假山流水……好像他的每一項大事情、大動作的發展與完成,那都是天大的事兒,眼睛、鼻子等等五感,神經、肌肉、骨骼……都特配合。
所有見過他的人都覺得,他們就沒見過這麼精神頭好聰明的小娃娃。而隨著小娃娃肌肉力量和平衡能力的一天天增強,身體協調能力和控制能力的提高,他的世界越來越大,開心嗷。
大明皇帝·奶娃娃·朱載垣樂此不疲地,不停地解鎖並且完成各項大動作。他的老師伴讀們當爹當爺爺地教導著,看在眼裡,那真是喜得見牙不見眼,走路都帶風。
這個時候的小孩子還是睡眠的時候居多,他們都記得皇上喜歡側睡,胖胖的胳膊腿兒蜷著,小腦袋歪著,都怕皇上的頭型睡偏了,卡著時間著給調換方向。
等到皇上一覺自然醒,「偷偷」爬著玩兒,快爬到偏殿門口,他們就一邊在皇上的身後喊一聲「皇上」,一邊用有響聲的玩具逗引他,引著皇上尋音順勢翻身兼爬行。
偶爾皇上的小身體沒扭過去,老師伴讀們就輕輕握住皇上的兩條腿,右腿放在左腿上,輔助一點點力量,皇上就「咯咯」笑著,小身體特自然的扭過去,趴在毯子上,四肢伸著,「啊啊啊」地叫喚,撒嬌耍賴地要抱抱。
一屋子的人,都是一顆心軟成一片。
「三翻六坐,七個月能坐穩,八個月開始膝手爬行。皇上長得好,精神、健康,八個月自己就可以自發從卧位轉變成坐位,又從坐位轉變成卧位……」
「那可不是?我們皇上啊,就是聰明。來來來,皇上,臣給皇上讀一段《孟子》哦。孟子的母親,孟母,母親的母哦,皇上,我們來發音,『母』~~『母』~~」
楊慎循循善誘,小娃娃好奇地跟著。「母母,母母。」小娃娃的小奶音糯糯的,滿滿的京味兒,掛帶一咪咪老師楊慎的四川口音,幾個老師伴讀於是就笑:「楊兄你這四川口音可要收住了。」
於是楊慎也笑。小娃娃不懂,但其他人都開心,他也開心地笑,笑得特自在自戀。
眾人:「!!」別的不說,他們皇上這份性情心胸,真真難得。
楊慎繼續抑揚頓挫地給皇上讀《孟子》,一口標準的京味兒官話。小娃娃聽得開心,一邊爬一邊發出興奮的小音節「母母,母母」,不知不覺他就停下來爬行的玩樂,專心聽書。
眉眼間光華流轉,慧光閃動,其他人都安靜生怕打擾他,謝丕老師心有所感,坐在琴邊一曲《高山流水》傾瀉而出,他就手舞足蹈起來,打拍子一般。
他小腰板長得好,坐的穩當,但是老師們也知道這個時候的孩子不能久坐。劉成學手裡拿著皇上喜歡的紅色布老虎,逗皇上來抓,等到皇上想抓時,把玩具放到皇上的一側,引誘到皇上翻身去抓玩具。
唐寅在一邊專心畫皇上的玩樂圖。王守仁手裡拿著一個大紅色的布老虎,蹲在皇上前頭,特慈愛地哄著:「皇上,皇上,看布老虎哦,來拿哦。」
皇上聽到聲音,一個漂亮的獨立翻身動作,俯卧變爬行,大眼睛亮晶晶的追著布老虎的方向,仰著小腦袋,手腳並用追逐他的布老虎,口中發出歡快的音節:「虎虎、虎虎。」
虎虎,虎虎,牙牙學語的小娃娃長的跟一頭小虎崽一樣結實,跟小綿羊一樣白嫩,比宮裡最胖的貓兒還胖乎,眯著大眼睛樂呵呵地笑兒,嫩生生的小奶音,聽在人耳朵里,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不說貼身照顧皇上的人,皇太后太皇太后等等,楊廷和等等一干老臣,忙碌政務的同時,對皇上的成長自然沒有一刻放鬆,對皇上的變化每天都看在眼裡,高興啊。
劉健一錘定音:「皇上年幼,吾等好好教導,親賢臣遠小人,住的地方不必要強求。」
楊廷和和太皇太后商談過後,整頓朝堂的同時,對豹房裡的舊人一番整治,按照皇上的小娃娃生活需要重新布置一番。
豹房從此成為小娃娃名正言順的地盤兒,除了他爹曾經的寢室不給小娃娃玩樂,其餘的地方,他床底下都能鑽。
當然,小娃娃也偶爾想起來他爹,他爹就是住在這裡的。爹啊,長大去南京看爹啊。小娃娃無憂無慮的成長,長牙的小煩惱他沒有,咳咳,脖子上有小圍兜,宮人老師們親娘祖母都注意著給擦擦。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站立」上,自打發現自己可以站起來,見天兒要人扶著站起來,抬頭、挺胸,自覺難耐大了,生來驕傲——
胖胖乎乎的小娃娃,一身薑黃色的肚兜和虎頭鞋,白白嫩嫩的胳膊腿兒露出來,肉嘟嘟的臉頰紅潤潤的,大大亮亮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是小太陽,顫顫巍巍地站著,是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太皇太后樂哈哈地笑,就感覺,手裡扶著的,是她晚年所有的希望。
劉閣老弓腰駝背,坐下來抱抱皇上,顛顛懷裡的分量,感覺自己的老胳膊腿兒要抱不住皇上了,那個叫欣慰:「我們皇上啊,就是長的好。」
小娃娃·皇上·朱載垣揪著劉閣老的白鬍子,高興地重複:「好好,好好。」口齒清晰,喜得一夥兒老臣都那個樂。
瞧著皇上的模樣,想象皇上長大的模樣,那就不由地想起,民間有人因為先皇的「睟質如玉,神采煥發」,紛紛傳言說先皇不是皇家人——大明皇家人的長相……一夥兒老臣又忍不住搖頭失笑。
大明皇家人的長相……這麼多代下來已經很是清秀了啊,當年先皇就是長得好,皇太后也長得好,嗯嗯,我們皇上一定更是長的好。
再仔細瞧瞧皇上的眉眼五官,驚訝,更是樂呵的滿臉老褶子菊花盛開。一眾老臣里最美的老頭子謝遷滿眼期待:「將來啊,我們皇上這長相,不一定多好那。」
眾人一聽,看一眼謝遷,想起來先皇和謝遷年輕時候的風流韻事,都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兒。
就連太皇太后都和皇太后取笑小娃娃:「想當年啊,你爹的模樣惹來多少議論。看看我們垣兒的這骨相身板兒,凈遺傳了父母的優點,還是優化后的優點。好看得來——」
小娃娃在他娘懷裡立即跟著「好好」。皇太后就抿著嘴兒笑,眼前好似看到那當年的風流帝王,為了出宮偷會情人,恨不得爬宮牆。
風流帝王·先皇:「!!」想當年的事兒能和我兒子說嗎?想當年我風流一下你們就要死諫,合計著到了我兒子身上,那就是期待?
鬼魂·先皇的委屈無從訴說。就連暗處的錦衣衛東廠西廠的人都暗自嘀咕:我們皇上將來一定長得好,不光長得好,一定是儀態端莊,氣度宏美,一身的帝皇威嚴,大小姑娘搶著嫁。
小娃娃:「??」小娃娃自然不明白這些長輩們的心思,可他知道其他人都喜歡他,都說他「好好」,他好好啊,他開心啊,他特小自戀地驕傲地挺挺小胸脯。
小孩子見風長,一天一個模樣。小娃娃因為眾人的「信任」越發歡喜,跟那春天裡初生的小苗兒一般,每天都茁壯成長。
七滾八爬九扶立周會走,小娃娃口齒好,腦袋聰明,到九個多月的時候,會認著人喊「娘、祖母」,還會聽書知道那「大人、父親」是爹的意思,喊著「爹」要找他爹。
喜得所有人掉眼淚。
「娘啊,祖母,爹啊。」小聲音伶俐得來——皇太后抱著兒子,又哭又笑的強忍淚水:「等皇帝長大了,去南京看你爹。」
小娃娃不樂意,他知道他爹在南京,在皇陵,他還記得要等他長大才能去看他爹,可他想他爹啊,太廟裡也有爹啊。小娃娃記得清明節的時候,在太廟裡給他爹行禮的事兒,小胖手指著太廟的方向,伸著胳膊要爹:「爹,爹。」
小小的孩子,對他爹滿心滿眼的濡慕。皇太后因為兒子的呼喚,一顆心千迴百轉苦澀難言,什麼也說不出來,她甚至不敢對上兒子那雙眼睛,只緊緊地抱著兒子,淚眼模糊,聲音哽咽。
「皇帝乖乖,太廟裡的那是你爹的畫像,不是爹。」
「爹啊,娘。」
「那是你爹的畫像。皇帝乖啊,長大才能去南京看爹。」
「爹啊,娘。」
小娃娃犯倔脾氣。他終於會說話了,一心惦記著他爹,可卻怎麼也見不到,扭著身板兒要去太廟看他爹,拗不過他娘,氣得在他親娘懷裡「哇哇」大哭。
「哇哇哇,爹啊,爹啊。」哭得來——他這一哭,他娘也哭,他祖母也哭,太監宮女嬤嬤們都哭,就是楊慎、謝丕、劉成學、唐寅、王守仁……也都叫皇上哭得心裡惻然,酸酸楚楚的難過。
父母雙全的人,會抱怨他爹太嚴格太偏心等等,可是沒有爹的人那?王守仁想起家裡的兒孫,感慨萬千,一顆修鍊出塵的道心動搖。
皇上的老師里王守仁官職不大,但他的年齡最大,論功勞和實際資格也最大,他瞧著皇上在皇太后的懷裡哭的撕心裂肺,臉都憋紅了,一直哭累到睡著,更是心疼。
「伯虎畫畫兒好,能否畫一張先皇的畫兒,給皇上看看。」
「伯虎義不容辭。幾位閣老同意,伯虎立即動手。」
先皇的畫像豈能私自畫?可這不是特殊情況嗎?皇上的年紀還分不清真人和畫像,就知道太廟裡有爹,那就畫出來。
晚上的時候皇太後送皇上回來乾清宮,一夥兒伴讀老師們瞧著皇上紅腫的眼睛,睡著了也不安生的模樣,心酸心疼。第二天就一起去和幾位首輔大臣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