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誰在說話
「不必勸我節哀。」女人抬起紅腫濕潤的眼睛,看著張宇寧和李東華的眼神全是絕望,飄忽的聲音裡帶著悲傷,「真的,不必勸我。我,不想說什麼。」
「朱太太,」張宇寧說:「我們懷疑,您的兒子不是自殺,希望您能配合我們調查。」
「重要嗎?我兒子已經死了,」朱桔搖搖頭,「已經不重要了,我唯一的兒子死了,他已經死了。」
「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也很抱歉。但是我們不能讓兇手逍遙法外,不能讓朱凱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沒了年輕的生命。難道您不想替他討回公道嗎?如果一味的放縱,世界上就會出現無數個朱凱。我希望您能明白。」
「這是我兒子的選擇,我不知道還會和誰有關。」朱桔冷冷的說著,從知道消息的那一刻起,從她伏在朱凱冰冷的身體上的那一刻起,從她痛徹心扉、痛哭流涕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這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而在這一刻,她的心變成了僵硬冰冷的石頭,對什麼事情都再無留戀。
張宇寧繼續說:「在學校提供的監控錄像里,我們看到朱凱上頂樓前,曾與一個在走廊談談話。和他說話的人恰好站在了監控死角處,我們無法確定他的身份。談話過程中,朱凱出現了抱頭痛哭的異常行為,所以我們有理由懷疑,他的自殺是受人蠱惑的。」
「你們認為?」朱桔諷刺一笑,輕輕搖頭,看著他們突然大笑起來,不屑的語氣中帶著不滿和憤怒,「都是你們!是你們所有人害死了我兒子!」她猛地站起來,捶胸頓足,像瘋了一樣撕扯著自己的頭髮,大喊大叫,「但是你們!我和兒子過了這麼多年的日子都被你們自以為是的「認為」給毀了!都是你們!你們說啊!」她惡狠狠的瞪著他們,眼珠子似乎都快掉出來了,鼻子也鼓起來了,「什麼是正常?!憑什麼!憑什麼我和我兒子睡一張床就是不正常了?!我們明明那麼開心的過著日子,到底那裡礙著你們?為什麼你們就是不肯放過我們!都是那個女人!那個自以為是的女人!我要殺了她!殺了她!」
門口的警衛聽到聲響立即就奔過來了,將朱桔控制住了。
李東華說:「朱太太,您冷靜一點!」
朱桔拼盡全力的掙扎著,但是兩個男警衛已經緊緊將她扣住,他們扣住她就像抓著一隻在臨死掙扎的雞一樣。
「放開我!你們這些神經病!你們才是不正常的人!啊!!!」
張宇寧對李東華說:「叫醫生吧。」
李東華看了看還在掙扎的朱桔,點了點頭說:「嗯。」
法醫接到電話后,立即趕了過來,給朱桔打了一針鎮定劑,動作乾脆利落。
已經起了藥效,朱桔不甘的看著張宇寧,仇視著她,直到眼睛閉上。整個人無力的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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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車場里,張宇寧站在顧華的車旁,低頭看著腳尖,發獃。朱桔看著她的眼神在腦子裡揮之不去。
「沒受傷吧?」顧華快步走向張宇寧,拉起她的手,仔細打量著,關切的問,「有沒有那裡不舒服?」
「我沒事,」張宇寧看著他,「她根本沒有靠近我。有警衛盯著呢。」
「沒事就好,」顧華將張宇寧摟進懷裡,心終於安穩了,他拍拍她的背,「沒事就好。」
李東華在電話里繪聲繪色的描述著實將他嚇到了。
張宇寧窩在顧華寬厚溫暖的懷抱里,說:「別擔心啦,我們去吃飯吧,我餓了。」
「走。」
顧華小心翼翼的駕駛著,努力讓車保持平穩。
他看了看張宇寧說:「被嚇到了?」
「嗯,」張宇寧看向窗外,思考著,她知道顧華還在擔心,「不過,沒事。」
顧華笑笑說:「現在知道當警察不容易了吧?」
「是啊,現在知道啦,」張宇寧偏頭看著顧華,「有時候,我就覺得當警察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遇見你,近水樓台先得月。」
顧華說:「我的榮幸。」
張宇寧跟著重複,「我的榮幸。」
兩人對視后,默契的笑了。
「什麼是正常?」張宇寧看著窗外,問著,又有些像自言自語,「朱桔說,他們才是正常的,因為他們很快樂,他們一起度過了很多快樂的日子,儘管那些日子被標上了「不正常」的標籤。」
顧華目視前方,用平和的語氣回答,「衡量正常與否的標準不是快樂的多少。」
「那是什麼呢?」
「好壞與道德。」
張宇寧沒有說話,她看著顧華,等待著他的解釋。
「人不是單獨的個體。互相之間是存在影響的。如果一個人做的事情在道德範圍內,對另一個人產生了好的影響,那麼不過快樂與否,這個人、這件事就是正常的。朱桔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無知的朱凱身上,讓他沒有正常的社交,她就像一層灰色的雲層,擋住了本就屬於朱凱的陽光,這樣的快樂是空虛的。所以當朱凱知道了自己的狀態后才會格外的驚訝,他嚮往著那個充滿陽光的世界,卻又無法擺脫朱桔給他的那些快樂。兩個人相互依賴著過了這麼多年,沒有正確的方式,突然分開,對他們來說都是痛苦的。你只是太關於同情朱桔,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念頭。很多時候,善惡好壞都是稜角分明的。混亂的是人。」
「是啊,混亂的是人。」張宇寧看著顧華笑了笑,「初心很重要啊。」她做了一個加油的動作,說:「保持初心,砥礪前行!」
顧華只是看著她,一臉寵溺的笑著。
「但是為什麼呢?」張宇寧想了想了,又開始疑惑了,「她明明知道朱凱要跳樓,為什麼到警察局報案的時候可以表現得那麼鎮定,沒有一絲緊張和害怕。」
「或許是她在猶豫,」顧華說:「她知道這件事情讓朱凱和自己都非常痛苦,所以當她聽到,朱凱說想要新生活的時候,她猶豫了。她在想,也許這樣朱凱能夠獲得真正的快樂。但是現在看來,顯然她對死亡的認識並不充分。或許她對死亡有其它解讀。」
「你是說,朱桔可能是某個邪教組織的信徒?」
「不排除這個可能。」
「這麼一說,好像她反覆無常的行為就可以解釋了。那麼,那個人會是誰呢?邪教組織的成員嗎?」
「什麼人?」
「我們在監控里看到朱凱上樓之前在樓道里和人說話,而且談話期間,他情緒波動很大。和那個人說完后之後,他才上了樓。而那個人一直躲在死角里。」
「或許死角里根本沒有人呢。」
「沒有人?他一個人自言自語嗎?」
「這是很正常的。你有過這樣的時候嗎?緊張或者在一些特殊的情況下,腦子裡會冒出一個聲音,和自己交流,慢慢的就會出現自言自語的情況。而朱凱,在輿論壓力下,他的情況並不樂觀,出現這樣的情況,完全是情理之中。」
「是最後的掙扎嗎?」
「可能是這樣。任何人對生都有慾望,對死都有恐懼,這是與生俱來的。」
「對死的恐懼。什麼樣的絕望才會讓一個人鼓起勇氣自殺?」張宇寧嘀咕著,李東華確實說過,朱桔和朱凱的事情被人放到了朱凱學校的網站上,引起了不少的關注,很多人都直言不諱表達了自己厭惡的情緒。這件事對朱凱的影響很大,難道真的是因為這樣?
顧華突然說:「好好查。」
張宇寧停下思考,抬眼看著顧華,笑著,「好。」
顧華將車停下,他們到了一棟購物大廈,特意來給張媽媽挑選生日禮物。
他對張宇寧說:「座位已經訂好了,先吃飯,然後在這裡逛一逛,看看有沒有合適伯母的生日禮物。」
「有心啦,」張宇寧握著顧華的手,「謝謝你。」
「謝我什麼?」顧華笑逐顏開,「我只是想給我的丈母娘留下一個好印象。」
張宇寧頓時羞紅了臉,「走啦,菜該涼啦。」
顧華輕輕颳了一下她光滑的鼻子,對她這個無厘頭的理由,忍俊不禁,「傻瓜,菜還沒上桌呢。」
「我餓嘛!」
「走吧,」顧華牽起張宇寧的手,朝扶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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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們回來啦,」張宇寧拉著顧華走進屋裡。
「來、來,洗洗手準備吃飯啦,」張爸爸拿著筷子和碗從廚房走出來,笑呵呵的和他們打招呼。
「伯伯,好,」顧華將送給張媽媽的禮物放在沙發前的茶几上。張宇寧替他挑選的,一條絲巾。
張爸爸看了看禮物,沖他微笑,「有心了。」
張宇寧得意的笑了。
張媽媽聽到他們的聲音從卧室走出來,此時的她光彩照人,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她化了妝,這淡淡的妝容讓她看起來更加精神了。
「生日快樂,伯母,祝您身體健康。」顧華雙手遞上生日禮物,微笑著,「伯母,您今天真是格外的光彩照人。」
「謝謝,」張媽媽笑得更加燦爛了,「有心了。」
張宇寧挽著張媽媽的手,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媽媽,生日快樂!」
「禮物呢?」張媽媽笑眯眯的看著她,攤開一隻手,「你送什麼給我?」
張宇寧握住她的手,在她臉上又親了一口,「送媽媽一個吻。」
小時候張宇寧過生日的時候,張媽媽也是這樣,親親她的額頭,然後說:「宇寧又長大一歲啦,來來,讓媽媽親一下。」
張宇寧就抬頭望著她,「媽媽,我的生日禮物呢?爸爸給我一本童話故事書,媽媽,你要送我什麼呢?」
「媽媽呀,媽媽送你一個吻,獨一無二的禮物,這可是花錢買不來的哦~」說著又在小宇寧柔軟的臉上親了一口,「宇寧喜歡這個禮物嗎?」
「喜歡~謝謝媽媽。」
「媽媽喜歡這個禮物嗎?」張宇寧笑著問,「喜歡嗎?」
張媽媽揉揉她的臉蛋,「喜歡。」她看看顧華,「你們送什麼,媽媽都喜歡。」
顧華心領神會,突然有些害羞,他摸了一下鼻子,笑意再次在臉上蕩漾開來。
「來了、來了,最後一個菜,」張爸爸從廚房端來最後的菜,蘑菇燉雞。
「好了,去吃飯吧,今天你爸爸可是忙了一個下午呢,」張媽媽說:「我可是一點忙都沒有幫上。」
張宇寧笑著說:「是爸爸不讓你進廚房吧。」
年復一年,都是如此,張媽媽過生日,張爸爸就要獨自張羅一桌好菜好飯。張爸爸過生日的時候,張媽媽就會把廚房霸佔了,為張爸爸做一桌好吃的,如果張爸爸要進廚房幫忙就會被她一個眼神嚇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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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道里很安靜,張宇寧牽著顧華的手,兩人在等電梯。
「你知道剛才我媽媽許的生日願望是什麼嗎?」張宇寧問顧華。
顧華說:「不知道,是什麼?」
張宇寧笑了,「我也不知道呀,就是因為不知道才問你嘛。」
「哦~親愛的,」顧華模仿著晚間電視劇里浮誇的表演,「你剛才說的笑話可真是冷呢,快點抱緊我,我要凍死了,哦~我的老天爺。」
張宇寧忍俊不禁,在顧華懷裡笑得樂不可支,就像一支被風撩動的玫瑰,隨著清脆如鈴音的笑聲而搖曳著。
張宇寧學他說:「哦~老天爺,你要逗死我啦~」
顧華笑著在張宇寧臉上落下了一個吻,然後飛快的離開她,假裝若無其事。
電梯門開了。
夜悄然無聲的在流淌著,就像是從天上流下的水,一點一點的將城市淹沒了,所有人都變成了魚,在夜裡盡情的游來游去,在熱鬧的城市裡快活的尋找著屬於自己的快樂。
「好了,一路順風哦,」張宇寧站在車旁對顧華說:「小心開車,顧警官,可不能知法犯法哦。你要知道,我可是鐵面無私的。」
「好的,張警官。」顧華依依不捨的看著張宇寧,眼裡布滿柔情。
張宇寧在自己手心裡親了一下,然後將手放在顧華嘴上輕輕碰了一下,快速的縮回,「晚安。」
「晚安。」
顧華滿意的笑了,開著車離開了。
月光洋洋洒洒落在地上,就像白霜一樣,鋪在燈光沒有照到的樹葉上,又若水一般,在大街小巷流淌著,燈火輝煌的城市被藏在了月光里,在高處俯瞰,就像一個花枝招展的姑娘,蒙著一層白紗,美若隱若現的。
太陽在另一邊蠢蠢欲動了,它等待著,試探著,終於露出了一隻腳,天邊擦出一道光,更加明朗的光明就要來了。黑暗即將恭恭敬敬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