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忙碌的夜(上)
夜晚將至。
方見換上一身便裝,偷偷摸摸溜出屋子。剛到院門口,孟英迎面走了進來。看著方見鬼鬼祟祟的樣子,孟英奇怪的問道:「你這是要出去?」
「啊,出去轉轉。」方見四下看看,小聲說道。
「大晚上的,不是要去不該去的地方吧?」孟英狐疑的看著他。
「你不要敗壞我的名聲。」方見抹了一把冷汗:「有人找我就說沒看見。」
「我就找你。」
「那你就裝作沒看見。」方見唰的一下子溜了出去。
「哎!魏府的案子,什麼時候一起議議?」孟英喊道。
「我回來咱們再碰頭。你們把資料理一理,多晚都等著我。」
「什麼人吶。」孟英撇撇嘴,看著他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牆角。
「方見,你怎麼弄到這麼晚才過來?小芙都快把門檻踢斷了。」陳秉德向著方見擠擠眼睛打趣道。
「人家哪有!」陳芙不依的扭下腰肢:「爹爹,有你這麼說女兒的嗎?」
「本來想早點過來的,結果遇上徐家的人去告魏竹亭,沒辦法只好去魏家看了看。一來二去的,就耽誤了一點工夫。」
「唉,你這麼快就掉坑裡了。」陳秉德同情的看著方見。
「都是姓魏的太蠢,家裡的一點爛事,弄得臭八條大街。弄不好,這又是個慶州圈子裡的經典段子。」方見恨鐵不成鋼,搖頭晃腦的嘆道:「我真懷疑這姓魏的智商到底有多低。居然能在理刑的位置上干這麼些年,實為異數。」
「魏竹亭不是太蠢,而是太貪。」陳秉德笑道:「他跟商人走的太近了,這是為官的大忌。你看他的三夫人,娘家是專門倒騰礦產的大亨。終日遊走於南越國與慶州中間,倒買倒賣汲取暴利。你也知道,楓雲國跟南越國摩擦不斷,經常有邊境衝突。二十年前的那場大戰,打得多麼慘烈,你們這代人都想象不到。像這種敏感的生意,他居然敢火中取栗。再看他新娶的五夫人,是大糧商霍震的女兒。這樣玩下去,遲早有玩大發的那天。不定什麼時候,他老爹都要被他連累了。」
「事有反常則近妖。」方見心思活絡,隨口說道:「或許他真的缺錢呢?」
陳秉德眼神閃爍,迅速轉移話題。他指著翻滾火鍋中的海鮮:「嘗嘗這個,閉目魚。從東海深處海眼裡打來的,快馬千里送到慶州,很難吃到的。這魚生活在幾百米的水下,一點光都見不著,所以天生就是瞎子。但是它的肉卻極度細嫩,入口即化。你在鍋里涮一下就馬上拿出來,稍微慢點肉就老了。」
方見品嘗著美味,又問道:「這魏家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你給我說說吧。我剛到慶州,眼前一抹黑,還遇上這糟心的事兒。」
「哎呀,吃飯的時候談論這些事,真是討厭。」美女在旁邊抱怨道。
「男人們就這德行,你只管吃自己的。」一位風姿綽約的中年美女端著一盤切得細細的白色肉片走了進來,放在方見旁邊:「嘗嘗這個,慶州府特色小羔羊肉,我親自切的。」
「玉嬸的刀工還是這麼好,怪不得我舅舅每天提起你好幾次呢。」方見伸筷子去夾肉片。
「還是你小子嘴甜。」美女樂的合不攏嘴,沒有注意到旁邊的胖子臉色變了:「那個殺千刀的貨,天天惦記我媳婦幹啥?」
「口誤,口誤!」方見低頭大嚼,躲過胖子刀子般的目光。
大小美女相互看看,嘎嘎噶的樂了起來。
陳秉德笑罵一聲,接著剛才的話頭說道:「魏竹亭命里就犯爛桃花。算上昨天娶的那個,共娶過五房媳婦。不過現在又過去一個,還是剩下四個,跟沒娶一樣。」
他幸災樂禍的嘿嘿笑著:「我跟你說,這魏家就是一個是非窩。我估摸著,得有十七八路人馬在魏家都埋著線呢。這裡頭水太深,上頭剛把你弄過來就趕上折騰這檔子事,你小子前景不太樂觀啊。」
「我臨走的時候問老洪,他的嘴嚴的跟上了籠頭似的。一點消息不漏,還跟我講了一番大道理,弄得我很不痛快。」方見不快的搖搖頭,嘴上占著洪仲的便宜。
「到了他們那個層次,最厭惡有人跟他們打探小道消息。」陳秉德笑道:「就像我能跟你說說這些八卦,要到了小芙爺爺那裡,他是斷然不會跟你聊這些的。境界不一樣啊。」
「對了,你啥時候跟我去見見爺爺?」陳芙插了進來:「爺爺上次問過我,說你過來之後讓我帶你過去,說要看看你。」
「就這兩天吧。你先探探爺爺什麼時候有空,我隨時等你召喚。」方見笑道。
「這還差不多。」陳芙滿意的閉上嘴。
「這魏家兩代人,都卷在朝爭的漩渦里。魏老爺子是蔚王的人,魏竹亭跟二皇子走得也很近。魏竹亭的四夫人,就是他當年在京城遊學時二皇子介紹的。現在魏竹亭的夫人中,二夫人跟四夫人各有一女,其他都沒有生育。二夫人出身不好,早年是慶州最有名的風月之地清風閣的名角兒,與魏竹亭結識后,被他娶回家中。」
「魏竹亭的大夫人是什麼背景?」方見問道。
「是一個致仕京官的女兒。」陳秉德對這些情報如數家珍,看來已經下過一些工夫:「這大夫人性子冷清,跟魏竹亭這樣熱衷功名利祿的混子搞不到一起,後來乾脆住進了佛堂,不理會家裡這些事情。所以,魏家原來折騰的最歡的,就是昨晚上吊的這個三夫人。徐家在魏竹亭庇護下這些年混得風生水起,兩家關係十分密切。這次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鬧這麼大,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魏家老太爺什麼態度?」方見問道。
「由著自己的兒子折騰唄。這魏老爺子早年跟著蔚王混,摻雜在當年的奪嫡之爭中。當今聖上得了皇位,也沒有清算這些老賬。所以他還是在這慶州當著指揮使,統轄著慶州的十萬精兵。除了小芙當總督的爺爺、巡撫司中負責一州監察的吳大維之外,算得上是慶州的三號人物。現在到了年輕一代爭鋒的時候,我看這老爺子是靜極思動,又開始投注了。」
「那這次為什麼要突然把魏竹亭從理刑的位置上搬開呢?」方見問道。
「這件事背景就有些耐人尋味了。」陳秉德目光複雜的看著方見:「相關的赦令是中書省直接下達的,走的不是例行的官員動遷程序。有一種說法是洪仲大人從中協調,要給你搭個檯子讓你練練。還有一種說法,說是宮裡的大人物因為某種原因,直接促成了此次調動。你覺得哪種說法靠譜些?」
「我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些。」方見難得的露出認真思索的表情,這種樣子只有他極度信任的人才偶爾能夠看到。
「要讓我上位才讓魏竹亭騰地方,這絕不可能。我又不是皇上的乾兒子,值得老洪這麼下功夫。」方見頗有自知之明的分析著,引得陳秉德劇烈咳嗽起來。
「那麼問題肯定出在魏竹亭身上。應該是他最近乾的什麼事,觸動了最高層敏感的神經。也許他自己也墜在迷霧之中吧,就他那智商。我覺得在慶州,可能也就有極少數人知道這背後的故事。」
他看了陳芙一眼。
「我爹爹已經說了,達到某個層次的人最反感刺探小道消息。你要想在我爺爺面前博個好印象,最好不要在這上頭打主意。」美女的神經也不是一般的敏感,聞弦歌而知雅意。
「或許你不一樣呢。」方見恬著臉說道。
「我爺爺傻嗎,會覺得我這樣溫柔賢淑、只對針織女工感興趣的淑女會突然關心起某些政客才會留心的『背後的故事』」。陳芙沒好氣的瞪了方見一眼:「背後的黑手更招人嫌,你自己想清楚了。」
「小芙說的對。」陳秉德笑著給方見夾菜:「就我這個親生兒子,老爺子還滿臉的不待見呢。這次提出要見見你,已經讓我無比驚訝了。你要想從他那裡打探點什麼,我看難。」
「我也就是一說。」方見根本不懂得尷尬二字是什麼意思,臉上都沒有泛起一絲紅暈:「根據整件事情推動的節奏判斷,真相很快就會浮出水面。我只要按照洪老頭給的方針,堂堂正正、嚴峻律法、清理冤獄,踏實做人、認真做事,相信不會給自己惹禍的。」
「嚴峻律法、清理冤獄?」陳秉德若有所思的看了方見一眼,兩頭老小狐狸心照不宣的露出了奸詐的笑容。
「好了,不要老是說這些無聊的話題。我跟小芙兩個,聽得都要睡著了。」陳夫人不滿的看著兩個政治動物在那裡嘀嘀咕咕。
「不是聽得要睡了,是聽得要吐了。」陳芙更加不客氣的指責道:「你是來看望長輩的,還是來打聽小道消息的。要是後者,你明天直接到府衙拜會府台大人就行了。」
「你這張嘴,真是越發厲害了。」陳夫人笑道。
「讓我彷彿看見了我的舅媽,產生了一種身處慶雲縣的感覺。」方見毫不客氣的回敬了陳芙一句。
「我還沒問呢,你舅媽這陣子過的怎麼樣……」陳夫人談話的興緻被勾了起來,盯著方見問道。
「過得可好了,每天忙著要給我生個小弟弟呢。」方見嘻皮笑臉的說道:「您也知道我舅舅那樣子了,現在越發消瘦……」
「你這孩子,說話沒大沒小的。」陳夫人笑靨如花,顯是被方見撓到了癢處:「你舅媽什麼時候到慶州來?我一個人在這裡滿孤單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吃完了豐盛的晚飯,方見便要告辭。陳秉德戀戀不捨的說道:「著急回去幹什麼?再陪我聊會兒,這麼長時間沒見面了。」
「我約了今天到魏府查案的人,要開會討論案子。」方見抱歉的說道:「他們正等著我呢,不好回去太晚。」
「那你就去忙吧,別忘了有空過來。」陳秉德笑著擺擺手:「小芙,你送方見出去。」
回到刑司衙門后衙時,已經月上半空了。
方見進到房中片刻,小娟就從外面走了進來:「大人回來了。」
「哦。」方見在桌邊坐下,看著小娟在窗邊的小几上泡了一壺清茶。然後端到桌邊給他倒了一杯,捧到他的面前:「大人請用茶。」
方見端起茶杯灌了一氣:「小娟,你幫我去看看今天下午跟我出去辦案那幾個都在不在,要是都在,就叫他們過來。」
「現在來不了。」小娟輕笑了一下。
「為什麼呢?」方見奇怪的問道。
「兩位姐姐正在沐浴,估計還要一陣子才能出來呢。」小娟笑著答道。
「咦!」方見奇怪的看著小娟:「你的情報工作做的這麼好?」
「哪有。」小娟拿起茶壺為方見續茶:「剛才兩位姐姐問我澡房裡的沐浴裝置怎麼使用,所以我就知道啦。」
「難道沐浴的裝置很複雜?要不趁現在他們都不在,你也教教我怎麼用好了。」
「大人不需要知道怎麼用。因為大人沐浴的時候,我會把一切都準備妥當的。」小娟表情古怪的看著方見的臉,輕聲說道:「大人,你的臉上有點東西。」
「啊?」方見摸摸臉:「怎麼會呢,剛才吃完飯我還洗臉了。」
「就在嘴角旁邊,紅紅的一塊。我覺得好像是胭脂什麼的那種。」小娟臉蛋一紅,含蓄的說道。
「啊……」方見恍然大悟:「這個,我明白了。剛才回來路上街上有點擠,可能是被人擠上了吧。你趕快幫我處理一下,要不然那兩個八婆又不知要起什麼風波。」
小娟走上前來,掏出手絹,紅著臉輕輕為他擦拭臉上的罪證。細細抹了一番,這才出了口長氣:「好了,什麼都看不出來了。大人以後做事要小心一點,要是讓別人看見,肯定會亂嚼舌根的。」
方見沒底氣的小聲分辨:「我就是讓人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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