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個孩子的名字都改了,就等明天上戶口了。來娣一中午都在許雲海身邊轉來轉去,等著他叫自己的新名字。
這小姑娘可算有點小孩兒樣了。
趙音音故意不叫她,只叫一邊同樣也躍躍欲試的招娣:「伊伊,過來幫嬸嬸添蜂窩煤。」
伊伊臉上也帶著笑,跑過去用煤夾子夾了一塊蜂窩煤,放進爐子里。
「好了,對,」趙音音等著伊伊躲開,這才雙手拎著鍋,小心翼翼地放回爐子上去,「謝謝伊伊。」
許雲海吃完午飯就睡著了,來娣等了半天也沒人叫自己的新名字莎莎,在趙音音身邊繞來繞去的。
趙音音本來想憋憋她的,實在是看著這孩子繞來繞去眼暈,手上又端著熱鍋:「莎莎!」
莎莎終於聽見了自己的新名字,吐了吐舌頭,滿意地跑出去玩了。
伊伊這次沒擔心嬸嬸生氣,這幾天下來,她覺得嬸嬸可真是個好嬸嬸,從來不生氣。
「嬸嬸,我去跟妹妹玩了。」
趙音音揮揮手:「去吧。」
兩個小姑娘都跑出去玩了,趙音音伸頭看了一眼屋裡的小寶。小胖子上午挨了一頓訓,中午吃完飯就坐在那悶悶不樂地,不過悶著悶著就睡著了。
她給小孩兒蓋上件衣服,找出針線,開始給自己改衣裳。
趙音音穿越過來快半年,大部分是在鄉下姑婆家裡度過的。直到趙芸芸逃婚了,趙淮才把她從鄉下接出來,急急忙忙地嫁給了許雲海。
她的嫁妝都是當初給趙芸芸準備的嫁妝,連衣服都是。趙芸芸比她胖些,衣服都得改過才能穿。
「小趙?在幹活呢?」
有人敲門進來,趙音音一抬頭,是齊大嫂,身後還跟著兩個小媳婦。
「沒啥事,就改改衣裳,」齊大嫂人不錯,趙音音之前借著還鑷子跟她來往了兩次,趕緊搬凳子倒水,「沒茶葉,我自個拿麥粒炒了點大麥茶,喝點嗎?」
她穿過來之前,哪有一天不喝茶的?就算是自己不喝,待客能沒點茶水?
可這年頭茶葉相當不好買,趙音音好容易找了點麥子,小火炒了一個多鐘頭,炒了點大麥茶。
「喝,」齊大嫂坐下,給她介紹,「小趙,這是李巧,那個是周群芳,都比你大,你叫一聲姐不吃虧!」
李巧長了張大臉盤,眼睛雖然小,但是笑起來看著還挺惹人愛的:「早就想上你這屋看看了,前兩天瞅著你又漿洗又大掃除的,怕給你添亂。」
周群芳長得白凈,戴著眼鏡,趙音音給她倒茶她雙手接過去,也不開口,有點羞澀地笑著點頭了。
齊大嫂笑話她:「小周孩子都生兩個了,還跟小姑娘似的!」
這家屬院跟大雜院似的,七戶人家住在一起,串個門也是應有之意。
這時節,大家能吃飽肚子就不錯了,家家都沒什麼零嘴吃。幾個人喝了一肚子大麥茶下去,東聊西聊,李巧約趙音音周末一起去洗澡。
「到時候一塊去?小周老公也去,到時候男孩子都扔給他領著去男澡堂子,也省事。」
趙音音沒去過澡堂子,不過她也確實該洗個澡了。她這幾天看了,這家裡頭也沒有能洗澡的盆子,想不到是有專門洗澡的地方。
周群芳一直不吭聲,卻是個細心的,給趙音音解釋:「咱們陽機二廠自己的澡堂子,工人家屬免費去的,一個月能去三次。」
齊大嫂在一邊補充:「咱廠子除了沒能分房,剩下真沒挑的。這澡堂子的水都是大井水,不滑,一搓賊下泥。到時候你把幾個孩子都領著。」
幾個人約好了時間,趙音音送幾個人出門,快出門的時候,周群芳回頭問她:「小趙……你看書嗎?我抄了舒婷和三毛的詩。」
周群芳家裡頭成分不太好,雖然還不至於挨□□,可是在這大雜院里是頗不合群的,其他人聊起來家長里短的時候,她總是板著臉不參加。
就因為這個,她完全不知道大雜院里已經傳開的趙音音的身世故事。
齊大嫂趕緊拽了一把周群芳:「你瞅瞅你這個書獃子,苦頭還沒吃夠啊!」
李巧也一起把她拽出去,出了門確定趙音音聽不見,這才說她:「你沒聽說嗎,小趙沒上過學,你這不是招人煩么?」
周群芳分辯道:「小徐叫我去的……她說小趙是校長閨女,肯定能跟我看書看到一塊去……」
齊大嫂拽她走:「你聽誰的話不好,聽那個攪家精!她那嘴裡頭能吐出來好話來?小趙小時候傻、不能上學這事兒,就是她在院子裡頭傳播的!」
她不由得覺得有點觸霉頭,回家的時候,跟孩子爹張組長嘮嘮叨叨的。
「小徐成天怎麼這麼能挑唆?叫小周給小趙個沒臉,她能有啥好處?」
張組長算是陽機二廠的老工人了,八級工!牛極了!只是運動期間不講究這個,他政治上又不像別人那麼「進步」,這才只是個組長。
他不感興趣這些院子里的勾心鬥角,仔細問齊大嫂:「小趙人咋樣?」
「挺不錯的!」
齊大嫂平時在這院子裡頭是個有點威信的,她男人張組長是個八級工,她也在廠子里食堂工作。要說夸人,還真很少夸人。
張組長有點意外:「哦?哪裡不錯?廠子里正要給她掛個閑職,我徒弟前個兒還問我來著。」
張組長的徒弟是管人事的,作為陽機二廠唯一的八級工,他的徒弟如今都在不錯的位置上。
「一點兒錯都挑不出來,又穩當,幹活又利索,」齊大嫂回憶了一些,「你看小周今天揭了她的短,她臉上一點變化都沒有,還那麼笑吟吟地,說以後多學幾個字就去跟小周請教。」
張組長點點頭:「我看個兒也挺高,配小許不冤!」
齊大嫂憤憤:「哪是不冤啊?小許那腿都站不起來了,找著這麼個媳婦那都是祖墳冒青煙了!」
她把趙音音給的大麥茶給張組長看:「你瞅瞅,這小布包縫得多帶勁啊,這麥子茶也是她自己炒的。之前小徐說她以前是傻子,我第一個不信!」
張組長樂了:「你評價這麼高?那可真不容易,回頭我跟我徒弟推薦推薦。」
他接過小布包端詳了一下:「給我泡點嘗嘗。」
齊大嫂一把搶過去:「你喝你那茶葉沫子去吧!老煙槍,能嘗出來啥味兒!」
趙音音還不知道自己炒的大麥茶成了稀罕物,送走客人她洗乾淨茶杯,繼續練煤證上面那幾個字。
許雲海自己轉著輪椅過來,看趙音音練得還挺認真,就是拿筆姿勢一點不對。
「拿筆放鬆一點,對……握筆位置向後一點,手腕跟小臂不要彎曲,盡量手指動。」
趙音音一點就透,幾下就調整好了姿勢,這麼寫出來的字確實好看些。
「你教得還挺好的,我看東廂房裡頭那麼多書,你是不是挺有學問的?」
「還行吧,這些書都是我受傷之後弄來的。有買的,有別人送的,」許雲海捶了一把自己的腿,「我現在也就只能待在家裡看看書了。」
他覺得自己太消沉不像話,趕緊轉移話題:「我剛才聽見周群芳問你能不能看書?」
趙音音沒把這事往心裡去,那個周群芳一看就不是這樣的小人。之前李巧說起澡堂子的時候,她都能那麼小心翼翼地幫著介紹,怎麼會明知道她不識字還故意給她個難堪呢?
她笑道:「是啊,別看我不認識字,叫人一看我就是讀書人呢。」
「你沒覺著生氣?」
趙音音寫完最後一個字,這才看他一眼:「我是那小肚雞腸的人嗎?再說,我本來就是不認識字嘛,有什麼不高興的。大不了回頭我去找小周,讓她給我讀。」
許雲海想起來上午自己反覆讀的那幾個字,很想反駁一句。不過,上午到底算是他先找事,許雲海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沒說出來。
他轉移話題:「小周家裡頭成分不太好,她男人劉得水是個好人,不嫌棄她成分,平常一點活都不讓她干,但是倆人也沒什麼話說。劉得水連小學都沒上過,小周家裡頭算是書香門第了,連英語都會說。」
他指點趙音音:「這院子裡頭,她和齊大嫂你都可以多來往點。別人或多或少嘴有點碎。」
趙音音點點頭,她也是這麼覺著。她又跟許雲海說了明天要領孩子們去洗澡的事兒。
第二天一大早,吃了早飯,一行人就出發了,也算是浩浩蕩蕩的。澡堂子上午八點開門,七點半就已經排得老長的隊伍了。
「今兒人多,沒事,不行就倆人一個噴頭換著洗!」
幾個人把男孩子都交給劉得水,開門了快速跑進去,交了廠里發的澡票,趕緊往更衣室跑。
「小趙愣啥呢?快點脫,一會兒沒地方了!」
這可能是趙音音穿越過來之後,最慌的一次了!
大更衣室里有上百個小柜子,不管老少,大家都豪邁地脫了衣服鎖進柜子里,光著身子就往旁邊的門裡跑。
她哪見過這個陣勢?
眼見著連伊伊和莎莎都脫完衣服了,趙音音這才咬牙閉眼脫了衣裳塞進去,鎖好柜子,捂著胸口跟著往裡走。
多虧齊大嫂家的閨女動作快,大雜院一行人順利地佔領了幾個噴頭,伊伊和莎莎擠在同一個噴頭下。
在宮裡頭的時候,洗澡大多數時候都是用濕布擦,穿越過來在農村的時候,也沒有洗澡的條件。
這還是趙音音第一次接觸淋浴,她小心翼翼扭開龍頭,一股子熱水登時從天而降,淋了她一身。
真舒服!
滿澡堂都是白花花的人,趙音音連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瞧,齊大嫂打趣她:「看你在家裡頭幹活那架勢,多穩重!今兒可有點小媳婦兒那意思了。」
李巧家裡頭姐妹多,喜歡開玩笑,冷不丁摸了一把趙音音滑溜溜的後背:「我還以為小周就算白的了,你咋比她還白!這小腰,回去把你衣服都收收腰,穿那肥肥大大的白瞎了!」
趙音音一開始有點局促,這會兒也慢慢放開了,畢竟這澡堂子里也都是女人。
齊大嫂拿著澡巾過來給她搓後背,還順便搓了脖子和胳膊上不方便使勁兒的地方,看她臉紅安慰她:「沒啥,這澡堂子一個月才能來三次,誰都這樣。等咱國家將來實現了現代化,說不定家家都能擱家裡頭洗這淋浴!」
第一次被搓澡,趙音音覺得身上有點火辣辣的痛,痛過之後、熱水澆在皮膚上就有種格外爽快的感覺。
搓掉一層死皮,整個人都輕透了不少。她給伊伊搓完,還怕莎莎不讓碰,沒想到,這回小姑娘竟然沒躲她的手。
她看著莎莎身上大大小小的疤,手上越發地輕,卻撓著了這小姑娘的痒痒肉。
莎莎扭來扭去笑了兩聲,趙音音給她洗頭髮的時候,她忍不住問:「嬸嬸,真是你叫我叔給我改的名嗎?」
這些天下來,趙音音對莎莎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怕嚇著她。今天突然聽見莎莎第一次跟她說話,還真有點驚喜。
「我跟他提了一句,但是名字還是你叔取的。」
莎莎沒繼續說話。
澡堂子人越來越多,熱水沖著舒服,可是都是一個廠里的,誰也不好意思老占著龍頭。一行人洗乾淨,趕緊拿著東西去更衣室穿衣服。
更衣室不怎麼暖和,好在剛洗完澡,大家身子都是熱乎乎的。就是身上有些濕,穿衣裳多少有點費勁。
趙音音覺得自己的線衣卷著拽不下去,一雙熱乎乎的小手伸過來,幫她把衣服拉下來了。
她原想著是伊伊,沒想到,一回頭是莎莎。小姑娘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正把手縮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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