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 少俠逞勇,天師退兵
嬌音含悲,令人惻惻。
艨艟巨艦上,交手兩方皆側目瞧去。只見那漆黑洞口中、忽地奔出個少女,跣足帶血,髮髻散亂,一面踉蹌行來,一面放聲悲哭。
楊朝夕只聽得心中一疼,登時認出這跣足少女,正是方才眾人行險救出的花希子崔琬。這才想起蛇姬贈葯時所言,「無孔不入」藥性雖快、卻只能維持盞茶左右。如今掐指算算,從淪波舟破水而出、打了「山翎衛」一個措手不及,到艨艟巨艦出現、奸相元載等挾人質相逼,再到他憤而登艦出手,其實早過了盞茶工夫。「無孔不入」藥性一散,崔琬、小蘋自然蘇醒。
初時元夷子佟春溪幾人還能苦勸阻攔,但聽得爹爹娘親在外,受盡奸相元載、王韞秀夫婦逼迫侮辱,崔琬又豈是全無心肝之人?當即再忍耐不住,慟哭出聲,決心以一己之身,換得崔府安寧。
元載、王韞秀二人見崔琬現身,也是十分意外,面上皆露出得意之色來。自崔琬借防備鬆弛、逃出崔府後,元載麾下鷹犬早不知派出去多少,然而兩日來皆無功而返。今夜所以興師動眾、擺出圍困之勢,只是聽聞崔府與麟跡觀今夜將有所異動,才借劉忠翼劉公公之手,調來洛陽都水監河渠署近年照古籍所載、仿製而成的「淪波舟」一十四艘。更令長孫恆業率陝州神策軍弓弩手,隨舟而往,才有了先前一幕。
萬不曾料想的是,崔府與麟跡觀卻是彙集了人手、趁夜來此解救崔琬,卻被他們陰錯陽差地撞了個正著。更將崔琬從洞中激了出來,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可憐跣足少女崔琬,卻是一直奔到巨艦前,雙膝跪倒在冰涼坎坷的山石上,叩頭哀求不止。
王韞秀見一把障刀便挾制住了盧氏,崔曒、崔琬皆不得不俯首求饒,連方才身手了得的楊朝夕三個也投鼠忌器、面面相聚。終於志得意滿,展顏冷笑道:「好兒婦!你若早些歡喜依從了季能,又怎會生出後面這許多事端來?可見你心高氣傲、任性妄為的性子,往後可要改改啦!呵呵!」
「琬兒知錯,求夫人放過我娘親……嚶嚶!」
崔琬仍舊一面叩首、一面哭泣,兩行清淚將臉頰打濕,在貨吧映照下,閃著凄婉光華。
崔曒渾身劇顫,按在亂草山石間的雙手、狠狠扣了進去,霎時間血肉模糊。崔府幕僚杜簫客、宗萬雄瞧在眼裡,雖覺憋屈無比,恨不得飛身上去、揮刀將元載夫婦斬殺。然而念及崔氏一門安危,只得咬牙忍下。
「哼!王夫人這等教訓人的話,說得未免早了些罷?」
楊朝夕盯著那王韞秀苦苦相逼的毒婦嘴臉,又瞥見崔琬楚楚之狀,心中怒意幾不可遏。只是盧氏安危尚在這毒婦一念之間,按劍之手又被龍在田攔下,當即出言譏諷道。
果然,這刺耳之聲登時便將王韞秀吸引過來,目光轉冷道:「狂徒豎子!還敢在此嚼舌?!昨夜若非召王殿下回護,你以為你出得了潁川別業么!!來啊!先將此子滅殺,再尋那長源真人理論!」
「滅此狂徒!本相重重有賞!」
元載也在「南衙雙鷹」並一眾英武軍衛卒層層回護下、陡然探出頭來,高聲叫囂道。
所謂「重賞之下有勇夫」,元載話音剛落,便見「南衙雙鷹」身後一眾英武軍衛卒、和許多來歷不明的和尚道士,登時攜刃沖將上來,誓要將楊朝夕碎屍萬段。
吳天師初時還有些不解,此刻瞧得巨艦上洶洶眾人、皆將怒火對準了楊朝夕,心中登時生出幾分明悟。當即捋須含笑、悄然退開,貌似知難而退,實則暗藏玄機。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
龍在田卻是擔心這位小友一著不慎、被眾人亂刃砍殺,當即掄起綠竹杖,疾沖而上,與楊朝夕並肩拚鬥起來。
崔曒、杜簫客、宗萬雄、崔九幾人,瞧得楊朝夕竟勇猛至斯,不由心下暗悔:當初實不該聽信王輟、錢二等人挑唆之言,將這位招募入府的少年英俠驅逐出去,更險些殺傷了他性命。
崔琬聽罷王韞秀、元載二人狂怒之言,也是抬起頭來,瞧著陷入苦戰的楊朝夕、龍在田兩個,明眸中又忍不住湧出淚花,胸中瞬間充滿絕望無力之感。不覺間探手入懷,摸出自己暗藏的一柄爛銀道簪,反握在手,便向自己心口刺去!
「叮——!」
隨著清脆聲響,崔琬只覺右手一麻,那原本握在掌心的爛銀道簪、卻是不翼而飛。側目瞧去,才見那道簪正落在身前不遠處,而一襲道袍的元夷子佟春溪,已收起劍鞘,正滿臉容瞪了過來:
「花希子!尚未到山窮水盡之時,便要自尋短見么?!從前你是何等要強的秉性,今日卻欲向難處低頭么?!」
崔琬面色凄楚,竟無言以對。忽地一把抱住佟春溪雙腿,又抽噎著哭了起來。
王韞秀狂怒之餘,卻也瞧見了崔琬引簪自戕的舉動,登時想起坊間關於崔琬與楊朝夕有染的傳聞,登時向盧氏啐道:「賤人生賤胚!果然一脈相承!既許了我元氏為婦,卻還和那小姘頭藕斷絲連!想以身殉情?呸!問過老身沒有?!」
盧氏早驚得魂不附體。此時被王韞秀一口老痰提醒,才定睛向船下瞧去:登時望見崔琬心口處襦衣上,已然洇染出一團黑紅的榴花,顯是自盡被阻后、留下的一點痕迹。
再向混戰處一看,很快認出了楊朝夕的身形和面孔,在火光下忽明忽暗、晃出道道殘影,立時便猜到崔琬心中所想。當下哀嚎一聲,伸頸便要往那障刀上抹去。
「賤婦!想求速死么?!沒這麼容易!」
王韞秀也是心頭大驚,不曾料想盧氏竟有這般剛烈之舉,一口濃痰在臉、便是要死要活。當即陌刀一轉,將刀背迎向盧氏脖頸,免得當真殺了這婦人,平白惹怒盧氏、崔氏兩族。
盧氏只覺脖頸一涼,臉上卻現出解脫之色,口中竟念了句「阿彌陀佛」,似在祈禱夫女平安、早些擺脫這奸相挾制。然而倒地半晌、卻無血水自脖頸噴出,亦無半分疼痛之感。三魂七魄也好端端存在腔中,全無離體飛升之意。
正暗暗奇怪,扭頭一看,卻見王韞秀不知何時、已被個鬚髮全白的老道制住,陌刀「噹啷」落地,渾身動彈不得,像是中了那江湖上「截脈點穴」的術法。
接著卻是眼前一花,身子不知被誰拋擲而出,周圍山水景緻、火把艦船全在視野里旋轉,身子不受控制直墜而下,不到兩息工夫、便被人穩穩接住。回過神再瞧時,卻已是夫君那熟悉無比的面龐,登時也顧不得羞臊,一把摟緊,放聲嚎哭。
原來就在方才王韞秀慌神的一瞬,忽覺清風自腦後拂來,頓覺情況不妙。當即推開盧氏,扭身揮刀便刺!
然而障刀明明不慢,卻是刺了個空。旋即便覺左右肩井穴、臍下氣海穴三處穴位同時一痛,接著全身麻木,不受控制,竟歪歪斜斜向旁側倒去。
張目觀瞧時,卻見是個白須白髮的老道、正向她微微一笑,身形便又消失不見。不待她完全跌倒,便覺後頸被鎖上了鐵箍,接著便似拎小雞一般、被人提了起來。一道渾厚溫和的聲音在耳後徐徐響起:「王將軍家的小妮子,也長這般大了!只是生性刁蠻、又遇人不淑,嫁雞隨雞至今,不思居安思危、戒奢以儉,反倒跟著夫君胡作非為起來。須知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王韞秀其實已近天命之年,陡然被人提及亡父、又是綿里藏針的一通教訓,心中竟又生起抗拒、逆反之心來。一如當年她違背父心、執意嫁與元載時的固執。當即怒聲反駁道:
「哪裡冒出來的牛鼻子老道?!也敢對老身出言不遜!今日若不教你身死道消,老身便……」
王韞秀還要再罵,卻見眼前老道拂塵揮起,撩在耳後。頓覺左右腦空、風池二穴之間傳來刺痛,旋既舌根一僵,那話便爛在了嘴裡,再也吐不出來。
老道自是吳正節吳天師,眼見今晚一番激斗,禍根卻在元載、王韞秀身上,早便起了抑強扶弱之心。只待楊朝夕言語相激,將元、王二人的怒火和武力大半吸引過去,才瞅準時機、救下盧氏。同時順手將毒婦王韞秀制住,帶到了大驚失色的元載面前:
「世人皆言『宰相肚裡能撐船』。然元相今夜所為,老道以為氣量十分不足、大失名相風度。兩姓結親、原是各生歡喜之事,鬧到這般刀兵相見,絕非兒女之福也!」
元載瞧見髮妻受制,不禁慌了陣腳,登時口不擇言怒道:「老牛鼻子!哪裡這麼多說教?!還不快放了我娘子!!如若……如若不然!他日定領兵攻上會稽山,拆了你那宮觀!」
吳天師聽罷白眉一挑,淡笑揶揄道:「老道閑雲野鶴一隻,四處遊方掛單,哪有什麼宮觀給元相拆?若要如元相的意,明日只好先去景雲觀掛單小住幾日、好教元相泄憤……哈哈!」
便在這時,趴伏在艦頂的景雲觀觀主施孝仁已散去邪功,指著吳天師鼻子罵道:「吳正節!你個半路出家的狗輩道人,又在亂放狗屁!我卻知你早與那李長源、公孫玄同沆瀣一氣,鼓吹什麼『內丹之法』,攪得道門烏煙瘴氣!元相若要拆觀,便先將那翠雲山上清觀拆了,也算替我道門盪清濁流!」
吳天師卻是不怒反笑:「施孝仁,元相不過說幾句玩笑,你便當真啦!盛朝天下誰人不知,歷代聖人皆奉道尊李耳為祖,更在各道、府、州、郡敕造玄元皇帝廟,以示敬天法祖、慎終追遠。豈有默許朝臣去拆除家祖廟的道理?」
施孝仁聽說此言,自悔語失,恨不得立時抽自己一記耳光。
元載也是啞口無言。半晌才按下心中不忿,忍氣拱手道:「吳天師究竟要如何,才肯放了本官娘子?」
吳天師左右掃了眼上下浮蕩的一十四艘淪波舟,只是微笑不語。然而其用意,卻是不言自明。
元載當即揮了揮手,便見身側「南衙雙鷹」之一的秦炎彪,又取出一隻「焰鷹」來,湊在火把上燃起。焰火頃刻沖向半空、依舊炸成菊花模樣,隨即便隕落成數點流星。
一十四艘淪波舟登時會意,舟頂中部的豁口、登時被木板掩起。接著便似長鯨入海般,徐徐沉沒下去,只在水面上留下些許浮沫和波瀾。
吳天師這才將拂塵一擺,點向王韞秀周身幾處大穴,不過呼吸之間、便又收回臂彎中。隨即拱手笑道:「老道只為止戈,方才出此下策。還望元相、夫人莫要嗔怪,早些回去歇息了罷!」
元載知今日事不可為,若想強逼崔氏,還得徐徐圖之。當即向「南衙雙鷹」秦炎嘯使了個眼色,將聞賞而出、卻久攻不下的眾人召了回來。這才面色鐵青,不情不願地向吳天師、楊朝夕、龍在田三人做了個請手勢。
王韞秀經歷了一番受制於人,方才知道眼前老道深不可測。當下冷哼一聲、扭過身形,領著一眾唐門弟子往艦艙去了。
————————
感謝一隻酸奶劉、安櫟辰、淡淡風鈴幾位大大推薦票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