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7 章 雲頂門三劍客 24

他在寒冷的水底向上奮進，斑駁得刺眼的天光似乎也成了他向上的阻礙。

當他破開水面時，他的這雙眼睛看清了一切。

他看到了水，看到了山，還看到了被他擁著的人。

他重獲光明，他再一次見到了這個人。

這個，他深深恨著的人—

他恨這個人，恨不得掐死他。

他這麼打算，也確實這麼做了。

他將人拖出水面，他將人放在水邊，他彎著身，垂著頭，抬手，手指圈住脖頸，他要用力，用力地掐死他。

忽的，有什麼東西衣襟里滑出來，勒著他的後頸。

那是一枚暖玉平安鎖，那是有曜給檜風的。

是給檜風的······

他更想掐死他，他更用力地掐死他。

可是，他的手用不上力，在最後時刻，這雙手總是不受控般地脫力，細微地抽搐。

他再次嘗試，嘗試親手殺死這個曾經拋棄了自己的人。

可是，他還是做不到。

他搶走了這個身體，但寄生在這個身體里的「他」還在影響著他。

他的恨意強烈，強烈得恨不得親手掐死這個人。

可同樣的，「他」的愛意也強烈，強烈得哪怕自我毀滅也不要這個人被傷害半分。

手指抽搐，手掌抽搐，連帶著整條胳膊，整個身體也開始顫抖。

他恨這個人，可是，他的記憶里存著許多這個人的好。

現在的他終於擁有了一個完整的身體，可這具身體里卻存在著兩個人，一個深愛，一個憎恨。

檜風想著，等他徹底剔除自己對有曜的依賴，他就會親手殺了有曜。

於是，現在的檜風沒有殺有曜，相反，他照顧著昏迷的有曜。

檜風替有曜接骨，替有曜療傷，替有曜包紮。

他將有曜照顧得很好，好得，遠超過了他對自己的照顧。

當有曜醒來時，解決了難纏魔修的爾思與逍遙根據他留下的記號也找到了他們。

他們回到雲頂門，交接完任務。

在這次任務回來之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檜風明顯沒有以前那樣纏有曜了。.ζa

檜風從小就在有曜身邊長大，他只會對有曜有小脾氣。

有曜猜測，現在的檜風應該是在鬧彆扭，打冷戰。

之前也出現過這種情況，有曜還是有經驗的。

為了哄好這個生氣的小孩，有曜抽出部分時間陪檜風，還在下山之後給檜風帶些小玩意。

「這次是我沒有考慮周到，心軟去幫那個孩子，後來還收起靈力跳崖，抱歉，讓你擔心了。」

有曜主動道歉，摸了摸黑眸少年的腦袋。

「和我無關。」

少年推開壓在自己頭頂的手，語氣冷淡。

「這麼生氣？」

有曜彎腰，湊過去看少年冷著的一張臉，有點頭疼。

以往，檜風很吃這一套，但這次似乎是真的生氣了，還是不理有曜。

「這個送給你的話，會不會高興一點？」

有曜將一個小泥人在檜風眼前晃了晃。

「······丑」

檜風看著對方手上拿著的小泥人，認出那是自己。

這個泥人一看就是新手捏的，面部五官，服飾動作全部都不精細，但是還是能看出來這是照著檜風捏的。

丑得很微妙。

「你都是這麼形容你自己的嗎？」

有曜笑了一聲，再次晃了晃手中的泥人。

「我是說你做的很爛—」

若是他自己，絕對不可能多說這麼多廢話，可是，身體里的那個東西影響著他，居然讓他在這種低劣的激將法中應和上了。

「那這個很醜的人，你還要嗎？」

有曜沒有生氣，笑著問。

「······」

手指不自覺地動了動，又被他壓下去。

檜風沒有說話，沒有說要······也沒有說不要。

「哎，做這個可真是不容易，費了我不少心思，看來是白費了。」

有曜看到了檜風的小動作，站直身，佯裝可惜地作勢收回拿著泥人的手。

而板著臉的少年則一把奪過那個丑泥人，一雙黑眸看向別處，不耐煩道

「你快走」

「好，我走，這就走。」

有曜笑了笑，摸了摸少年的腦袋，在對方炸毛之前收回手，轉身離開了。

至少，算是暫時哄好了。

「······」

檜風看著有曜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低頭，看著手中的泥人。

他對這種東西完全沒有興趣，可是迅速奪走這個丑東西的動作卻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身體里的那個東西，影響太大。

相比殺死有曜，他現在最先要做的，是殺死那個總是對著有曜情不自禁的「他」—

檜風走到池塘邊，垂頭盯著手中的泥人，黑得照不進一絲光的眸子里閃過厭惡。

他抬手，壓抑著身體里那個東西的叫囂，鬆手。

「咚—」

一聲響，泥人入水。

一聲輕響，塵埃落地。

他的身體里有著衝撞的痛感，可是，他本身卻有一種痛快的愉悅。

他不去理會體內的蠢貨，轉身離開。

可是，在扔掉之後，在他回到自己的住處之後，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腦子裡總是想著那個廉價的丑玩意兒。

莫名的煩躁，莫名的不安穩。

他的身體里存在著另一個人，那個沒用的傢伙攪得他不得安寧。

檜風有些不耐煩，終於，他回到池塘邊，跳了下去。

夜晚湖水冰涼，檜風覺得半夜發瘋的自己蠢透了。

檜風找了好一會兒，才從湖底將那毫無價值的玩意兒帶出水面。

當他出水時，他意識到岸邊站了一個人。

是有曜。

檜風僵住了。

他對這個處處手軟的男人沒有任何好感，甚至，每每想起他曾經放棄過自己，他就覺得恨。

可是很奇怪，在他憎恨的同時，身體里的另一個聲音在雀躍地叨念著對這個男人的眷念與仰慕。

「還不快上來」

有曜看著泡在湖水裡獃獃看著他的少年，伸手拉了一把。

他在看到檜手上的玩具之後，只以為是這個死心眼的小孩不小心把玩具掉到池塘里，結果下水去撿。

「冷不冷？」

有曜脫下身上的披風蓋在檜風身上，順勢用靈力烘乾水汽。

「······」

檜風還有些愣。

「這個小泥人掉進池塘里就算了，我再給你捏一個就是了，下次不要那麼傻地下去撿。」

有曜語重心長地開口

檜風也不知道怎的，有些委屈，又有些生氣。

什麼叫算了，什麼叫再捏一個。

那根本就不一樣，再捏一個，就算形狀一模一樣，但對於檜風來說是完全不一樣的—

「誰掉進去了，是我自己扔進去的。」

檜風壓抑不住地生氣。

「既然扔進去，為什麼又下水找？」

「你管我—」

「我當然要管你」

「誰要你管！」

「不要我管，你還想要誰管？」

「不要你管，我誰都不要！」

「好，好，不要，不要，還冷嗎？」

有曜一邊替檜風烘乾衣服，一邊哄。

甚至，還不忘幫檜風將從衣襟滑出來的暖玉平安鎖重新放回去。

檜風氣惱有曜這種敷衍的態度，可是，他停止了反駁，身體里的那個蠢貨格外喜歡有曜寵著他的好耐心。

被放回去的暖玉在最開始涼了他一下，但很快地轉溫，貼著他的心口，溫溫的。

「你最近怎麼了，脾氣這麼大？」

有曜見檜風消停了些，好脾氣地問。

「說得好像你很在意我一樣，虛偽。」

「最近」兩個字一下子刺到了檜風，他不是之前的那個蠢貨—

檜風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恨著有曜的，他不可能忘記自己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他永遠記得有曜，所以永遠不可能忘記有曜選擇放棄他。

而在有曜放棄他之後，他被魔修圈養，他們用各種方式來試驗號令魔獸的門路。

他們沒有把他當成一個人，他被關在籠子里，暗無天日。

那段日子裡，他涉事懵懂卻也知道疼痛，起初是身體的疼痛，他們放他的血，他們取他的骨，他們喂他的毒，一遍一遍地折磨著他的身軀。

後來，他在這樣的圈養中一點點涉世，而他的恨，也隨著時間一點點累積。

那個人，那個他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溫度，味道，氣息，他一遍遍地回想，一遍遍地刻入自己腦海深處。

那成了他的執念，成了他能保存思想活下去的動力。

最初，他愚蠢地期待著那個人會再次出現，會抱著他脫離苦海。

後來，他醒悟，那個人不會出現。

於是，他開始恨，恨那個人的拋棄。

他為什麼要丟掉他—

他的恨，成了他存活下去的新動力，這份動力越積越深。

最後，他終於找到了時機—

他平靜地接受著魔莽的吞食，他重新睜開眼，然後，他再次見到了那個被深深刻在他記憶深處的人。

那個人的溫度，那個人的味道，那個人的氣息。

記憶與現實重合······

「咚—」

從天而降的迎頭痛擊讓檜風猛地回神。

「和誰學的陰陽怪氣？」

有曜給了熊孩子一記鐵拳后收回手，站起身，在黑眸少年捂著腦袋看過來時亮了亮拳頭，開口道

「再這麼說話小心我揍你」

態度不端正就要好好教訓，有曜在養孩子這方面還是很認真的。

「······」

檜風看著有曜，動了動嘴，似乎想說什麼，可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說什麼。

「到時候泥人裂開了你可不要來找我哭。」

有曜看了眼濕漉漉的泥人，拉起檜風的手往回走。

「我又不是那個······」

我又不是那個蠢貨

這句話，檜風沒有說出來。

「那個什麼？」

有曜隨口應。

「······沒什麼」

檜風看著手中濕漉漉的泥人，抿了抿唇。

即使不去看前面這個人，他的腦子裡也能清楚地浮現這個人的樣子，這個人的笑，這個人的哄，這個人看著他，滿眼縱容的模樣。

全部都是屬於那個蠢貨的······

被有曜送回去后，檜風將濕漉漉的泥人放在了窗檯邊風乾。

後來，小泥人幹了，也出現了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