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惡錢

聽那位戶部郎官說了半天，何明遠隱隱約約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大概是為了惡錢的事情。

惡錢，也就是劣質貨幣，或者說假幣也行。

這種錢幣大多由私人盜鑄私鑄而成，體積小，分量輕，質量差，置之水上不沉，甚至到了揉之立碎的地步。

往往十枚，五枚惡錢的價值不能當一個官錢。

這其實就是變相的通貨膨脹，久而久之，物貴而錢輕，以至於在某些地區，錢幣到了無法使用的地步，改為了物物交換，而那些盜鑄錢幣的非法分子從中牟得大量利益。

這些非法分子其實不是別人，大多都是各地的豪強惡霸，富商士紳，他們才不管這些惡錢流通到哪裡，反正這些東西已經換成了價值更高的貨物，至於手持這些惡錢的人賠不賠本就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內了。

這次會議針對惡錢，似乎是皇帝有意趁著現在天下承平，解決這件事。

但針對惡錢，自古以來，就沒有人徹底解決掉過。

原因就是……習慣了。

對於百姓而言，朝廷發行貨幣的第一天並不是用它，而是把它放在家裡，供起來，然後拿著自己手上的惡錢出去花。

由於惡錢通行日久，有的百姓似乎已經毫不在意惡錢的真正價值，甚至於形成了默契，一文兩文不過是個代號而已。

但問題就在於甲地的百姓習慣了，乙地的百姓不習慣，就出現了錢幣流通的困難。

朝廷針對惡錢的會議根本還在於那兩個字：「統一」。

秦始皇可以統一文字，可以統一度量衡，但統一不了人們逐利的心。

公卿們七嘴八的，討論來討論去，終於得出了一個方案。

戶部郎官手執，字正腔圓地說道：「臣以為當禁惡錢，兩銖四分以上乃得行，且收斂人間惡錢，盡熔之，以鑄新錢。」

蘇頲補充道：「這是最笨的法子，卻也是最實用的辦法，中華地大物博，可金銀銅鐵，自古稀少，天命如此，不得不輔之以人力。」

「嘁呀！」

這聲充滿鄙夷的嘲諷雖然微弱，卻尖銳的不得了，直刺公卿們的耳膜。

大臣們一個個尋找著這聲嘲諷的來源，最終把目光留到了崔滌的身邊，他們看著這位品秩接近宰相的殿中少監兼將作少匠，以及剛剛恢複名爵的安平縣公，他的存在，簡直就是朝廷的恥辱。

蘇頲中厚長者，不好說什麼，其他官員，位卑職小，也不好得罪他。

但宋璟可不是吃素的，連皇帝他都敢罵，他還有什麼不敢幹的？平日里對你何明遠的事迹不聞不問，那是給皇帝一個臉面，既然你自己找事兒，那就怪不得本相了。

一個雄渾剛正，不可反駁的聲音充斥在大殿中，使得在列的公卿們士氣倍增。

「聽何公的口氣，一定是有其他辦法了，不然絕對不至於發粗這樣別緻的聲音。」

「不敢不敢，草民不過是對諸公的對策稍有擔憂而已。」

「草民」這兩個詞極為刺耳，似乎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身份，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捂著臉，感到極為尷尬，心裡為何明遠感到了一絲憂慮，畢竟，連他也不願意去主動招惹宋璟這個二杆子。

「所憂何在？還請何公直言相告。」

何明遠一耷拉腦袋，托著下巴，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說道：「禁止惡錢通行，收斂人間惡錢，只怕會引發不必要的麻煩。」

「例如……」

「人情紛然，買賣斷絕。」

宋璟撫著自己的鬍鬚問道：「有這麼嚴重？」

「相公每日關心國家大事，恐怕不知道惡錢流通有多嚴重吧？市場上流通的，據我所知，根本沒有一個官錢，不加警告，一旦收斂人間惡錢，只怕到時候沒錢可用，東西兩市可廢矣。」

見諸位公卿一陣子搖頭冷笑，何明遠也不再說話。

最終還是由皇帝打破沉尷尬，說道：「這件事到此為止，就按剛才說的辦，禁一切惡錢，收斂重鑄，同時派個人去盯著，以備出現剛才殿中少監說的事情。」

何明遠轉頭看向殿內的群臣，發現少了一個人，他回過頭來向身邊的崔滌問道：「九叔，齊澣沒來嗎？」

崔滌環視周圍，頷首道：「沒。」

他所問的齊澣，是中書省的中書舍人，以練習時務著稱朝廷，與博通典籍的高仲舒並為姚崇宋璟的左膀右臂。

有「欲知古，問高群，欲知今，問齊君」的美譽何明遠微微一笑，似乎明白了公卿們對策的缺陷所在。

就在人們還沉浸在剛才那件事上的時候，皇帝似乎並不想讓他們過於放鬆，隨即從惡錢的事情上轉移到了另一個話題。

「如今天下承平，鐵勒諸姓及兩番內附，朕欲趁毗伽立足未穩，人心未定，一舉掃平北患，諸卿意下何如？」

所有人全都愣住了，沒人知道這位皇帝心裡想的是什麼。

怎麼好好的，就要開戰了？不是剛剛接受突厥的請和嗎？

相比於惡錢，宋璟對於戰爭更為敏感，在這方面，他的眼睛里可揉不得沙子。

為了抑制邊功，他甚至不惜把斬得默啜頭顱的子將郝靈荃仍舊按在原來的位置上，分文不賞。

原本立有不世之功的他，直到前兩天才受封一個小小的郎將，據說在受封的當天晚上，借著酒勁兒大罵執政，沒過兩天，就氣死了。

只聽宋璟的剛正洪音立刻變成了垂垂老者地諄諄教導，聲音極具感染力：「啟稟陛下，前兩年山東大蝗，飛天蔽日，所食糧稼且盡，更別說開元之初連年大戰，東伐契丹，西破吐蕃，解安西之圍，國力幾至衰竭。

「默啜背恩忘義，橫遭天譴，諸部南下附塞，毗伽請和，休養生息，實乃天授，為人君者，安能逆天而行？臣懇請陛下以養民為要務，切勿聽從奸佞之言，擅啟邊釁。」

李隆基捋動鬍鬚，掃視著大殿中的高官們，等待著他們的表態，最終把目光落在了宰相蘇頲身上。

蘇頲一直以來就是唯宋璟馬首是瞻，接任盧懷慎，成為了大唐的第二位伴食宰相。

他遲疑片刻最終說道：「臣附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