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潘多拉之盒 (七)
「……不會有事的。」
晃動中,柳年的聲音彷彿幻覺,但是當金戈察覺到他的體溫,又覺得這一刻比以往的所有還要真實。她看著一動不動的關情和李笑笑,覺得世界前所未有的無力。
「我一直想當一個好警察,就像弓虎哥說的那樣,我無法阻止發生在我父母身上的事情,所以至少,可以給他人帶去一點公平和安全。柳年……我現在不知道,到底什麼才是公平。」
「這個世界對所有人都不公平,這就是世界的公平。」
柳年的聲音低緩無力,卻又透著堅定,金戈想起他的身份,鼻子有些發酸。她環視一圈,應急燈光昏暗的照明下,這個空間空蕩整潔、隱秘先進,毫無疑問,是柳年的實驗室。盡頭那排已經空著,卻依然醒目的培養槽,看上去有些詭異。
「周素素的葯,是從這裡誕生的,從你的手上。」
「是。」柳年沒有猶豫,也沒有鬆手,依然抱著她,「『上帝之手』、『潘多拉之盒』,都是我做的。」
他看著金戈,想到之前在電梯門口她說著「孕婦」的時候,眼中的不忍和責備,想了想還是解釋道:「我沒有拿別人做實驗,水槽里的實驗體……是我的克隆體。」
「克隆?」
金戈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她不能想象那水槽里的東西,也不敢想像。
柳年點點頭,「這個實驗室里死了無數個胚胎,但是他們周素素和姜娜的確是死於沒完成的『上帝之手』,死於我的疏忽。」
金戈搖搖頭,想起他和關情走在警署地庫的樣子,眼淚就流下來,「所以你也是『無名者聯盟』的人。」
劇烈的晃動傳來,天花板終於抵擋不住,嘶鳴著裂開,灰石磚瓦轟鳴著掉下來,炸出灰塵碎屑,蔓延到整個房間里,柳年將金戈牢牢捂住,在這個還算平穩的小角落裡,心裡的震動卻和這個房間一樣,搖搖欲墜。
他感覺到心臟隱隱發疼,默默忍住,將金戈頭臉擋住,不讓灰塵沾上她。
「對不起,」他垂下眼睛,輕輕開了口:「我移植了弟弟的心臟后,母親崩潰去了療養院,我原本要去孤兒院的,但張文暉和陸爺爺資助了我,後來在我的心臟出了問題,也是陸爺爺用最早的『上帝之手』,讓我活了下來。」
「你是……張文、不,陸明所那個故事裡,最早用了那個葯的人。」
「是。」
柳年呼出一口氣,典禮開始的時候,他和李笑笑正朝市內狂奔而來,現場的每一句話他都聽在耳朵里,都看在眼裡。
金戈想到那個故事,幾乎不敢置信,「你也是那個案子里,被救出來的孩子……?」
「嗯,那次,我和倪楠、陸青司、關情一起去做體檢……之所以能得救,是因為陸青司當時自製了一個信號發射器,剛好帶在身上,他把發射器藏在了角落裡,陸爺爺才找到我們的。」
「……你們都是?」
「我們都是。」
「我以為只有倪楠……」
「是陸青司最早醒過來,然後拍醒了我和倪楠。」
柳年說得不多,像是不願意去回想那天的情形,只是臉上的神色還是灰暗了一些。
「我們被扔在冰冷的、巨大的檯子上,遠處就是手術台,很多孩子一個個死去……金戈,我不知道該如何說,金錢、權勢足以讓人和人的差距無比大,但不管距離如何大,人還是人,而『缺陷者』這樣的形容,幾乎抹殺了人的存在。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些人看著我們,像是看垃圾和貨物的眼神,這樣的世界是不對的。」
「柳年……」
金戈聽到柳年話中的悲傷,眼淚無法抑制的落下來,心疼得幾乎不能呼吸,「原來,陸青司之所以會因為周素素的一句留言而……是因為那個事故。」
「大概吧。」
「……對不起……」
「你為什麼要道歉呢?」柳年心疼的親了親她的額頭,又笑起來:「在餐館的時候也是,明明是別人在吵架,卻是你在道歉。」
金戈縮在他懷裡,不知該如何說,柳年的心臟越來越痛,將她抱得緊了些,「還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
「什麼?」
「我一直在找的那個人,叫做『陸艾羽』。」
「誒……?」
聽到自己童年的名字,金戈愣愣的反應不過來,她想抬頭去看柳年,一動彈,卻只感覺到一陣暈眩從頭頂蔓延下來,幾乎讓她立刻昏厥過去。
她的背很痛,頭也很痛,孟清那兩次攻擊,最少也會給她一個腦震蕩的後果。一想到這是在深深的地下,而地上,百層高樓正在倒塌,她便連一點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你大約不記得了,我們在醫院的花園裡遇到,躲在花叢下偷偷說過話。你還記得嗎,你是小羽,我是年糕哥哥。」
「年糕哥哥……?」
金戈聽到似曾相識的名字,在天地都要崩塌的昏暗中,彷彿陷入夢境。
她想到兒時明亮的日子,爸爸和媽媽笑著看她,她每天在家裡跑跑跳跳,跑過家裡的玩具、跑過蘇明市大大小小的街道,不知為何,跑到醫院那個小小的花園裡,在淡淡的消毒水氣味里,聞到花的香氣。
她淚眼朦朧,想到曾經的那個夢,夢裡不斷哭泣的女人、藏在被子里假裝睡著的小男孩,心裡發疼。
「那個孩子,原來是你?」
「你一定不知道,你伸出的手對我有多重要,我只是你在醫院遇到的陌生人,但是對我來說,你分給我的那一點點快樂,讓我度過了後來的一切,是你救了我。但是後來因為我,你哭得很傷心,所以我一直想找到你,想要跟你道謝,也道歉……」
柳年的嗓音柔和極了,金戈想起夢裡的那個小男孩,想起他手上的血掉在地上,愣愣的說不出話來,只是眼淚把柳年的衣領打濕了一片。
「可是你說她死了……」
「嗯……」柳年目光閃動,輕輕吻著她的額頭:「孫一鳴襲擊你的那天,我收到你的資料,說你死了……但是那晚,我聽到有人叫你『小羽』。我才知道,你沒有死,你還活著。可是那時候,我不能告訴你真相,一切都計劃好了,我不能告訴任何人,我已經確定離開,再也不回來。」
原來是這樣,所以一直那樣若即若離,所以才會問,如果有一天他消失,她會不會原諒。
「可是你回來了……」
「因為我捨不得你,不管是『陸艾羽』還是『金戈』,我都不捨得。」
金戈心裡悲涼,緊緊靠著柳年的懷抱,又聽到他說:「……對不起,我該一眼認出你才對。」
她便流著眼淚笑起來,嗔道:「什麼話,見第一面的時候,明明連我的名字都記不住……還說一直都記得我,怎麼能這樣?」
「你換了名字,我以為認錯人了。」
柳年將她摟進懷裡,語氣漸漸低沉下去,聽到越來越近的一聲聲的爆炸,依然笑著,「而且你小時候胖胖的,比現在可愛多了。」
「……你討厭!」
金戈抬手要打他,這一動,眼前就一黑。
「柳年……」
她抓著柳年,感覺到地動山搖的晃動突然變成柳絮一樣的綿綢感,關情和李笑笑的樣子也變成模糊不清的輪廓。
「柳年……」她輕輕喚著,想要抬起手抱他,卻覺得像是抬起了,又像是沒有。
她閉上眼睛,感覺到柳年似乎移動了一下,碰到她的胳膊,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讓她有些瑟縮。
「金戈,『潘多拉的盒子』最後,是希望。」
迷迷糊糊的,她聽到這句話,但她不確定這是不是柳年說的,甚至不確定是不是真的,突然,身下的雲層似乎狠狠的顛了一下,那一下將她的心幾乎要顛出身體,她便摔下去,再也沒有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