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搖光居
船繞街城一圈,停到渡口,樂山與鈴鐺道別,「就從這裡分開吧,你回軍營,我回家。」
「好。」
目送樂山遠去,看見她牽著她的馬,往鬧市裡走去,鈴鐺站在原地,手攥得很緊,看見她的身影漸漸消失了,心口也沒有松下一口氣。
今夜,她暗暗下了決心,她一定要做一個能與外委比肩同站的人。
牽著馬,慢悠悠穿過鬧市,經過書齋,恰在門口掃石墩子的老闆看見她,喊了她一聲,「陳小姐,昨日我與你說的那些藏品,今個兒就從洛陽運了來,一本比一本新,都在樓上收著呢,要不要上去瞧瞧。」
樂山摸了摸衣兜,那裡頭緊余的一絲碎銀,剛剛坐船花完了,她搖搖頭,「明日來,今日銀錢沒帶夠。」
老闆見她是常客,又是愛書之人,就不與她講這個虛禮,「不礙事,你上去瞧瞧,這頭一份,我給小姐你留著的,明日再拿碎銀來就好了。」
「不了,不用為我特意留著,我明日再來即可。」
「老闆我開書齋十餘載,像你這樣日日要來店裡習書的人少,好的書不捨得貴族子弟略略翻閱,全當這書遇到了良人,新來的書,還沒有拆封,你第一個來翻看,是書的福氣,也是我的福氣。」
老闆委實是一個和氣的人,話說到這裡,樂山也不好再推卻,「好,那就多謝先生了。」
將馬牽到樹底下,起身撩衣袍準備往屋裡走,身後有人喊她,「小聾子。」
都知道小霸王郭曙喜愛招惹人家小姑娘,一道進樓里的南蘇,站在他身後,近身不注意,聽見他扯著嗓子,遙街就喊開了,遠遠朝那邊望了一眼,見果然是個姑娘,嘴角便笑出了聲。
倒是他家主子郡主沒個設防,聽見郭曙站在她身邊喊,不耐之色甚是明顯,「滾一邊喊去。」
郭曙習慣了他家老姐這副模樣,嘻嘻哈哈走開了,「你們先上去。」
遠遠看著陳樂山在面前,郭曙一步一步走過去。
而聽到呼喊的樂山,半隻腳已經踏進了門,此時又收了回來,與書齋老闆道,「你瞧,今日真的沒有這個福分。」
「郭參將。」
「說你有聾疾,當真不錯,怎麼我喊你,你也不應一聲。」
樂山站在原地,等著郭曙走近。
待他走得近了,才喊了他一聲。
「參將有什麼事嗎?」
「事,倒是沒有,」郭曙拖著下巴,習慣性打量她,「這大晚上的,你在街上瞎逛什麼呢?」
「隨意走走,誠如參將所說,沒有目的。」
郭曙眼睛滴溜溜轉,樂山看著,直覺沒有什麼好事,果然,就聽見他說,「爺在樓里聽曲子,卻差一個倒酒的,快跟爺走。」
轉身走了兩步,不見人跟上來,板著一張臉向身後望過去,「皮癢了是吧。」
樂山認命,提起腳,跟了上去。
隨郭曙進去的,是京里的搖光居,這家樓營業的時間頗久,大曆十二年,吐蕃進犯,這家樓都沒有因此倒下,依舊歌舞昇平。
一路上了樓,走到包間前,兩排兩排守門的人,看見郭曙來,喊了一聲郭小爺,順手替他把門打開了。
初進門,樂山就怔住了腳。
不是被屋裡陳設輝煌吸引,而是因為正座上那一位,她僅僅屈腿側卧,一隻手半搭在茶几上,撐著天靈蓋,眼眸微閉,整個人卻鮮明又鮮明。
這不是太和郡主齊深么?
從她的面色上來看,樂山斷定,齊深怕是遇到了什麼難以應付的事,因為此刻,她尚未睜眼的神情已經告訴她,我好煩,我好煩,你們不要來打擾我。
郭曙顯然沒有意識到這點,領著樂山,三兩步,他就坐到了齊深下邊的那個位子上。
坐罷,看了一眼珠簾內坐成一圈,準備開唱的姑娘,伸了伸手,對身邊人說話,「這模模糊糊的哪看得清人,去把那帘子給爺拉起來。」
樂山反應了好一會,才明白郭曙是在對她說話。
準備上前,有人先她一步說話了,「七子,不要鬧。」
說話的是齊家南蘇,他這樣說了一句,郭曙便不欲行動了。
南蘇道,「搖光居的姑娘,彈曲時不露臉,是樓里的規矩,聽曲不看臉,我私覺得很好,你仔細品一品。」
郭曙哪有那個閑心去品曲子,若不是陪他老姐解悶,他哪裡坐得住。
須臾,簾里這幾位隱約不見臉的姑娘,細細彈起了琵琶。
郭曙沒再鬧著齊深說話,他轉過頭來,對不遠處的樂山勾了勾手指頭。
樂山彎下腰來,靜聽他吩咐。
「近點,」他拍了拍身邊的坐席,「坐過來。」
樂山掀開衣袍,端坐了下來,在他身邊,盤腿蓋衣袍,腰桿挺得直溜溜。
「嚯。」郭曙被逗到,她這一番行雲流水的動作,閃瞎了他的眼。
我叫你來倒酒,你坐得跟大老爺們來聽戲的一樣,「哪有姑娘像你這樣坐的,」他指了指坐在南蘇身旁倒酒的姑娘,「看見了沒,這樣坐。」
樂山直言不諱,她搖頭,「我不會。」
「你存心找小爺不愉快的是吧,叫你倒個酒,難死你了?」
樂山已經拿起酒杯,右手持起玉壺,高高舉起,高個二人的頭顱,稍加用力,微微傾斜,薄酒就進了郭曙面前的酒杯里。
恰到好處,杯弦剛滿,樂山就收了手。
整個過程,樂山的身子連傾斜也沒有,更不必說,像倒酒的酒婢那般彎腰側首了。
郭曙看呆了,忘了追究她不按規矩來的事情,問,「你這手法,怎麼做到的?」
四字相告,「熟能生巧。」
「能巧到一滴酒都不撒出杯外?」
樂山覺得可以就這個問題好好與他說一說。
還沒有開口,面前的門被人由外及內地猛的推開,一陣風勁,三兩步,一把脫了梢的劍柄就迎面飛了過來。
此方向,正是郭曙與她說話的方向。
郭曙被嚇了一跳,一躍起身,大幅度動作,向身後退去。
待站定,是徹底驚到了。
劍柄到桌面,鬆了力,斜斜插進桌上,就停住了。
他自然是被突然飛來的劍柄嚇到,但這不是廢話么,是個人都有反應的。
而彼時,坐在他身邊,雙手按在膝頭端坐,側耳聽他說話的陳樂山,見著劍柄來,絲毫不為所動,劍柄停住,掀動了她別在耳邊的兩縷碎發,輕瓢飄飛起,又輕飄飄地搭下,而她的腰板,依舊挺得比誰都直。
乖乖。
郭曙繞了半個圈,來看陳樂山的神情。
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什麼,郭曙在猜,這人如此淡然,莫不是方才劍來時,她的表情也是這樣的吧。
郭曙猜對了,樂山不僅神情沒變,就連眼睛也沒眨一下。
看到劍柄停住,上頭是兩個紫色羅穗,圖案清晰明顯,她方才還在想,門外守衛森嚴,屋內坐著的是齊深,有誰這樣不怕死,還敢往裡闖。
她的猜想不錯,劍柄停住,便有人破門而入,「郡主,我要和你比試比試。」
沈家的小十二吶,沈璞一母同胞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