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站好隊

京城永澤，地處雲澤的北邊。南方的千夏城都大雪紛飛了有些日子，更加寒冷的永澤城卻一點表示也沒有。

不是氣候宜人，而是這城，缺水缺的厲害。

多年靠著舉國之力供水的永澤城也習慣了缺水的日子，但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這惡劣的天氣。定都是高祖的事情，高祖選了這麼個破地方，歷代皇帝都沒說什麼，永澤的百姓也不會去計較。況且要不是因為這是京城，怕是永澤城早就荒涼了。

住久了便會習慣，習慣就會成自然。可對於剛來這裡不到一個月的劉鐵山來說，這日子不好受。有武藝在身的他不懼寒冷，這偶爾夾雜著風沙的空氣讓在東萊城享福的他有些難受。

「老爺，這是巧兒新熬得冰糖雪梨，喝了自然就不咳嗽了。」長公主之尊的楊歡歡端著碗，來到劉鐵山身邊。相比那公主位子，她更喜劉夫人這一主婦感極強的位子。

劉鐵山胡亂地吞下一碗雪梨，緊了緊袍子一言不發。

「怎麼又不開心了？」楊歡歡問道。

劉鐵山小聲嘟噥著：「也不知道那兔崽子這幾天過得如何……」

楊歡歡莞爾一笑，「人都說兒行千里母擔憂，我都不擔心夕陽，你還擔心什麼？你那兒子比你聰明多了，你看九蘇被他欺負成啥樣子了，你還擔心他？」

「我就擔心他只會欺負女孩子啊……」劉鐵山握著楊歡歡的手說道，「你說幾年後給你領著一堆兒媳婦回來你不上火？」

「那也是幾年後的事情了……」楊歡歡笑道。

「那這幾年我們怎麼辦？真他媽無聊啊……以前被困在東萊城，現在被困在京城……以前還能去城裡溜達溜達，現在好，出個院子都有人盯著……」

「老爺，工部尚書樂果泰求見……」進來稟報的許管家打斷了二人的談話。

「也就老樂來能有些樂子啊……」聽到至交到來，劉鐵山也不咳嗽了，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閑著無聊生孩子玩，這不是年輕的時候你告訴我的么？」一矮壯莊稼漢模樣的中年人走了進來，「拜見公主殿下……」

「你們先聊，」楊歡歡起身離去，「這個時辰來多半是蹭飯的，我去讓九蘇準備一下……」

「老樂啊，還在修水利呢？」劉鐵山拉著樂果泰坐下，樂果泰順勢將準備離去的許叔拉住。

「咱哥幾個今天好好喝一頓，」樂果泰狼吞了一碗茶，抹了一把嘴接著說道，「丁秋凱那老匹夫人模狗樣地當著宗主，不屑搭理咱，其他的都埋在明月國邊上了……就咱幾個了……」

「這些話這一個月你說了十來遍了。」劉鐵山並不在意。

樂果泰苦笑道：「也許哪天我死了，就剩你們哥仨了……」

「說什麼呢？修個水利能怎麼個死法？」劉鐵山皺眉道，「出什麼事情了？」

樂果泰哈哈一笑：「沒什麼事情。讓公主殿下說對了，我就是來蹭飯的……」

三人不算無聊地待到了時辰，樂果泰坦然地表現出蹭飯的樣子，大吃大喝著。劉鐵山和他拼著酒，酒過三巡，菜還沒上齊……

看到氣氛有些怪異，楊歡歡問道，「樂大人，出了什麼事情了？」

樂果泰幹完一壺酒，沉默片刻，「公主，我老樂是一個粗人，這輩子除了衝鋒殺敵就是興修水利了。別的本事沒有，趨炎附勢更不是會……」

「這還用你說？」劉鐵山微醺地說著，「百姓們都知道，整個朝廷，唯一一個不會貪財的官兒就是你工部尚書了……」

「是不會……錢財夠花就成。我聽信你的話，沒事就生孩子，生了七個女兒，沒人送終我不擔心……可我不想樂家這我這裡絕了后。」

意識到事情比想象的棘手，劉鐵山嚴肅地問著。樂果泰憋了半天，看了一眼楊歡歡，「前幾天太子殿下來找過我……說是想通過我得到公主殿下您的支持……」

楊歡歡微微一愣，「支持什麼？」

「我是由行伍混到了尚書的位置，原本油水十足的官職讓我做成了苦差事。天生不喜官場的那一套，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了。派人盯著劉府是聖上的旨意，我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大體也能猜出來……不知道還好，知道了不能說……比殺了我還難受啊！」

心直口快的劉鐵山接話道，「天下太平，大勢已定，楊成雄早晚九五之尊，六周王還想幹什麼？再說了，他要是真的不放心，找我們有個屁用？」

「老劉啊，你能不能別想的那麼簡單？太子繼位是沒什麼問題了，關鍵是聖上似乎已經安排好了好幾代的事情……太子他都不清楚，你說他能不怕嗎？」

「咋地？六周王還能反了不成？」劉鐵山依舊沒抓到重點，「再說了本朝開年結束，新皇帝的新問題，有新臣解決，與你我何干？」

樂果泰指著劉鐵山開罵道，「你說的簡單！是，來年有新帝登基，你告訴我新臣在哪裡？我不是捨不得這個破尚書，關鍵是他要是撤了我好說……你，你個傻子怎麼不明白呢！」

一人天生理解力有問題，一人不是個合格的表述者，二人的談話始終說不到一塊去。一邊的許叔和楊歡歡都明白了樂尚書的意思，感覺到一絲異常。劉鐵山的話不無道理，一代天子一代臣是老規矩，但你不能將前朝老臣說殺就殺，說撤便撤。人可以不變，心則要有所倒向的。

楊成雄足以服眾的話，聖上就沒必要派他去蠻子面前風光一回，也沒有必要將名存實亡的三位世襲城主給摘了帽子。聖上已經在為楊成雄的繼位肅清障礙，楊成雄能否鎮得住這江山，還得看他自己的本事……

劉鐵山沉吟道：「按老爺子那體格，再活個三四十年不是問題……你是說老爺子將後面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楊成雄成了擺設……你是這個意思吧？」

樂果泰賴得搭理劉鐵山，轉身對楊歡歡行了一個大禮，恭敬地說著，「公主殿下，老樂我不是為了太子，僅僅是為了我樂家，懇請公主殿下這幾天進宮一趟……」

「他威脅你了？」楊歡歡略顯不快。

「不光是太子殿下……」樂果泰苦澀一笑，「六周王也派了人來我這裡。更何況在聖上的授意下，您的身份已經被很多人知曉。那些人知道朝堂里就我和老劉關係要好……」

「還有多少時間？」楊歡歡問道。

「到來年正月初四。」正月初四，雲澤新帝登基大典。

「你先回去吧……」

待樂果泰離了劉府，楊歡歡並未耽誤，命洛九蘇請進在院中修剪花草的老花匠，「劉公公，我想回宮中瞧瞧……」

永澤城的天氣著實詭異。在天邊掙扎的夕陽已經無力對抗黑暗的來襲，可這布滿風沙的空氣卻有了一絲清爽。空了一天的街道這時恢復了些許生氣，百姓們聚在街上，享受著這難得的暢快。一駕疾行的普通馬車，惹起不小的塵土，眾人也不介意，更不會去關心，哪怕這車子一路暢通地駛進了皇宮中。

「公主殿下，陛下在景昌宮。您要是以後常來，直接讓小太監們領往那裡就行，陛下以後就一直住在那裡。」駕車的劉公公將楊歡歡扶下了車，開口說道。

楊歡歡短暫恍惚……景昌宮……這是母后的宮殿，從母后賓天便閑置下來，無人使用。看來淡漠了二十多年的親情，還是有東西羈絆著……一路無話步行到了景昌宮門前，劉公公沒有通稟，侍衛也沒有阻攔。

楊歡歡望著書案后那高大的老人，緩緩下跪，「民女楊歡歡拜見吾皇……」

老人寫字的筆頓了一下，蒼勁有力的聲音緩緩響起，「站好了？」

「民女不知陛下何意……」

老人將筆鋒一收，隨意將筆扔在桌子上，「怎麼和劉鐵山那傻子過了二十來年，你也變笨了？」

「民女愚鈍，不敢妄自揣測聖意……」

聽到楊歡歡的話，老人落寞地嘆了口氣，「朕以為，這輩子是見不著你了……沒想到啊……說吧，老三讓你來的還是老五？不會是那些小崽子們吧？」

「陛下，用雲澤百年的基業，去考驗幾位皇子，是不是有些過了？」

老人並問直接回答，反問道：「泠歡公主的名號，你還要不要了？」

「要不要又有什麼關係呢？什麼不都是陛下一句話的事情嗎？」

「歡兒！」老人問道，「這都二十多年了，還放不下嗎？」

楊歡歡淡淡地回應著：「你放得下為什麼會在這裡？」

老人無奈地退了兩步，原本準備將楊歡歡扶起的雙手又收了回去。

「民女有一事請教。不知陛下用了什麼手段，將我們這無權無勢的劉家，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老人坐在那裡，恢復了王者之氣，「老五看似窩囊了一輩子，六周王當的也很悠閑，但你這親弟弟你還不了解嗎？你負氣出走，他自己申請遠赴六周城何嘗不是在生氣？成雄要是別的妃子生的，也許老五就不想如何，奈何……我們這輩子的恩怨，我不希望你們繼續。」

「世人都覺得奪適在帝王家太平常了，老五要是因為貪圖皇位我絕對不允許，可他又不是奔著皇位去的……」老人接著說道，「成雄性子急，可本性不壞；老五足夠果決，但易失控。你僅存的這兩位弟弟，都不適合當皇帝……你又是女兒身……」

「或許朕可以支撐個一二十年，待小崽子們足夠優秀了再養老，可惜啊，時不我待……」

楊歡歡並未回應，老人繼續說著，「站在雲澤的天下來說，他二人半斤八兩，都不堪重用；從一國之君的立場看，成雄他母親培養的早，守天下可以，你們娘親去得早，老五那時還不成熟……身為一個父親，朕……」

「不配。」楊歡歡說道。

「雲澤能延續幾年，關鍵不在成雄，畢竟朕還活著……一切都要看小一輩們的能耐了。蠻子的新任女王不到二十，明月國的皇帝雄才大略，北邊的狄洛部族出了個天下第五的首領……唯獨我雲澤，缺人啊……」

「那和我們劉家有什麼關係？」

「有劉家屁的關係！劉鐵山一事無成，你那兒子有些意思，可也不至於影響到大局。他們找的是你，朕最寵愛的女兒，雲澤的長公主！」

「既然沒有關係，為何要找我們？為何要對我們這般？」

「撤世襲是我早就安排好的，也是朝中一致的願望，重點也不是劉家。你那倆個弟弟，一個希望你替他那一脈說話，一個希望你永不見我……你既然來了，我是否……」

「陛下不要誤會。這次讓我進宮的恰巧是太子殿下。我前來也不是想爭奪什麼，我就希望您能開金口，讓我們劉家過個安穩日子。」

「你們劉家……」老人加重了語氣，「一口一個劉家……罷了，朕活著，他們不會怎樣，你能做到不偏不倚你就別被他們給帶偏了，做不到你來告訴朕……為父替你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