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罪人（四）

那天晚上，她在咖啡館后廚里忙到很晚，鎖門的時候，卻看到陸飛站在對面的大門那，手足無措的哭泣，她又意外又擔心，急忙跑過去。

「小飛？這麼晚了，你在這裡做什麼？」

「……笑笑？」

「天這麼冷，發生什麼事了嗎？」

「笑笑……」陸飛做夢一樣，一聲聲叫著她的名字，滿臉絕望，卻什麼都說不出來。李笑笑下意識的看看電梯那，明白與陸青司有關，不由得嘆了口氣。

她拉著陸飛走到咖啡館里，看著他還是有些瑟縮發冷的樣子，心疼拉住他的手。

「到底發生了什麼，告訴我好嗎？」

陸飛愣了愣，伏在桌上哭起來，「……周素素、周素素她懷孕了，可是小司不見她，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笑笑，她好可憐，這麼冷，她真的好可憐……」

「周素素？她是誰？」

「她是、她是小司的……」

「我知道了……」李笑笑忍不住打斷他，她心裡劇痛，手都顫抖起來，低頭問道：「……你說她懷孕了？」

「嗯，是小司的孩子，可是和小司一樣，那個孩子是『缺陷者』……」

陸飛哭著說不下去，李笑笑便明白了一切。那一刻，她跌入2月寒風交織的地獄里，渾身冰冷，幾乎戰慄。

孩子？

陸青司的孩子？

她抓住陸飛的手，越發顫抖著，卻堅定的點了點頭，「不要哭，我和你一起想辦法。」

「笑笑……」

「別害怕，小飛，有我在，告訴我一切，然後我們一起想辦法，好不好？」

呼嘯的寒風裡，陸飛哭著點點頭，斷斷續續的將一切都說了出來，周素素、公寓、孩子，還有陸青司報復一樣的行為。

一字不漏，在寒風裡進入李笑笑的耳朵。

……

那一晚，她深淺不知的回到家裡，腦海里一遍遍的想著周素素、青司、孩子……她失魂落魄，內心疼痛發酸，獃獃的坐在玄關里，連一根手指都不知道如何動彈。

她終於明白，自從方明遠死去，消沉崩潰的陸青司突然振作起來，原來不是因為想通了，而是……而是用這樣的方式，轉移痛苦。

她埋下頭，眼淚無聲的流過臉頰，落在手上。

是啊，如果有一個孩子，也許青司他，對這個世界還會有一點眷戀……

如果有一個孩子……

「……張叔叔沒有看錯，你的確是天才……實驗數據有了嗎……不，必須得臨床，你需要樣本……別傻了，大把的孕婦你怎麼就不用呢……算了，我跟張叔叔商量吧，咱們B5見……行，過幾天吧……哈哈真有些等不及，誰能想到，你做出了讓缺陷胎兒恢復健康的東西來？兩針而已，這才是真的要改變世界了，用這金色的針……」

妹妹清脆的聲音從房間里傳出來，又繞到客廳和廚房，李笑笑聽到她掛斷電話，泡了一杯茶，又愜意的去了陽台。她依然愣愣的坐在玄關里，亂糟糟的頭腦里，冒出剛才妹妹所說的話。

讓「缺陷胎兒」恢復健康的東西……

讓周素素達成所願的……奇迹的藥物……

直到很久以後，李笑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在那一刻，在那個瘋狂的時刻，讓她聽到這句話？

如同天啟，又像是詛咒，鑽進她腦海里，纏繞在她的心裡，揮之不去。

……

3月13日，第一場春雨憋了許久，天陰沉沉的，一切都顯得那麼壓抑。

陸青司的頭痛症又犯了，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李笑笑看到他在陽台上快要倒下去的樣子，紅著眼睛別開臉。

手機震動，她拿出來，看到小飛發來的信息：「她又準備去診所了……怎麼辦？」

因為這條信息，李笑笑的心越發跌到谷底，她想起周素素漂亮脆弱的樣子，既傷心，又羨慕嫉妒得快碎掉。

她不明白，陸青司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找這樣的女人呢？

同樣是女人，自己為什麼不行呢？

明明都是他不想要的人，為什麼自己就不行呢……？

如果自己也是健康的人就好了……如果是我就好了……

這樣的念頭在她腦海里翻來覆去，沒完沒了，她再也忍受不住，匆匆離開會場，給陸飛回了信息：「我來找你。」

那一天，雨下下來的時候，李笑笑看著周素素一步步走進巷子里，看到她臉上茫然無助的神色，五味雜陳，傷心、痛苦、絕望交織在一起，讓她又冷又怕的發起抖來。

「求求你，不要放棄他的孩子……」

那一天，李笑笑哭著說出這句話，看到周素素的眼淚落下來，她心裡愴然，如同身在地獄，又抱著佛光。她死死咬住嘴，直到咬破了，滿口血腥的味道，才知道，自己是在地獄啊。

旁邊的角落裡，陸飛躲在暗處哭起來，不知是激動還是傷心。

「你們是誰？」

周素素的問題在雨中幾乎無法聽見，李笑笑看著她複雜的神情，那神情彷彿完全茫然，又彷彿猜到了一切。

「你為什麼要這樣說……？」

李笑笑無法回答她的問題，她從包里拿出金色的試管，眼淚劃過臉頰，「這是我偷來的，可以讓孩子變得健康的葯……你答應我，不能告訴任何人……」

昏暗的小巷子里，金色的試管發出異樣的光，周素素盯著這道光，許久，入魔了一樣點點頭。

「……我答應你。」

簡短的對話，走投無路的周素素跟著她上了車，金黃色的液體隨著針頭進入她的子宮，她抱著腹部睡過去，像一個天使。

李笑笑看著鮮紅的針孔，忍不住發起抖來，車子開到長虹橋下，周素素醒過來，似乎終於反應過來，滿臉驚恐的看著她。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你到底是誰？」

「是、是沒有公開的新葯……」

「……你是誰？」

「……」

「你是誰？」

李笑笑側開臉不敢看她，只是喏喏的說道：「……我看了說明，一般是用一針，但45天之後，如果孩子沒有改變，可以、可以再注射第二針……到時候你來這裡找我……記得關掉手環……」

周素素整個人彈起來，朝車門衝去，李笑笑嚇了一跳，急忙拉住她：「你的電話……」

「放開我！」

她的話沒有產生作用，周素素死死的盯著她，充滿了懷疑、恐懼和不信任，突然，她轉頭看到前座的陸飛，目光一閃，起身就要走。李笑笑緊張得哭起來，脫口說道：「我只是想給他一個孩子，健康的孩子……你相信我！」

這句話一出口，車裡一片死寂，她不敢抬頭，不敢再說一個字，突然，手上一空，周素素已經掙脫她，衝出車去。她的背影倉惶，李笑笑心裡也同樣倉惶，陸飛靠過來，紅著眼睛將她抱進懷裡。

「對不起笑笑，對不起……」

她搖搖頭，埋在他懷裡默默的流著眼淚，「會好的……再45天，一切都會好的。」

安靜的車裡，他們相顧無言，沒人知道再45天會發生什麼，她只能一遍遍的說著，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

會好起來。

但是，周素素沒有給她45天的時間。

4月11日，陸飛突然打來電話，聲音發抖，「笑笑，她看到我了……」

「看到你？周素素嗎？」

「嗯……她似乎、似乎很生氣，說要去找你……」

「……找我？可是她要去哪裡？」她慌慌張張的接著電話，想到周素素能去的地方，心裡一跳，完完全全的慌了手腳。

許久以後，當她跑到長虹橋下，果然看到周素素站在陰影里，幾乎沒有人樣。

「我要那個葯。」

「還、還沒有到時間……」

「一支不夠……沒有任何改變……」

「可是要等45天……」

「給我葯！」周素素咆哮起來，又蹲在地上哭起來，「我瞞不下去了，媽媽發現了……你不知道，她！你給我那支葯，讓我再試一次，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我等不了45天你明白嗎！？」

「不行！太危險了……你冷靜下來，去醫院好不好？」

「我不要去醫院，我不要再看到『缺陷者』的報告！」

「可是……！」

「住口！」周素素像一隻走到絕路上的野獸，目光里沒有任何理智的色彩，李笑笑心裡發慌，下意識的捂住包，見到她的動作，周素素目光一閃，猛的沖了上來，一把抓過她的包，將她推到地上。

她膝蓋一痛，痛呼著爬不起來，周素素翻開包，將第二支葯拿出來，塞進自己的包里，轉身跑了。

「不要……」

她驚恐的喊著，想要去追，可是她跪在地上，怎麼也起不來，只是看著對方的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很快就消失在濃霧和人海之中。

她蹲在地上，看著早已沒有蹤影的方向，愣愣的，一動也不動。

電話響起，陸飛的聲音緊張極了。「笑笑，你、你看到她了嗎？」

「……看到了。」

「那、那你們……」

李笑笑沉默的看著前方，她知道自己應該阻止周素素，應該告訴小飛，周素素拿走了第二支葯，無論如何不能讓她用，否則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可是那一刻，她怎麼也起不來，什麼也說不出。

就像周素素跑走的那一刻，她怎麼也無法從地上爬起來。

「笑笑？笑笑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

「……」

「笑笑？」

「……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發生。」

「真的……？」

「沒事的，小飛，不會有事的。」

那一刻，她掛掉電話，羞愧的捂著臉，在巨大的飛橋陰影下，為自己的嫉妒和醜惡羞愧不已。

一如現在，她縮在醫院的床上，想到她的死，想到那之後的一切，羞愧又絕望的捂住臉。

「你知道她死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嗎？」

金戈的話變成刀和針，扎進她的身體和心上……她當然知道，因為就是她……就是她任由周素素走上危險的道路，用那個樣子死掉的！

就是她……

她把臉埋得更深，痛哭起來，恨不能消失在這世上。

金戈看著她顫抖的肩膀，走近一步，幾乎要貼到床沿上，眼裡的哀傷和痛苦裡多了憤怒的神色，沉聲問道：「我問你，到底是誰殺了周素素？是誰殺了高鈞賢和姜娜？」

李笑笑猛地僵住，抬起頭來，「高……？」

她的話驟然停止，同一瞬間，金戈看到她的眼睛里閃過一個影子，心裡一抖，還未來得及轉過身去，眼前就一黑，倒在床上。

李笑笑像石頭一樣愣在那裡，許久，她抬頭看著眼前的人，想到金戈最後那句話，瞪大了眼睛。

是誰？殺了高鈞賢和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