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爾虞我詐
刑司衙門正堂。
一名神色憔悴、雙眼通紅的青衣男子坐在臨時安置的一把椅子上,默默垂淚。兩個小廝神色憂慮的站在他的身後,看著一位中年美婦站在男子身旁低聲安慰,不時用手絹擦試一下男子的眼角。
胡德海坐在正堂書案後面,手裡捧著一杯清茶,無聊的吹著茶盅里的茶葉碎末。一個管家模樣的男子站在下首,滿臉不豫的瞪著胡德海。不時看看外面的天色,忍不住來回的在堂上焦慮的踱步。
看男子猛地站定腳步抬頭看過來想要說話,胡德海截住他的話頭,淡然說道:「諸位還請稍安毋躁。不管告狀還是申訴,都有一套既定的程序。我讓諸位在這裡等候,已經算是有所體恤,請不必再多言。」
「哼!」男子一甩袍袖,氣呼呼的扭過頭去看向堂外。
眼瞅著太陽已經壓到了最西邊。
門外一陣騷動,一輛黑色的馬車停在了刑司衙門正門口。魏雨亭從車上下來,走上台階,與門口的值司衙役交代了幾句。守門衙役飛跑進來,到了堂前向胡德海稟道:「魏府三爺魏雨亭,求見理刑方大人。」
胡德海心頭一松,口中淡淡的說道:「請魏三爺到堂上來吧。」他的食指在桌案上有節奏的扣動了幾下,大堂屏風後面輕微的響動幾聲。片刻功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後堂飛跑而來。一名隨堂衙役從後面繞了出來,向胡德海稟道:「方大人已經找回,現已在後衙。」
「好。」胡德海面露喜色,向堂下諸人說道:「方大人已經回來了,一會兒就會過來。」
說話間,魏雨亭已經帶著一個手捧木盒的小廝走上堂來。來到桌案前向著胡德海施禮道:「提轄大人,魏雨亭這廂有禮了。」
「是魏三爺啊!」胡德海微微拱手:「不知三爺到刑司衙門,所為何事?」
「奉兄長之命,拜見新任理刑方大人。」魏雨亭眼角一掃堂上的幾人:「大哥本應親自前來,只是這中間還有些別的干係,此時不宜出門,故派小弟前來說話。」
「這樣。方大人正好回衙,就請魏三爺在此少待,我命人到後堂請方大人出來相見。」胡德海吩咐剛才報信那人:「你再到后衙去一趟,就說魏府有人來訪,還有徐家前來告狀,也在正堂等候。」
那衙役答應一聲,飛跑去了。胡德海命人取了座椅,讓魏雨亭在大堂上坐下。
不大一會兒,後堂處傳來雜沓的腳步聲。方見身穿黑色公服,帶著兩位美女隨從,大步從後面走了出來。
「大人!」徐府管家與魏雨亭同時上前一步,搶著向方見施禮。青年男子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在美婦攙扶下走上前來。
「啊。」方見詫異的看著二人,再看看胡德海:「胡提轄,這兩位是……」
「大人。這位是前來告狀的徐府家人,告的是魏竹亭大人。這位是前任理刑魏竹亭大人的三弟,代表魏大人前來拜訪。」
「哦。」方見溫和的對徐府管家說道:「這位兄台請先稍待。」
然後轉向魏雨亭:「原來是魏三爺。方某初來乍到,還未到魏大人府上拜訪,實在是失禮了。」
魏雨亭急忙說道:「大人遠道而來,家兄本應親自前去迎接。只是家中突遭不測,實在是焦頭爛額。不周之處,雨亭代家兄向大人賠罪了。」說完深施一禮。
「無妨。」方見伸手虛扶:「三爺到此不知有何貴幹?」
「一州刑司,責任重大。」魏雨亭從身後小廝手中接過木盒捧上:「家兄不願因私事影響公務,便命小民代他將刑司印信呈送方大人,請方大人即刻接掌。自此刻起,刑司一切事務由大人決斷。」
「這。。」方見為難的看著魏雨亭:「刑司衙門事務繁多。在下初到貴地,許多事情還一頭霧水,怎可不向魏大人討教清楚,便接掌這天大的職責。還請魏三爺先收回印信吧!等魏大人有閑時,方見再細細向他請教。待一切都交接清楚了,再接掌印信不遲。」
「媽B!」魏雨亭與徐家青年二人互看一眼,心中同時怒罵。
「大人。」魏雨亭強笑道:「原本家兄是要詳細向大人解說衙中情由的。只是家中發生命案,當事者按律必須迴避。家兄為避嫌疑,只有請大人接掌印信,先行調查魏家命案的真相,給大家一個交待。至於其他事務,此案了解后家兄自會向大人逐一解釋說明的。」
方見為難的看向胡德海:「胡提轄,這麼做不知是否符合律法規定?」
胡德海略一思忖:「事急從權,這樣做也是說得過去的。不過大人接掌印信同時,可先向吏司衙門做一報備,相信吏司衙門也會認同。」
方見仍在猶豫,看上去十分為難。
魏雨亭暗自咬牙,口中哀求道:「還請方大人體恤家兄難處,先行接掌印信。魏家上下,無不感激。」
旁邊徐家青年男子也走上前來懇請道:「請方大人接掌印信,好為我徐家,為我那可憐的姐姐洗刷冤情啊。」
方見故作不解的看向胡德海:「這到底是……」。
胡德海心中鬱悶,只得接著往下演:「這徐家狀告的,就是魏家。魏家命案的事主三夫人,便是徐家的女兒。」
「哎呀,怎麼會這樣!」方見又墨跡了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也罷。魏大人畢竟也是我刑司的同僚,徐家的心情也要體恤。現在既然遇上了難處,在下就僭越一回,先行把這天大的干係擔下來了!」
魏雨亭擦擦額頭冷汗,用快要酸掉的胳膊把木盒奉上:「就請方大人接印信升堂吧。」
「嗯。」方見雙手接過木盒,掀起盒蓋驗看了印信。回手放在桌案之上,然後來到正堂的座位坐下。馬梅、孟英二人站在他身後,胡德海便在書案側面站定。
「既然案子涉及魏家,那就請魏三爺在旁邊聽一下吧。」方見向下看看徐家諸人:「不知你們意下如何?」
「此事並無不可對人言之處,讓他魏家人聽聽又如何!」徐府管家恨恨看了魏雨亭一眼,站在案前稟道:「小民是徐府的管家徐祿。因我家少爺憂傷過度,口不擇言。老爺又在外地無法趕回,便由小民替東家訴說情由。」
方見看向徐家青年男子。青年上前施禮:「小民徐霖,因家父未歸,便是徐家當前主事之人。只因家姐離奇故去,小民心中悲痛難當,思慮或有不周,想由管家代為陳情。」
「嗯,你先坐在一邊。」方見溫言說道,扭頭看了徐祿一眼:「你有何冤情,要狀告何人,細細說來。」
「我徐家大小姐徐鳳三年前嫁與魏家,是魏家大爺魏竹亭的三夫人。」徐祿上前陳情:「這次適逢魏府納新夫人,我家少爺便上門道賀。傍晚時分見到了大小姐,在大小姐處盤桓許久,直到喜宴開席時才離開。當時大小姐心情頗好,還跟大少爺約好改日請少夫人到魏府一敘。試想幾個時辰不到的功夫,大小姐怎麼會想不開懸樑自盡呢?想是這魏府中有什麼齷齪被大小姐知道,魏家為了保住秘密才殺人滅口,造成大小姐因為新婦進門吃醋而自盡的假象。還請理刑大人為我家苦命的大小姐做主,將兇手擒拿嚴懲!」
「一派胡言!」魏雨亭聽不下去,在旁邊斥道。
「有話直說,不要隨意攻擊他人。」方見向著魏雨亭擺擺手:「你就此事有何說法?」
「理刑大人容稟。」魏雨亭上前拱手:「大人。嫂子為何選擇懸樑自盡,我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嫂子平時為人頗為大路,性格也不是偏激狹隘之人。家兄現在正在家中盤查,想要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但要說是我魏家殺人滅口,我們決計不能應承!」
「盤查?恐怕是在泯滅證據吧?」徐霖騰的站了起來,上前懇求道:「小民懇請大人馬上到魏府徹查,封存一切可疑的證據。務必要把殺人行兇者繩之以法,還我姐姐一個公道!」
方見與胡德海交換了一下眼色,對徐霖說道:「案子我已大致了解。你的訴狀我也接下了,你們先回家等待。如果衙門有需要你徐家的地方,希望你們能積極配合。」
「多謝大人!」徐家幾人感激的向方見施禮。
「魏三爺。」方見轉向魏雨亭:「剛才徐霖所言,也有幾分道理。這種命案,時間一長,現場勘查便難上加難。稍後我便帶人到魏府看看現場,不知是否方便?」
「只要有利於查案,我魏府無不配合。」魏雨亭大方允道。
「那你先回去,我帶著相關人員隨後便到。你們也回去吧。」方見揮手令堂下之人退下。
見眾人離開大堂,胡德海上前說道:「大人,你現在就是正印的刑司衙門理刑大人了。下面需要如何做事,請吩咐示下。」
「衙門日常的運作,你先照應著,後續我們再仔細商量。」方見笑道:「事不宜遲,我們先到魏府,去拜訪一下前任理刑大人吧。」
他回頭吩咐道:「小梅、孟英,你們到後面看看大伙兒收拾的怎麼樣了。有安置妥當的,叫上四個人,加上你們兩個,隨我到魏府勘查。」
「胡老,你讓人備一套查案工具我們帶走。其他衙門屬吏就不必前往了,以免有人說三道四。」他又向著胡德海說道。
「工具都是現成的,隨時可以拿走。」胡德海回道:「我再派一名衙役給大人帶路,以免路上耽誤工夫。」
「那就這樣吧,大家分頭準備。」方見吩咐一聲,眾人開始忙碌起來。
坐在魏府正堂,方見面帶微笑的端起手中的茶杯,朝著魏竹亭說道:「魏大人不必再歉疚了,誰還沒有個遇上事情的時候。只是我現在便要在貴府勘查一番,不知是否方便。」
「方大人要如何勘查,只管吩咐便是。但有需要府中人等配合的,莫不聽從。」魏竹亭臉皮發紅,強笑著黯然說道。
「現在現場情況怎麼樣?」方見問道。
「人已經放下來了,就停在原先的房間里。其他事物都未曾移動過,只是事發急促,家人們進了屋子,可能會影響勘查。」魏竹亭看看方見。
「已經很好了。」方見對著站立下首的諸人說道:「馬梅負責現場勘查。孟英與三夫人那邊侍候的丫頭、婆子談談,了解一下案發前後的情況。尤其是跟三夫人接觸過的人員,要重點問訊。」
「趙威、錢武,你二人到管家處。盤查當日進入府中的所有人員資料,看從中有無可用的線索。」
「孫雄、李壯,你們弄清楚當晚值守人員、巡邏、護院家丁的排班情況。逐個與他們談談,了解當天夜裡的安全情況。」
他看向魏竹亭:「魏大人覺得下官這樣安排有無不妥?」
「方大人安排便是,竹亭絕無異議。」魏竹亭對站在下首的魏東亭說道:「東亭,你帶著各位差官,按方大人的吩咐去做。讓相關人等儘力配合,不得延宕。」
「是。」魏東亭領著馬、孟二女及眾差役出門去了。
魏竹亭看看方見:「方大人是否要親自去現場看看?如有需要,在下便領方大人前往。」
「不必。」方見微笑擺手:「我就在這裡陪魏大人聊聊,具體的事讓他們下面的人去辦即可。雖然不能敷衍塞責,但也沒必要搞得那麼緊張么。」
「方大人做人大路,魏某十分欽佩。」魏竹亭面露感激之色:「待此間事了,在下定專設酒宴,謝方大人回護之恩。」
「那到時候就要叨擾了。」方見微笑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