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再會

第19章 再會

房檐垂下一溜獠牙般的冰凌子,一地屍身,劉洪起來到山下,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血腳印。雪中的人血或成一抹,或成一片,或成一窪,劉洪起身後的兩個流賊不住地呟喝:「住手!都莫砍了!」。跟在後面的孫名亞不住地嘆氣。

寨門外,劉洪起沖一個身著山紋甲的漢子道:「國安,少造些孽,將人都放走」,劉國安道:「開口便叫俄國安,倒不外道,劉先生是想修成菩薩,坐蓮花台。那一黑,先生偷跑嘍,大哥大嚷俄,倒象是俄將先生放走的,這不惱殺人。劉先生,莫事你歪排將爺做甚?咬噪得家神不安」,說罷吩咐道:「將人都放了」,幾個親兵聞令向寨內奔去。劉洪起道:「你此來,只怕天下無人不曉我與將爺之事,咱們的事見不得光,你扯連我幹啥」。劉國安道:「正要逼先生出山,大哥交派下來,請先生過營一敘,望先生湊趣」。

劉洪起道:「將爺可還在寒凍鎮,前個謝將爺厚賜」。劉國安道:「糠窩窩敬人,是顆窮心」。劉洪起道,一千兩黃金可不是糠窩窩。說的卻是年前,劉國能派張隊官來,贈了一千兩黃金。劉國安道:「倘來之物,且黃白之物連累行軍,此番打汝寧府,又能弄許多,那崇王雖比不得周王福王,也是盤剝積攢了百年,是一注子大財」。劉洪起道:「怎麼,將爺在打汝寧府,可曾打下!」。劉國安道:「嗨,坐吃山空了這幾個月,營中乏糧,打些穀草,便與混十萬合兵攻打,自初四起,打了這幾日,昨日克了東關」。東關便是東門的瓮城,劉洪起問道:「官軍折損了哪些人?」。劉國安道:「昨個將一個千總射下城來,俄們外路人,不曉得他叫甚,謾說,汝寧府的鄉兵有種,初四,聚了千多人在城西大校場與俄們對戰,叫義軍陣斬了兩個千總」。劉洪起道:「罷了,罷了,朱榮祖的三個千總都折了,是我害了他」。劉國安疑惑地看著劉洪起。

劉洪起道:「義軍攻城,無能為也,只為這一句」。劉國安道:「俄們攻城無能為,可他偏要出城與俄們野戰」。劉洪起道:「總之是我漲了他的輕敵之心」。劉國安道,甚人?劉洪起道:「汝寧游擊朱榮祖,我的一個相與」。

二人進了寨子,劉國安四下看了看,望著兩山下的幾口井道:「兩山夾一嘴,其下必有水,都是先生下苦掙下的?不跟將爺走,在這胡扒叉個甚」。二人往山坡上劉洪起的住處走去,劉國安道,倒也向陽高燥。到了門前,劉國安吩咐親兵站在檐下等候。

屋內,劉洪起與劉國安並坐上首,孫名亞躬身立在一旁。「是叫個老孫么?坐么」,劉國安道。孫名亞道,不敢。「你有甚不敢,你都敢放走劉扁頭」。見老孫難為的表情,劉洪起在一旁道,閑話少敘,既是大哥尋我,這便上路。劉國安道:「大哥想劉先生了,今個是正月初九,玉皇生日,大哥命我來請你這尊神,敘敘間闊」,劉洪起道:「畫匠不給神磕頭,知道是哪個坑裡的泥,這幾個月,你沒少派人往劉樓打探,連俺家的陽宅陰宅都叫風水先生看個遍」,劉國安聞言只是訕笑。二人起身要走,劉國安道:「且慢,寨中還有幾石糧?」。孫名亞道,不足兩千石。劉國安道:「借幾百石。莫有別的意思,一是營中缺糧,二者怕旁人諞閑傳,俄來此地一游,總要搪人耳目」。劉洪起會意道,謝過大哥關切之情。

雪不緊不慢地下著,二人出了屋門,空氣凜咧,「麥蓋三重被,頭枕饃饃睡」,劉國安道。劉洪起卻聞到劉國安山紋甲上的一股鐵腥氣,他立刻聯想到血腥二字。

寨門口,「請過來!」,劉國安喝了一聲,一個親兵牽馬過來,這匹馬沒有鞍,馬上馱著一個女子,女子的手腳是捆在一起的,繩索勒在馬肚上。親兵解開了繩索,將那女子扶下馬,那女子立時癱在地上,「白大寡」,劉洪起道。劉國安暖昧地一笑,道:「送與先生,親生兒女趕不上半路夫妻,改日先生再請個媒媽媽」。「娃,我的孩兒」,白大寡叫道。

不多時,又牽來一匹馬,馬上捆縛著一個四五歲的男孩,男孩被解下馬後叫了一聲娘,母子便抱在一起,驚恐地看著四周。「將人帶進去,與寨中婦人一同做活」,劉洪起向老孫吩咐道。接著,他又對白大寡道:「大姐莫驚,俺這裡是鄉里結的一處寨子,大姐在這裡好生安頓」。白大寡警惕地看著劉洪起,問道,你是啥人?劉洪起道:「那天在寒凍鎮,俺見你端著碗在鍋邊哭,挨擠不進去,我心裡不過意,也木有辦法。前個軍爺來寨中議事,俺便討了個份上,將你要來,做了這一件功德」。

「俄們起!」,劉國安叫了一聲,鐵流緩緩行進。孫名亞,白大寡,還有那個男孩,立在寨門前望著馬隊南去,風雪中的白大寡一片迷茫。馬上,劉國安道:「羞汪汪,齊楚楚地個花嘀嘀」。劉洪起道:「這是恁的眼,俺眼中卻是,若不是拖累著個娃兒,她早已自盡,俺還是那句話,莫要做孽太甚,要存三分人心」。劉國安聞言,心中不悅,他不好發作,只是喝了一聲,然後一抖韁繩,帶動騎隊疾馳,轟轟的蹄聲掩蓋了一切,令人無法交談。

西平是汝寧府最北邊的一個縣,處在汝寧府,開封府,南陽府,三府交界之處,西平縣南距府治汝陽縣僅百里之遙,劉國能攻打汝寧府,就是攻打府治汝陽縣。夜,汝陽城頭的火把印出垛口的輪廓,晦暗不明的城下,依稀是些橫七豎八的屍首以及散落的兵器。一片死寂,雪在火把旁傾斜出一抹紛紛揚揚。漸漸地,城下的屍身與兵器,結上一層純潔。

三里店。「吹,吹,哈哈哈」,村東的一間屋內,聚攏了一屋子流賊,中間是張桌子,桌上放了盞油燈,一個豁口女人在逼迫下,不斷往燈上吹去,每吹一下,換來的只是燈火搖曳,及一屋牛鬼蛇神的狂笑。

村中央的一間屋內,油燈將兩個身影長長地投在牆上。劉國能道:「騎著馬,坐著轎,咕咚咕咚三聲炮,請你還真難,鐵了心不嫁賊娃子?胡球乾淨個甚,官兵就比俄們多長了半顆良心?」,又道:「先生不出,奈蒼生何。自你走了,鼓俄也敲不到點上,笛俄也吹不到眼上」。

「咋不言聲?四弟,離了你,俄只怕招招皆錯,事事無謀,你若嫌長才短馭,掌盤子俄讓與你」。「大哥,天下的讀書人,除了大哥,有幾個做賊的,我雖不讀書,大哥若是強著我做賊,我只怕也會象讀書人一樣飲恨切齒,挺身罵賊,大哥莫引我下路,我倒是要勸大哥受招安」。「甚招安,俄不耐聽。是誰勸俄掘南京孝陵?俄猜摸不透你」。

「大哥,我不怕亡國,只怕亡天下,似義軍這般殺掠便是亡天下」。「都聽你的,你回來,整飭軍紀」。「大哥莫要逼我。大哥,恁留我在外頭,恁就多條路,往後,朝廷我能說上話,手上也會有強兵,大哥恁自家算計?」。劉國能道:「有一日,你會不會引著官軍剿俄?」。劉洪起道:「有一日,我既剿流賊,又剿官賊」。劉國能道:「你究竟要如何?」。

劉洪起道:「大哥,你未聽到童謠?今日流,明日流,流到如今斷了頭,張也敗,李也敗,敗出一個新世界。我勸大國早日收手」。劉國能道:「俄就說么,八成這童謠是恁做的,你既知後事,俄日後做何了局,你實說,俄不怪你」。劉洪起道:「我但知大哥日後受了招安,李自成來攻,大哥死在李自成手上」。劉國能道:「俄與自成情同手足,俄信不下」。說是信不下,劉國能卻是一時無語,陷入沉思。

「當日大哥贈的二百兩金子,便是放在這張桌上,我正在當院看馬夫燒烤雞子,屋內有人叫金子,這才曉得是大哥的厚意」。「不值甚,只當是卦錢,卦攤上問個字十文,起個科五十文,先生未卜先知,專意請上門幫俄卜一卜」。

雪還在下,一個親兵端著火盆進來,被劉國能叱了下去,傳令任何人不得進來。

劉國能道:「臘月,鳳陽百姓一路捧著香,來請義軍解救,八大王,高迎祥已往潁州開拔,果然被先生言中。此番如何,先生何以教我?當真不去攪這趟渾水?那鳳陽無城廓,中都八衛又不堪戰,城內處處是官署,城外密布開國世家的陵冢,當真不去?」。見劉洪起不答,劉國能道:「八月的石榴,該張嘴了,怎地,俄送了兩回卦錢,先生就這般敷衍?」。

劉洪起道:「先前不是都說好的么,大哥還問,掘人家祖墳,人家不和你兌命?待八大王張一川掘罷祖陵,淮安漕軍,南京操江,山東官兵,寧錦軍,京營,大軍四集,窮追不捨,必將陷於險境。我意,大哥去六安州,山區,祖家鐵騎剿你不得」。「你是說關寧鐵騎也來了?」。「似乎如此,被掘了祖墳,皇上氣了個掙,掘罷祖陵,張獻忠去了滁州,敗了」。劉國能道:「他的心倒大」。原來張獻忠攻滁州的目的是過江,到江南花花之地。

劉洪起道:「中秋之夜破鳳陽」。李國安道:「今個已是初十,怎得如此迅捷?」。劉洪起道:「大哥當是遛門子,兵貴神速,急死忙活地。掘罷祖陵還要急死忙活,官兵四處追攆,大哥在這汝寧府優哉了數月,往後怕是再也優哉不成了」。

聞言,劉國能呆了一呆,今晚劉洪起給他的信息雖然不多,但也足夠他思考的,他腦子很亂,「交二更了,歇息吧」,說罷,劉國能起身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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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造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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