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初相遇
魏峙怒抽馬鞭,風馳電掣一般縱馬疾行著。
他並非不知道在京中當街縱馬有損他的名譽,但他實在是顧不得那許多了。
帶著暑氣的熱風吹散了他的鬢髮,額間垂落的幾縷髮絲為他添上幾分不羈,一如他心中的激蕩。
片刻馬匹便奔至南平王在京中的府邸,魏峙翻身下馬,將馬鞭丟給門口迎接的小廝,快步跨進朱紅的大門。
急急穿過石屏,躍過穿花迴廊來到側廳,微風吹動淡紫色的紗幔,輕輕搖曳,一抹纖弱的背影正端坐在八仙桌邊。
呼吸一滯,他甚至能感受到心臟瘋狂的跳動起來,彷彿怕稍有動靜便會驚擾到那抹身影一般,他放輕腳步,貪戀地看著她。
「悅兒。」他輕喚。
少女嫣然回頭,驚喜起身走來,嘴裡熱情喚著:「峙哥哥,你回來啦?」
一隻塗著嫣紅丹蔻的葇夷輕挑紗幔,露出一張嬌俏明艷的笑臉兒來,她嬌嗔道:「峙哥哥真是的,我是桃欣呀。」
魏峙眸中的柔情瞬間消散殆盡,心臟似被人狠狠揪住擰捏了一下。
是了,眼前這張極美的臉雖與她有著些許相似,但她是那樣人淡如竹,從未似眼前少女這般對他嬌俏笑過。
他垂眸,羽睫在面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掩去眸中抑制不住的失意。
原是他失態了,方才在聚會上聽聞通報,夏府小姐來訪,他便拋下一眾臣工飛奔了回來。
他還以為,是她回來了。
魏峙在袖內握緊了拳頭,他早該想到的,他那樣待她,她又怎麼可能肯主動回來。
再抬眸,已是平日里那副冷漠矜貴的樣子,他施施然落座,並未多看少女一眼,「你來做什麼。」
夏桃欣有些嬌羞地擰著帕子,小女兒作態著實惹人憐愛,她聲音嗲嗲地解釋著:「自打父親病逝,我便隨母親回京中外祖母家安置了,許久未見峙哥哥,聽聞你進京了,便來探你。」
「有心了,如今見著了,請回吧。」
清冷的聲線不帶一絲餘溫,冷漠疏離,同方才那聲「悅兒。」簡直天差地別。
夏桃欣心中不爽,但面上仍堆著甜甜的笑容,「聽聞聖上此番有意為峙哥哥選妃,我外祖父也是京城四大家族之一,我......」
「你想多了。」魏峙不欲多待,起身往外走去,「請回吧。」
「峙哥哥!」
夏桃欣追上來,聲音里含了幾分不忿,「我究竟哪裡比不上她?論起來,我才是夏府嫡出的小姐,她不過是個賤妾所生的庶女罷了。」
魏峙停下腳步,微微側首睨著惱怒的夏桃欣,薄唇輕啟:「滾。」
「你!」夏桃欣氣結,漲紅了臉,「我可是鎮國公外孫女,你敢這樣待我......」
被魏峙冰冷的目光所震懾,夏桃欣的聲音越來越小,她心裡很明白,只要他想,沒什麼他做不出的事來。
她不敢再同他抖狠,委屈巴巴兒地換了上一副泫然欲泣的面容,「你來夏府時分明先遇見的是我......」
一句話喚醒了魏峙的回憶,是了,初相遇時,是怎樣的光景。
彼時草長鶯飛,正是春日好光景,南平王鎮守富庶的江漢平原,帶著他一同去拜訪當地最富裕的夏府。
夏府老爺夏如知擁有平原萬頃,富不可言,每年都是朝中納稅的大戶,是朝中急需籠絡的人物。
那時魏峙還是十幾歲的耿直少年,最不喜這些場面上虛頭巴腦的應酬交際,對夏老爺特意為他引薦的嫡女夏桃欣也不甚喜歡。
尋了個由頭,他離了筵席,獨自在夏府偌大的後花園里閑逛。
桃紅柳綠,皆不入眼,百無聊賴之際,聽見一聲聲急促的鳴叫。
少年撇過頭,瞥見地上落了只幼鳥,正嘰嘰喳喳地撲騰著翅膀,卻怎麼也飛不起來。
他輕抬腳步,伸手拾起幼鳥,隨手丟進了樹杈上的鳥巢里。
「啪!」
正當他逗鳥兒的時候,一聲清脆的耳刮子聲傳了過來,他微微蹙眉,朝不遠處望去。
隔著疏朗幾株桃樹,只見兩個少女對面而立,其中一個正是夏如知替他引薦過的愛女夏桃欣。
對面的少女同夏桃欣差不多年紀,容貌卻比她更加清麗了幾分。
「裝什麼柔弱,看你那模樣我就煩!」
夏桃欣指著那少女出口譏諷:「明知世子今日來府上拜訪還出來晃,是不是也存了山雞變鳳凰的心思?就你娘那見不得人的身份,也敢做春秋大夢。」
這丫頭方才還知書達理的乖順模樣,竟還有兩幅面孔呢,魏峙輕哂,對這些女眷間的雞毛蒜皮並不感興趣,轉身往湖邊踱去。
江漢首富的做派著實令人咂舌,夏府後院修了個極大的景觀湖,引入一支清江水在其中流動,貫穿整座夏府,其間廊橋九曲,臨湖而立只見碧波粼粼,倒是處不錯的景緻。
魏峙隨意往欄杆上一靠。
「小心!」
隨著一聲疾呼,魏峙腰間一緊被人往後拽動了一步,他反應極快,瞬間催動身法回身鉗制住那人。
猝不及防地,香軟滿懷。
魏峙垂眸卻撞上了一雙水盈盈的慌亂眸子,被自己鉗在懷中的少女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愣地任他鉗著。
她面上粉紅的五指印令他認出了這是方才夏桃欣對面的那個少女。
魏峙鬆開她,露出一絲不耐,「你在做什麼。」
少女這才發現自己還揪著他的腰封,少年勁瘦腰上的體溫隔著衣料熨燙著她的手指。
似被灼傷了一般,她登時鬆開手退遠了幾步,指著他身後的欄杆解釋:「那根欄杆鬆動了尚未修繕,我怕你墜湖,一時情急......」
魏峙聽了這話,伸手推了推欄杆。
紋絲未動。
他回首靜靜地看著她,彷彿用眼神在說,這種投懷送抱的把戲,他見多了。
「......」
夏竹悅未曾想到欄杆已經修復,一時間尷尬的無以復加,最後只得略略福身,轉身跑走了。
一陣涼風吹來,吹醒了陷入回憶里的魏峙,側廳里只剩下他一個人,夏桃欣已然不知所蹤。
他頹然地陷坐進太師椅里,以手撐額,喃喃自語:「悅兒,分明是你先招惹我的。」
***
夏竹悅攏過散落在地的包袱,有幾件衣物被慌亂的人群踩了幾腳,看來只得拿回去重新洗過了。
同周嬸再三歉然道過歉,她只得帶著衣服先回去,她轉了轉略有些腫脹的手腕,想著晚些去找春兒借些藥膏敷敷才是。
方才人荒馬亂的,她見縱馬為首那人竟正是她避之不及的魏峙,情急之下,只得以袖遮面滾至一邊躲避。
雖然撞傷了手腕,但好在他似乎也急事纏身的模樣,目不斜視地趕路,並未發現人群中的她。
夏竹悅心中悵然,沒想到竟幾番在京城遇見他,也不知他會在京中待多久,這兩次沒被他認出實屬僥倖,若是下次再撞上可如何是好,要不還是暫且離開京城再做打算吧。
胡思亂想著,天空竟下起了雨來,這天氣,孩兒面一般,忽然就是一場急雨。
猶豫著要不要在路邊屋檐下避避再走,但眼看著天色要黑透了,想著僻巷附近堪憂的治安,夏竹悅咬咬牙,將包袱頂在頭上,跑進了漫天雨幕里。
將將快到僻巷時,一輛馬車從拐角沖了出來,似乎沒有看見她一般從她身側飛馳過去,帶起水灘里的一片積水,撲門蓋臉地濺了她一身。
一聲驚呼,夏竹悅抱緊包袱,可不能再丟了包袱,否則沒法兒向周嬸交代了,她抹了抹面上的雨水,無暇同那車計較了,繼續朝僻巷跑去。
「姑娘!」
一聲呼喚喚住了夏竹悅的腳步,她驀然回首,循聲望去只見那輛馬車停駐在不遠處,車門輕開,一個清雋的男子撐開油紙傘,下車朝她走了過來。
氤氳雨霧裡,那人一襲青色長衫,眉目如畫,像一塊美玉帶著潤澤的光暈款款近上前來,歉然問候著:「抱歉,你還好嗎?」
見他特地下車來道歉,夏竹悅心中也釋然了,溫婉回應道:「不礙事,雨大視野模糊也是有的。」說罷轉身往僻巷裡跑。
「哎。」
男子喚住她,將油紙傘向她傾斜,「傘給你吧。」
夏竹悅見他一身纖塵不染的模樣,莞爾一笑,「不必了,我已經淋濕了,倒是你,也淋濕了多不值當。」
說著指了指自己身上,示意用不著傘了。
男子順著她的手指望去,卻驀地挪開了目光,玉色的皮面上悄悄染上了一抹紅暈。
夏竹悅不解地低頭一看,這才驚覺夏日裡衣衫單薄,雨水一澆緊緊地貼合在姣好的身體上,曲線畢現。
她羞的不行,趕緊將包袱護在身前,垂首轉身匆匆想走。
李牧白看著眼前含羞帶怯的少女,雨水順著她的芙蓉腮邊沿著修長雪白的脖頸蜿蜒流進衣襟里,那驚慌如小鹿般的模樣著實令人憐惜。
眼見她就要冒雨跑遠了,他幾步追了上去,解下自己的披風為她攏上。
男子寬大的披風垂落在地,裹挾著一股寒香和體溫將夏竹悅的曲線遮了個嚴嚴實實。
夏竹悅回首望向他,李牧白吶吶地也解釋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心下知道他是想幫幫她,如今這境況,能遮住自然是好的。
她便不再推拒,頷首道謝:「多謝了,我回去洗凈了還你。」
李牧白看了一眼她身後的僻巷,黑漆漆的又深又長,「你住這裡么?我可以送你回去。」
夏竹悅忙連連拒絕:「不敢再勞煩了,不過幾步而已。」
見她如此堅決,李牧白便不再堅持,夏竹悅攏緊披風朝巷內跑了幾步,忽似想起什麼來,回首問著:「還不知公子名諱,去哪裡還披風給你?」
「明日,我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