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定勝天半子
安定四十九年,新君登基第三日,亥時入夜。
瓢潑大雨從宮中琉璃瓦上傾瀉而出,宮牆兩旁的上陽路,被密密麻麻的雨水沖刷殆盡,少頃,天色昏沉迷了人眼。
彼時,我正在延禧宮中,靜待我的君王如約而至。
「娘娘,不好了,陛下冊封了嫡小姐為後,如今已經在行冊封禮了。」
身形一怔,我被這句話震得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轉過頭的瞬間,雙眸欲裂,「你說什麼?」
跪在地上的侍女,是我自幼一起長大的丫鬟,名叫月笙。
月笙從外頭進來,身上的衣裳早已被雨水淋濕,此刻正緊緊的貼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單薄的剪影。
而衣裳的主人則顫抖著身子,大聲哭喊道:「安南儲背信棄義,明明許了娘娘為後,卻在功成名就后,欲冊封嫡小姐為皇后,他把娘娘您當做什麼?」
我偏過頭,一把抓過月笙藏在懷中奉上來的冊封通告。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丞相嫡女花憐語,靜容婉柔,麗質輕靈,風華幽靜,淑慎性成,柔嘉維則,堪為中宮。著即冊封為後,賜金寶玉冊。欽此!」
寥寥幾字,卻猶如針尖麥芒,字字扎在了心口。
「噗……」
氣急之下,急火攻心。
我嘔出了一口血跡。
安南儲……我早該想到的!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我與他十年感情,一路相互扶持,幾經生死考驗,他曾親口許我江山為聘,君若為帝卿定為後。
我信了他的鬼話,帶著唯一的弟弟,一路拚死擁護他。
到得今日,天下之巔,他手握江山,執手的皇后,卻是花家的嫡女,我正兒八經的嫡姐——花憐語。
風吹過延禧宮的弄堂,將外頭的風雨皆吹了進來,與此同時,天際一道閃電正定定砸在了宮牆上頭。
我一手抓過藏於案幾暗格中的匕首,塞入袖中。
臨出門前,我看了一眼對我忠心耿耿的月笙,見她早已備好鴇酒,顯然是做好了殉主的準備。
她知我的性子,今日之事,我定不會善罷甘休。
「彭!」
我搶過她手中的酒杯,一口飲盡,道:「你走吧,離開這裡,永遠不要回來了。」
語畢,我毫不猶豫,出了延禧宮門。
亥時,議政大殿。
安定王朝的規矩,繼位皇帝典禮是在白日午時舉行,而封后典禮則在三日後的夜裡子時舉行。
取日月同輝之意。
此刻大殿上早已站滿了文武百官,所有人都在注視著高台之上,那對佳偶天成的璧人。
丞相花柳,萬萬沒想到我會出現在這裡,趕忙吩咐御林軍道:「攔住那個女人,不要讓她過來。」
高台之上,前一日還對我深情款款的男人,此刻更是一臉震驚的望著我。
「安南儲,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今日冤有頭債有主,你還要躲我到何時?」
我一字一句,冷靜的望著他說出口。
看到他神色為之動容,煽動的嘴唇幾次欲開口,都吞了下去。
我卻心涼到了極點。
「讓我過去……」
我對他說道。
所有人都在等著帝王一聲令下,將我轟出去。
而我卻有萬分把握,他能放我到他身邊。
我比了一個口型:我懷孕了,你若娶了她人,我就帶著他消失。
看著他的表情由震驚,到不可置信,再到那一瞬間我沒有看錯的狂喜。
我跟著他笑了。
笑著笑著,我的淚水滑過臉頰兩側,「你是孩子的父親,我覺得你有資格見他最後一面,讓我過去吧……求你了。」
安南儲是何人?
安定王朝百年來,心機城府最深的皇子,他從出生起就深諳權謀詭詐之術。
幾乎在我一開口,他就抓到了重點。
「最後一面,你把孩子怎麼了?」
「我服毒了,你瞧……」
我將手伸到裙子上,緩緩拉起裙沿,猩紅的血液順著雙腿止不住的流淌著,我幾乎是憑藉著一股子執念在撐著自己走動。
「看到了嗎?你還要攔我嗎?」
安南儲臉上瞬間浮現暴怒的表情,宛若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歹毒的詛咒,卻從我的表情中,清楚明白的判斷出我是認真的,並沒有說慌話。
他惡狠狠的吩咐道:「太醫,快傳太醫……花時盡,你怎麼這麼狠的心,怎麼可以不經過我的同意就擅作主張?」
他快步走下高台,穿過文武百官,走到了我的面前。
一把將我從地上抱起,「告訴我,解藥在哪裡?」
他的雙手都在顫抖,齒唇禁不住的噙動著,緊緊皺起來的眉頭上,有一滴豆大的汗珠,落了下來……
「瘋子!」
他望著我,一臉的驚慌,「解藥在哪裡?朕在問你最後一遍。」
朕?
用身份來壓我,安南儲,你萬萬想不到,我會選擇玉石俱焚吧。
手起刀落,趁著他分神的時候,我將猝了毒,寒光凜冽的匕首,從袖口滑落出來。
在所有人還沒有來得及動作的時候,一把插入了他的胸口。
「噗漬……」
血花飆了出來,濺在了我的臉上。
「沒有解藥。你我中的都是同樣的毒,世上無解。安南儲,你背信棄義在先,我若不殺你,難消我心頭之恨。」
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冷靜多了。
聽聞這個毒世上無解,他緊抿著的嘴唇,終於扯出了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為什麼不等我解釋?」
「解釋?」我反問他,「等你再次用假話框我十年嗎?」
我花時盡,不信天,不信命,不信男人,從此刻開始,我只信自己。
我的仇,由我自己來報!
「安南儲,你自信為是,想要過河拆橋,迎娶丞相嫡女,再利用手段將我囚禁於深宮之內,做你的寵妾,可世上哪裡有那麼美的事?」
「我自幼便是庶出,受盡了庶出的苦難與世人冷眼。我又怎能甘心給你做妾室嬪妃,讓我的孩子和你一樣,從出生開始就矮人一頭,去汲汲營營算計半生呢?」
「你我走到今日的地步,是我過分相信了你的這張嘴,也是你……咎由自取。」
「你若覺得自己可以機關算計,順應天命,我花時盡就用自己的方式告訴你,何為人定勝天半子……你不配做皇帝,即便以我命,來換取你的死亡……」
後面幾句話,說的斷斷續續,我知道自己大限快到了,強撐著說出了我想要告訴他的最後一句話。
「你最好祈求上天,讓我們來世……不……永生不見……」
我兩眼一閉,徹底墜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