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轉守為攻（二）

妘嵐打了數個噴嚏，蜷縮在馬車角落。從她駕駛柯秋莎出陣，到南蠻於夜雨中的潰敗，六周城的雨，全部淋在了她身上。此刻的她，套著一身農家粗製的亞麻裙褲，裹著破敗到擋不住棉絮的被子，瑟瑟發抖。駕車的妘萌兒無暇顧及車內的情況，驅使著顛簸的馬車，做著狼狽的逃命。

高來高去的天下第一，抱著一位嬌弱少女急奔起來不會影響速度，但妘嵐身纏重病見不得風寒，擺脫二人追擊后，趕路的方式只剩下最原始的馬車。逃跑效率受到影響，天下第一的氣度似乎也不復存在。更匪夷所思的問題是：為何他要逃？

神鋒營不合常理的作戰方式，南蠻戰術失誤和士氣低落，都可以解釋南蠻因何潰敗，但解釋不通妘萌兒這般狼狽的狀態。

活到妘萌兒這歲數了，早就看淡了生死，他不怕和兩位後生以及萬人神鋒營的一戰；也正是閱盡了蒼涼，他無法去承擔南蠻乃至整個世道的命運。

為了南蠻，或者直白地說為了保護妘嵐，他只能逃。多年前在齊州他就與方老哥一起看淡了逃跑背負的壓力，現在被兩位後輩追的緊迫，如若沒有車上的妘嵐，他興許會帶著欣慰和愉悅。

但是現實不允許他那麼做，更何況，這兩個小子並不能給老前輩欣慰的感覺。這兩個人變了，變得愈發暴躁，變得貪得無厭。饒是如此，失去信念的兩個小子修為卻在激進——誰讓人家是天縱奇才呢，誰讓這幾個老傢伙只有靠著歲月的積澱呢！

後浪推前浪，後浪還要毀掉前浪苟延的沙灘。妘萌兒無奈地接受了一切。妘嵐曾經和他講過，大浪淘沙的罪魁禍首是凶暴的海風，那這兩股後浪變成如今暴戾模樣，是不是因為藏在他們保護下的幕後推手？結論是篤定的，因此妘萌兒逃命的目的地正是齊州。

短短三個月時間，不可能出現齊州勝利的情況，哪怕堅守齊州的是劉夕陽——除非天要亡南蠻。齊州最壞的結果便是兩國還在對峙中，只要能形成對峙，姬柒希便在，南蠻便有人能保護妘嵐，妘萌兒才能放開手腳和這兩個小子較量一番。倘若齊州已經歸屬南蠻則更為有利，該做的事情不會耽誤，更妙的是導致巨浪洶湧的海風已除。

躲避帶來安全也減緩了速度，堅持了一個月的逃命，路程還剩下一天。只要保證今夜安穩地入了齊州範圍內，那兩個小瘋子的威脅會降低很多。

迫於形勢，妘萌兒只能忽略妘嵐的病情。妘嵐，也在車上堅持著。多狼狽她都不在乎，她明白不能這麼輕易地死去。太多事情需要她去做的，太多人還等著她來拯救，要不，安安心心做一個混吃等死的穿越者多好。

就像那八絕仙子一樣。

妘嵐輕咳一聲，用袖子拭去嘴角的鮮血。掙扎坐起，卻因一處顛簸再次摔倒。她努力地忍住痛苦，抬手碰觸下頜那道潰爛的傷口，試圖保證意識的清醒。她知道什麼叫做傷口發炎，卻忽略了這裡有修為的存在；她知道刺傷自己的許多愁修為如何，卻想不到如此尊者竟會用猝了毒的劍。超出這個世界很多的醫學知識告訴她堅持下去還是希望渺茫，但二世為人的她記得南蠻有一個叫蠱術的東西。

所以，還不到放棄的時候，哪怕之後會忘記很多事情。妘嵐平穩著呼吸，偷偷地拿下簪子，睜開眼打量了一番。三文錢的簪子，這應該是一個念想。

「感染一次兩次的沒什麼關係吧？」

妘嵐自語著，用簪子在左臂上劃出幾道印子。虛弱的她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當然，也無力造成較深的傷口。細微的血珠沁出白玉般的皮膚，就算留下傷疤，失去記憶的自己能否在意這一道道淺痕？

「師父……」

妘嵐提高語調呼喊著，妘萌兒在車外應了一聲。

「那兩人應該是失去我們蹤影了，我們休息一下吧。」

一個多月，妘嵐第一次提出要求。妘萌兒沒有回應，緩緩停下了馬車。天空早就放晴，臨近齊州地界燥熱的很，樹蔭遮蔽的官道翻著熱氣，樹梢的蟬鳴聒噪的作嘔。萬幸，無風。

妘萌兒掀開車窗，望著馬車中的妘嵐，柔聲道：「陛下，見見太陽吧。」

妘嵐笑著搖頭，把簪子遞出去，說道：「師父，幫我在胳膊上寫一個字。我怕忘了。」

難道已經渙散恍惚了？妘萌兒一嘆，接過簪子卻忽略了妘嵐的要求。妘嵐等了許久不見回應，再次開口道：「師父，幫我刻一個字，我怕我忘了。」

還是沒有回應。妘嵐掙紮起來，望著帶著悲傷的老人，努力保持著笑意，說道：「我沒事，也不是迴光返照呀……等明天和大軍匯合，那裡不是還有一個失心蠱么，正好能救我一命，但代價就是忘掉一切——所以，師父，你就幫我刻一個字。」

妘萌兒坐進了車廂，望向遠方喃喃道：「什麼字？」

「巧。」

妘萌兒回過頭望著妘嵐，見到是一幅難得的溫馨表情。陛下早就忘記了那小子；而我的徒兒，還在意著僅存的親情。

「不用的，」妘萌兒笑道：「我會提醒陛下，直到你想起來。餓不餓？」

「不餓，趕路吧。」

馬車再次顛簸，關於心情，平復了不少。

一夜不停的趕路，拉車老馬已經邁不開腿，妘萌兒狀態也不算太好。堅持下去的意義已經呈現在面前：不過一里，就是巍峨豎立的城牆。

城門頂端的字跡已經褪了顏色模糊不清，城牆周圍安靜的很，安靜到不像有著人煙的樣子。

齊州變成了空城，難道是姬柒希下令屠城了？最大的一座城鎮，幾十萬的人口，真做到這地步要屠殺多久？況且，聞不見血腥味。

一處窄小的低洼致使老馬失蹄，妘萌兒反應迅速將車內的妘嵐救出，橫抱著妘嵐望著城牆，卻不想多前進一步。

妘嵐從昨天開始狀態越來越好，怕是真的處於迴光返照的時期。她睜開眼望著城牆，細聲道：「師父進去吧，不論如何，只剩下這一條路了。」

妘萌兒慢慢地向城牆靠近，慢慢地走過空無一人的城門。城裡街道空落落的，好像被人遺棄了很久。妘萌兒稍微加快了速度，漸漸靠近了城中，路過衙門口的時候，他終於明白了一切。

「道安府」的鎏金匾，證明這裡不是齊州城。為了躲開許多愁二人的糾纏，馬車行錯了方向。難怪近半個月沒有遇到那兩人的襲擊，原來……

妘萌兒閉上了眼睛。妘嵐還能再堅持半個月的顛簸么？

「妘前輩？」

妘萌兒絕望的時候，聽到府衙中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喊，他睜開了眼看到辛如川微笑地走了過來。

這就有救了，治療風寒和毒傷的人來了。

辛如川走近二人，對妘嵐微笑作揖，道了聲有罪，擒起妘嵐的手腕。診號片刻，說道：「不難。」

妘萌兒長舒一口氣，感謝蒼天還記得南蠻；妘嵐勉強一笑，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咦，這不是我可愛的妹妹么？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