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嚴整隊形
小懲為戒,罰了一個上午,接到宋羅拿來的七隊隊員身名冊。
午時稍加休息,她便在樹底下盤腿坐看。
「外委,外委。」
樂山抬頭看,正是她隊里的虎妞,因為此女長相厚實魁梧,這才有了這樣的一個稱號。
依她看,這姑娘不但體壯,性子也憨,甚至還有些呆。
宋羅說,「這姑娘是家裡實在沒了辦法,吃的多,腦袋又於年前在翻牆偷果子時給砸壞了,索性才送了過來的。」
此刻,虎妞就從兜里拿出午時飯余攢下的一個白面饅頭,遞到樂山眼前,「外委,我,我看見你中午吃的少,就,就把這個給你留下了。」
說完,沖她傻傻地笑了。
饅頭上尚有她不注意而留下的汗印,樂山接過,道,「多謝。」
七隊這些人,零零散散,各有所長。
就好比拿這虎妞來說,腦袋反應慢,但腰力足,假以時日,不會差到哪裡去。
回家拉牛車那一定行了。
放眼望去,隊里還有個稍稍出色的,守山時,樂山就遇到過她。
「鈴鐺啊,各方面都挺出挑的,性子要強,你沒來之前,我準備提拔她當外委的,你這一來,她難免有了些脾氣,不過不是什麼大事,一個軍營的,還有訓不好她臭脾氣的時候么。」
宋羅這樣說,樂山覺得十分在理。
鈴鐺在隊里的日子也久了,底下這些人除了宋羅,便是服她。
因為樂山的到來,鈴鐺憋屈了兩天,帶動著手裡這些人,各個都無精打采,沒有幹勁。
下午在日頭底下出操,樂山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
隊無隊形,鬆散無比。
她吹了一聲口哨,示意眾人停下。
「怎麼才一日的功夫,拿矛的手就沒有勁了?」
無人答她。
樂山點了點頭,喊,「虎妞。」
虎妞出列,答,「虎妞到。」
「虎妞,這隊里,可有與你交好的人?」
虎妞對對拳頭,她這副長相,做出這個動作,莫名有些討喜,「沒有啊。」
「現在有了,選一些你看著順眼的,」她特意提示,「選不清楚,就到面前去看。」
「哦,好呀。」
虎妞在隊里走了一圈,選了八個人,樂山暗暗點點頭,掃了一圈,只道,「鈴鐺留下。」
囑咐虎妞,「虎妞,現在你責任重大,趕緊著,領著這些人,繞著營帳去跑幾圈。」
「唔……」虎妞有些不大情願。
樂山自然看見了,「你可看好了,若有一個跑不動,你就踹,踹死都不要緊,但若是,我看見你沒認真踹,,那明天,不,不用等到明天,現在你就收拾包袱,回家去吧。」
「不,不要!」
「那還不趕緊著跑起來。」
任憑剩下這七個人推推拖拖,但還是跟著虎妞跑了起來。
烈日當頭,這可比出操累吧。
樂山揮揮手,「剩下的繼續。」
視線掃了掃被她扣留下來的鈴鐺,只見她果然不憤,瞪著樂山的眼睛,都能冒出火來。
往常便是宋羅太鬆散了,但這也不是她的問題,是整個西山大營,都是這樣。
勤勉練一個時辰,散漫練一個時辰,一下午,就這樣過去了。
樂山就在前頭站著,說,「今日揮不出像樣的矛鋒來,就一直站著吧。」
一個時辰后,繞營跑的那七個,漸漸已經不行了。
就連虎妞自己,腳上也沒勁了。
過了一會,虎妞跑來,氣喘吁吁,面色蒼白,「外委,有,有人暈倒了。」
哦,這個天,還不到夏日酷暑,才跑一個時辰,就有人受不住了。
女孩子畢竟是女孩子。
「扶她去樹下休息。」
轉身,看著仍在操矛的這一隊,樂山問,「既有人暈到了,可這加跑還要繼續,可有人代替的?」
已然又是一陣沉默。
「那算了,這些個人,身在軍營,活著連同隊的隊友前去相幫的都沒有,這要是上了戰場,各個都自己跑,早死絕了,那乾脆收拾行李,打什麼仗,讓她們都回去吧。」
虎妞著實被唬了一大跳,蹭地一聲站直了,眼睛里開始蓄水花,「我不要——回家!」
怒視著陳樂山,鈴鐺攥緊了拳頭,吼了一聲,「我去。」
「慢。」
樂山止了她的步伐,輕輕一句話,「除了你。」
你不算數,「其他人,有要去的嗎?」
還是一個都沒有。
樂山抿抿嘴,「虎妞,收拾行李,帶著她們出營吧。」
「不要,不要不要。」
邱婆也說過,來營里當兵的女孩子,若不是家裡迫不得已,誰會讓她們來軍營。
「你欺人太甚!」鈴鐺的怒意已經控制不住,「你憑什麼決定她們的去留,你以為你說的我們就要聽嗎,我不服。」
短暫的沉默,隊里齊刷刷地爆發出這樣的聲音,「我不服!對,我不服。」
「憑什麼?」
樂山整理整理了左手的手袖,走到鈴鐺面前時,面色還是平靜的。
下一秒,她一個迴旋踢,就將她踢倒在地上。
不敢用太大的力,一成的力都沒有,怕傷著了她。
可鈴鐺被踢倒在地,捂著胸口,仍停了一瞬。
再站起的時候,已經卯足了十成的勁。
「啊!」
任她氣勢十足,在樂山面前,樂山照例先讓了她兩招,第三招后,只需一掌,就甩得鈴鐺撲倒在地,十分迅速,她起不來了。
收回左手,腳底下,樂山的步伐一步也沒邁動。
在原地,陪她耍了一遭猴。
鈴鐺起不來,底下就徹底安靜了。
這之前,樂山一直都是心平氣和的,轉眼,她就沉下了臉,「軍有軍規,以下犯上的人,是沒有資格繼續留在營中的,即日起,鈴鐺不是我七隊的人了。」
「虎妞,帶著你的人,歸隊。」
傾刻間,隊里的人又站滿了,就連在樹下坐著無力的那位,聽見樂山喊話,忙扣上帽子,也跑來了。
「現在,還能不能好好出操了。」
「能。」其中,虎妞的聲音最為響亮。
只看了一遍,樂山伸出手,示意停止。
「方才那七個,出來單獨演示一遍。」
等等,「歇一杯茶的時間再繼續,若再練不好,就接著跑去吧。」
這七個,好歹有些樣子了。
樂山讓虎妞站在隊伍的最前面,由她帶頭,領著眾人出操。
今日這事,宋羅看在眼裡,驚奇得不得了,她再三確認,「當真讓鈴鐺走了?她可是隊里的抗把子啊。」
「出色的人那麼多,不差她一個。」
「怎麼不差,這兩日你可看在眼裡,鈴鐺這身手,最為幹練,最關鍵的,她這個人很克制。」
「嗯。」
「嗯?什麼意思,你就承認了吧,烈馬難訓,就是這個道理,我帶隊十幾年,像她這樣的好苗子,也才遇到各把個,你不信,你到別的隊給我找找去。」
「我信,」樂山忽然莞爾一笑,「我就是,很難遇到。」
「……」
宋羅徹底被她逗到了。
「不管怎麼說,別的都行,只這個鈴鐺,還真不能趕出去。她家裡最困難,每月需靠著軍餉過日子,替她娘治病,這讓她出去了,她那個性子,還能去哪裡幹事啊。」
「誰說我要趕她出去了?」
「你這不是——」
「明天就回來了。」
回家了一個晚上,第日早,樂山放了馬,去山腳下挑水,就遇到了鈴鐺。
她就站在她身後,半天沒說話。
平日多執拗的性子,這會雖板著臉,但還是說了,「我錯了,我不該瞧不起你,你讓我回去吧。」
樂山沒理她,繼續挑她的水。
「戰英。」
戰英從水裡跑上來,樂山牽了馬要走,撲騰一聲,鈴鐺就在她身後跪下了。
「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你不能趕我走,我需要待在軍營里。」
樂山轉過身來,細細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的對視,慌了鈴鐺的心。
陳樂山的眼裡,有一種可以稱為堅韌的東西。
「鈴鐺,身為軍人,不可輕易對人言跪。」
鈴鐺抬起頭,滿眼都是彌留的情緒。
「知錯就好,拿著包袱,入隊去吧。」
在營里的生活,漸漸步入正軌。
樂山摒棄了所有七隊從前的惡習,每日晨時必先繞營前跑上半個時辰,再出矛時自然有力,半分懶也偷不得。
半個月下來,隊里的風貌,已經完全轉了個變。
「樂山,不是我說,」閑來,宋羅與她在石凳子上喝清湯,道她,「你天生是當軍的料。」
「哈哈,」樂山伸碗,與她碰了碰,「沒有天生就怎樣的道理,後天的原因。」
「哎,不是。」宋羅端著瓷碗,搖手搖成了一個弧線,「你不是,這半個月啊,你——」
話還沒說,轉頭看見了在身後不遠處的鈴鐺,放了碗,問,「有什麼事,面色這樣難看,過來說。」
鈴鐺神情掙扎,即使是這幾日的嚴訓,也沒有像她現在這樣,面色甚是土灰。
樂山也擱下了碗,站起身,與宋羅說話,「前頭還有些事,我先去了。」
起身走到鈴鐺身邊,聽見她張張嘴,微弱的鼻息,喊了一聲,「外委。」
「嗯。」
下午的訓練,鈴鐺便沒來。
樂山問了一句,「鈴鐺去哪了?」
宋羅說,「告假回家了。」說完這句話,宋羅一直在等她的后話,可等了半天,也沒等到,自己急不住問,「你怎麼就不好奇她回家幹什麼去呢?」
樂山搖頭,「不好奇。」
「嗨,那我說給你聽,鈴鐺的母親又病重了,找我申請要下月的晌銀,這怎麼行呢,等流程走下來,也來不及了,我兜里這點錢,早拿去買了花酒,剩下半個子,全給了她。」
「宋把總,」樂山沉思了一會,問,「你想說什麼。」
「我,」光是看著樂山這眼睛,宋羅到嘴的話,也說不出來了,「算了,算了,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