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一波剛平一波又起
月華欺霜,瀲瀲如波。
繁茂高樹上,長衫垂落,在風中飄蕩擺頭,高舉的酒壺身子半傾,透明的酒水傾倒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入底下張開秀口。
樹上有人在喝酒,樹下有人在舞劍。
劍薄而鋒,刃而利,劍影晃著月光舞成銀蛇一條,剪碎靜平月華。天地本無風,卻可聞風聲勁,劍鋒凜凜一個探躍刺將出去,執劍的手穩穩停住,手臂擎直,將墨夜劈成兩半。
劍停,一隻酒罈自樹上直直砸下。樹下人眸色一閃,手中長劍一掣,劍身凜凜,陡直甩出,憑空託了那酒罈一下。
酒罈借劍力橫飛而出,平穩置於地。與此同時樹下人目光一緊,手中劍脫手甩出,足尖點地,飛身而起,穩穩接住自樹頭栽落的沈大太子。
風聲掠耳,身子飄飄下沉,沈顏抬頭看向頭上人,墨發鐵面,正是楚御。
良辰美景,兩悅相情,四目相對,柔情萬千。然而沈顏的那句「我喜歡你」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一聲驚呼在耳畔響起,「殿下,不好了!」
聲音之銳尖,衝破耳膜直頂天靈,沈顏一個激靈蘇醒,恍然發現原來自己剛剛是在做夢啊。
是啊,自從那日楚御來了一趟,喂她吃了那個不知是什麼的東西,然後對她說了句「我喜歡你」之後,就再沒出現過,如今算算已經有小半個月了。
從前時候,沈顏刷劇看書的時候,看到戀愛中的男男女女膩歪在一起總覺得難以理解不可理喻,如今月老終於想起了自己,丘比特的小紅心也終於射中了她,她終於理解了那句「人生苦短,相思漫長」,真真是漫長。
這才半月不見,她滿腦子想的就已經全都是楚御了。
感情真是個奇妙的東西,連相思之苦嘗著竟都可以讓人甘之若飴。
「殿下,不好了!」
又一聲驚呼成功的拉回了沈顏的思緒。良東連滾帶爬的奔到吊床邊,大呼小叫。
「大中午的,能不能讓人睡個好覺。」沈顏不耐的蹙了蹙眉頭,「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非得這麼急著來報?」
「出事了,出大事了!十二皇子騎射考核的時候墜馬了。」良東急灼的道。
「墜馬?」沈顏聞言面色一變,忽然記起今天是王公大臣的公子和皇子們御前考核的日子,老十二今年十五歲,也在考核名單里。
原本這種重要場合,身為太子的沈顏是需要出席的。但是因為封授大典臨近,工程還沒有完工,皇上命她儘快趕出工期,所以特准她不必出席。
其實封授大典的事宜一直都是白呈在操辦的,除了上次白呈把她請到現場批了個文書,之後便再沒麻煩過她了。
不過可以少出席些這種冗長無聊因公應付的場合,沈顏倒也樂得自在。把皇上的意思傳達給白呈后,沈顏自己便窩在府里休息了。只是萬萬沒想到,御前考核竟然出了事故。
「老十二傷到沒有?嚴重不嚴重?」
「傷到了,當場就起不來了,幸虧何太醫跟著去了校場。」
「那何太醫怎麼說?」
「何太醫說十二皇子傷了腰,恐怕以後都沒辦法再站起來了。」良東說,「裕貴妃聽到當場就暈了過去,現在所有人都在庸坤宮呢。」
裕貴妃膝下育有三子,老大,老二和老十二。
當初因為勾結后妃禍亂宮闈一事,老大被囚宗人府後自了殺。而老二生來孱弱,體弱多病,幾次險些夭折。為了保住他的命,在他四歲那年,裕貴妃將他送上了五台山,以養性修身之名,一送就是二十幾年。
身虛體弱,又二十載遠離朝堂,他對裕貴妃基本不會有任何助益。
好在老十二很優秀,承擔的起裕貴妃的野心。十二雖然小,但卻完美結合的了兩個哥哥的優點,既有老大健康的身體,又生了老二睿智的頭腦,機敏聰慧。無論才識還是武學,老十二都是同齡中的佼佼者,也甚得皇上的喜愛。
在老大身死,老二不在身邊的情況下,老十二是裕貴妃最後的依仗。今年老十二剛滿十五歲,風華正茂,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可如今折了一雙腿,前途盡喪,裕貴妃自然承受不住。
「咱們也過去看看吧。」沈顏深吸一口氣,然後站起身來。
雖然裕貴妃一直視她為肉中刺,眼中釘,但是禍不及子女,老十二是她親弟弟,那孩子她在宮宴上見過幾次,知進退懂禮數,不驕不躁,甚是討喜,可惜了。
「哎呦,我的殿下呦,您還想著去看呢。」良東聽沈顏說要過去庸坤宮看看,嗟呀的嘆。
「怎麼?」沈顏疑惑的看著良東。
「老十二是我的親弟弟,他出了事,我這個做哥哥的不該過去看看嗎?」
「殿下,您是不知道啊。」良東痛心疾首的說,「十二皇子出事之後,肖首司立刻就查看了十二皇子的座下馬,發現那馬被人動了手腳。」
「嗯。」沈顏微微頜首,老十二雖然才不過十五的年歲,但騎術甚精。若不是有人在背地裡做了手腳,他不會出這麼大的事故。
「那又如何?」
「如何?陛下一聽當時就怒了,當場下令,命肖首司去御馬監徹查此事。」
「老十二甚討父皇歡心,如今出了這種事,父皇震怒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沈顏頷首,「所以,這和本宮去不去看老十二有什麼關係?」
「奴才也不知道肖首司在御馬監查到了什麼,但是肖首司去了趟御馬監,回來之後一口咬定是您對十二皇子的座下馬做的手腳,這會兒正帶人往過來,要拿了您呢!」
「我做的手腳?」沈顏驚詫的睜大了眼,與此同時,一道洪亮的聲音響起,「傳陛下口諭,請太子殿下即刻前往乾聖宮見駕。」
肖回大步跨進來,中氣十足的說。肖回身披金盔銀甲,手握三尺蟠龍劍,和他一起衝進來的,還有兩隊巡查監的錦衣官兵。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肖大人還真是記吃不記打。」沈顏歪頭看著肖回,嘴角牽了牽。
肖回古井不波的眼裡有一絲漣漪起泛,卻並未多言。
「太子殿下,請吧。」
肖回面無表情的說,板著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手臂在身前一展。
「殿下……」
良東看著冷肅威嚴的沈回,扯著沈顏的衣袖,憂心的喚。
沈顏遞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
「把府里人看住了,一個都不許離開,等我回來。」沈顏冷冷吩咐了句,然後起身出了門去。
沈顏出了門,巡查監眾人便也跟著撤走了。良東一臉憂心的看著沈顏離開的方向,重重嘆了一口氣。
自家主子這麼好的人,怎麼就這麼不順呢,唉!
太子府外,已經備好了馬車。沈顏坐上馬車,被巡查監的人半緝半押著拉往宮城。
太子府離皇宮不算遠,這段路卻走了很長時間。沈顏安坐在馬車裡面,閉目養神,就在她昏昏欲睡時,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太子殿下,請下車吧。」
肖回的聲音在馬車外響起,沈顏睜開眼,抬手推開車門,悠悠下了車。
進了宮門還有一段不算短的路要走,沈顏自顧走在前頭,一雙靈動的眼四外亂逛,瞄著房上樹、水中花,紅色的宮牆、琉璃的瓦。
今天的宮城一如往日模樣,卻又有不同於往日的地方。
比如乾聖宮外的侍衛比尋常時候多了兩列隊,再比如內廷護衛皆換為了巡查監的錦衣衛,雖然他們換了皮,但身周獵獵肅殺的氣息卻騙不了人。
她有這麼可怕么,見一面而已,還要陳重兵護衛。這個面子,給的可夠大。
「兒臣沈顏,奉旨請見。」沈顏在上和殿外站定,雙手相搭,高聲朗喝。
「太子殿下,陛下說了,您到了直接進去就行。」安世全對著沈顏恭敬行了一禮,細聲和氣的說。
「你不早說。」沈顏聞言挑挑眉,放下敬前的手,大搖大擺的進了殿去。
「肖首司,陛下說了,讓您在殿外稍候,需要您進殿的時候陛下自會宣。」
許是肖回要跟她一起進殿,沈顏才踏進乾聖宮的門,身後再次響起安世全的聲音,不過卻是為了阻攔肖回的。
沈顏有些驚詫,亦有些許不解。
大張旗鼓拿她在前,殿前增設陳兵在後,怎麼看皇上都是要將她這個暗中作梗殘害手足的無良儲君拿下的意思,可這會兒卻又把肖回攔在了殿門外,讓她一個人進去。
前後矛盾的事她這個爹做過不少,她從來就沒跟上過邏輯,這一回,沈顏依然不知道她的父皇爹爹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既然有人蓄意陷害,證據鏈條自然也備了齊全。她現在什麼都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就是以不變應萬變。
乾聖宮的上和殿是上早朝的地方,平素里沈顏到這裡來都是例行公事的來上早朝,百官在列,大家都只盯著自己腳尖三塊青磚地,不敢抬頭亂瞄。所以沈顏一直也沒什麼機會抬頭看看這座殿。
今天沈顏自己走進來,昂首挺胸,因為離龍椅的距離還有好遠,沈顏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偏了偏,掃一眼漆紅的承重住,瞄一眼吊高的頂天棚,不得不說,這殿是真大啊,大的不禁讓人覺得自己很是渺小,如滄海一粟,如塵埃一顆。
廟堂之高,令人望而生怯。
古人在玩心理暗示這一套上的造詣屬實頗高,實乃我輩之楷模。
純金打造的龍椅霸氣奢華,皇上坐在寶座上,面色威嚴和肅,一雙矍鑠的眼似鷹隼利,似狐狡黠,似狼兇惡,似豹警覺,然而沈顏從他那深不見底的眸子里,看出了一絲落寞的失望。很淡很淡,卻很真實。
視線交匯剎那錯開,沈顏站定,自覺的低下頭,躬身拱手,對龍椅上的人恭敬恭敬行禮。
「兒臣沈顏,參見父皇,父皇萬福。」沈顏用儘可能洪亮又平緩的語調說。
然而一語落下,無人應聲。
又來!
鞠著躬垂著頭,沈顏也不敢抬頭去瞄皇上的表情,就像個蝦米似的站在那裡。
沈顏不禁無奈的撇了撇嘴,宮裡的人常年被圈在這深牆裡,是不是被憋的腦筋都不太正常了。
不管是后妃還是皇上,一個個的仗著自己有點地位,都樂意顯擺顯擺。見禮不吱聲,問安也不回應,一個個的都喜歡故作深沉,拖著耗著,好像立刻答話跌了他多大份似的。
拜託,是你叫我來的好嘛!叫人家來又不搭理人家,裝什麼清高,有本事你一直抻著別說話!
沈顏心裡暗自誹腹,破口大罵。一直罵到詞窮語盡,臂酸腿麻,一把老腰就要折斷了,頭頂上那位終於開了腔。
「阿顏,你可還記得當初寡人因何立你為太子嗎?」皇上開口,聲音前所未有的滄愴。
沈顏沉默,這問題問的,她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畢竟她穿過來的時候這位就已經是太子了,那位走的利落乾脆,一點記憶都沒留給她。
她也想知道那位費勁巴力的女扮男裝當上這個太子是為點啥。
「回父皇的話,兒臣愚鈍,不明白父皇什麼意思,還請父皇明示。」沈顏四兩撥千斤將話題又拋給了皇上。
皇上問話不知道怎麼答也必須得要答,這是規矩。但是御駕在前,沈顏也不敢東扯西諏亂說話。於是乎,她就只能顧左右而言他。
皇上今天找她來不是和她聊天侃大山的,也不是噓寒問暖籠絡父子情深的,他說的每句話都是為了往老十二落馬的事上引。
沈顏懶得和他玩沒有意義的文字遊戲,乾脆直言:爹啊,你兒子笨,聽不懂你的話裡有話,所以有什麼話您就直說吧。
皇上聞言悠悠開口,卻是繼續自說著自話,他說,「寡人當初選擇立你為太子就是不想看到手足兄弟為了奪嫡自相殘殺啊!」
皇上的聲音很是低沉,沈顏偷偷抬頭瞄了一眼,皇上臉上竟然有悲痛之情。二十年已過,他每每闔上眼還能看到他們不甘的臉,皇上悲戚戚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可是寡人萬萬沒想到,你一介女兒家,下手竟比男子還要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