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上天
酸菜魚下線后,先長長地睡了一覺,然後正好遇上同學來本地玩,這麼一折騰,再上線時,已經是三天之後。
只是,三天而已。
怎麼亞特蘭斯的氛圍就跟完全變了樣似的?
酸菜魚還記得,剛來遊戲的時候,裡面的NPC雖然真實,但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股子滄桑和頹然——那是一種對生活絕望的態度。
可是,今天的亞特蘭斯,卻是熱火朝天的——
「快,快過來搬磚!」
「運輸隊的在哪裡?這裡又有一窯磚出來了!」
「黏土呢?黏土又不夠了,騎士團的人還沒有回來嗎?」
所有人都在忙碌,而更關鍵的是,這些人臉上的神色都變了,從那種麻木的絕望變成了朝氣滿滿的笑容。
酸菜魚一陣恍惚,感覺自己彷彿回到了現代的工地上。
番茄炒蛋正好從他身邊跑過,酸菜魚趕緊拉住他,奇道:「兄弟,你們忙啥呢?」
番茄炒蛋一腦門的汗,但看到酸菜魚,第一反應就是綻放了大大的笑臉,熱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兄弟,你這次是真立功了!亞特蘭斯的寒冬馬上就要到了,我們打算抓緊時間,趕緊造一間大通鋪的磚頭房出來。」
他指著遠處來來往往的人群:「我們分了三隊,一隊是騎士團的人,城裡的黏土還是不夠,他們負責外出尋找黏土然後運回來;第二隊就是運輸隊了,負責把運送黏土入窯,然後把窯里的磚塊再出去;第三隊就是生產隊,玩家們都在生產隊,其中一部分人負責燒磚,一部分人負責堆磚頭造房子。」
「兄弟,你打算燒磚還是造房子啊?」
酸菜魚恍惚道:「啊?我,我有經驗,還是燒磚吧……」
番茄炒蛋:「那行啊,你不在的時候,我們商量好了讓黑森林蛋糕負責調配人手,你找她說一聲。」
酸菜魚被對方一推,腳下深一腳淺一腳地往熱火朝天的土窯處走去。
和他之前的小打小鬧不同,原本的空地上,起了一排排的土窯。黏土源源不斷地被運輸進去,入窯,燒成紅磚,每一次開窯,都會有那漂亮的一疊一疊的紅磚頭從裡面運出來。
亞特蘭斯沒有器械,就用人工,運輸隊的人手裡都拿著不同形狀的容器,臉盆啊大缸啊木桶啊什麼都有。
有些小孩子沒有容器,但也用雙手捧著一摞摞的紅磚,飛奔在兩條街之間。
而就在番茄炒蛋之前所指的地方,酸菜魚看到了兩座紅磚房,其中一座已經大致摞成了,就差上面還缺個屋頂,而旁邊還有一塊地基,磚頭只摞了一半。
不過看面積,這兩個房子可以放心地睡下城裡所有的居民。
「喲,你回來了啊。」黑森林蛋糕拉著他,把一個正好空置下來的土窯分給他,「你就負責這個吧。領主說了,晚上很可以要下暴雪,我們得在那之前把第二棟房子造起來。」
怎麼、大家、都在用他造的磚嗎?
酸菜魚木木地想。
其實,他自上線以後,看起來正常,其實腦子一直在宕機。
只是周圍的氛圍太好,他雖然還有些迷糊,但手卻開始忍不住干起了活。
城裡的氛圍,熱鬧又急迫,工地四周都是不同人的催促聲。酸菜魚點了火,莫名其妙也跟著緊張起來。
土窯燒了一爐又一爐,從早燒到晚,他幾乎只在中間吃兩頓飯的時候,稍微休息了一下。
不知道到底蹲了多久,酸菜魚都忘了疲憊,眼看著又一窯磚頭被人運出去,他往旁邊一摸,卻是愣了一下——沒燃料了。
而就在這時。
前方突然傳來了一陣歡呼:「造成了!」
成了?!
酸菜魚激動地起身,因為酸麻,腳下還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
但他已經看到了那兩棟房子。
簡陋的紅磚房,沒有塗層,所有的磚頭都這麼直接地裸露在外面,甚至因為每一個土窯的火力和技術都各不相同,紅磚的顏色也非常亂七八糟,看上去丑極了。
可是這個時候,沒有人嫌棄它丑!
所有人都在歡呼,都在讚歎這個奇迹——對於亞特蘭斯原本的住民來說,他們從來沒見過這麼牢固、這麼不漏風的房子。
酸菜魚進入遊戲后一直宕機的大腦,也終於在歡騰的氣氛重新開機。
他高高地仰著頭,忍不住跟著歡呼的眾人,露出了笑容。
而這時,一片雪花飄飄揚揚地落下來,正好掉在他的臉上,化成了一滴水珠。
酸菜魚仰頭,發現自己原來正好在防護罩的一個裂縫之下。他看到,破敗的防護罩外面,雪花紛紛揚揚,似乎把天地間的一切都籠罩了。
原來,已經下雪了啊。
*
在下雪的那個晚上,所有人都住進了剛蓋好的大通鋪。
希爾站在紅磚房的門前,感慨萬千。
為了加班加點地完成這兩個大通鋪,城裡所有的勞動力都被他調用起來。因為還沒有造出瓦片,這次的紅磚房屋頂還是用了木質結構,為了不容易被腐蝕,希爾讓人把切割好的木頭做了熏香、水浸又烘乾的處理。
木頭結構上先用枯草屑和麥稈厚厚地鋪了一層,然後再用一層木頭覆蓋,這樣的屋頂,防腐又保暖。
時間久了他不敢說,但是至少這個寒冬應該能撐得過去。
希爾一邊感慨,一邊心裡又隱隱覺得,自己好像忘了點什麼。
等雪越下越大,他不得不回自己的石頭房子的時候,他突然反應過來……
靠!
他的房子,還沒造啊!
身為領主,他不能和大夥一起擠大通鋪。先不說這樣做老管家會不會氣得以死明志,那些平民和騎士,也肯定不會願意和貴族一起睡。
如果他進門,最可能的後果就是所有人硬生生擠到一個房子,然後把另一個騰出來給他住。
希爾悲傷地站立許久,最終還是棄療地走回了自己漏風的石頭房——算了算了,反正他有很多皮毛,被褥也管夠,不可能凍死。
不就是吹點風發點抖么,他忍了。
……
為了保障黏土的供應,騎士團也不顧自身危險,多次去雪山尋找,那個年輕的名叫艾彼的騎士,甚至還在路上受了點傷,現在在大通鋪里靜養。
可終歸,一切都是值得的。
「真暖和啊。」
「一點都不漏風。」
「這麼多人睡在一起,屋子裡也不冷了誒。」
一堆沒見過世面的原住民蹲在屋內的牆壁邊緣,充滿讚歎地撫摸著這些磚頭。
艾彼虛弱地躺在枯草堆上,蓋著家裡唯一的被子,看著平時苦大仇深的鄰居驚喜興奮的樣子,笑容一直在臉上沒下去過。
「亞當,真好啊。」
艾彼忍不住舒服地喟嘆一聲。
亞當心情略複雜。
他當然也高興,但同時,他覺得他更加搞不明白這個領主了。花這麼大功夫,為了平民搞出這麼大的動靜,這位領主到底圖什麼呢?
難道是像養羊一樣,把他們養肥了再宰嗎?
雖然他面上還能這麼吐槽,但心裡卻很明白,這是說不通的。如果是為了更好地欺壓,那這前期付出也太大了,更何況,那位領主自己的城堡都還沒修呢。
另一間房裡。
番茄炒蛋歡脫得猶如一匹瘋馬,尾巴都快上天了,這會兒,他還在那邊教育別人:「別摸得太用力啊,這些東西可沒你們想的那麼牢固。」
磚頭的牢固性經過改良,已經有了保障,但這裡沒有水泥,磚頭之間的縫隙填補用的是一種植物熬出來的濃/漿,粘合性自然要差很多。
「炒蛋,我們實在是沒見過這麼好的房子。」
「是啊炒蛋,你們是怎麼想出來的,這屋子住的也太舒服了!」
番茄炒蛋被人起鬨,笑嘻嘻地擺了擺手,把酸菜魚推到大夥面前:「別誇我別誇我,我可想不出這些。諾,真正的大神在這裡呢。」
酸菜魚猝不及防,「唰」的一下臉都紅了。
他們這裡沒有「大神」這個說法,但聽番茄炒蛋的語氣就知道了,這一定是個好詞。樂呵呵的原住民頓時也跟著一起叫了起來。
「大神!」
「謝謝大神。」
「大神,等雪停了去我家裡吃飯吧,我婆娘做飯可好吃。」
酸菜魚被這麼多人叫大神,漲紅了脖子,手腳都快不知道該去哪兒擺了。
偏偏,這會兒還有個姑娘,笑吟吟地跑過來,往他手裡放了朵花。
酸菜魚簡直要熱炸了。
玩家們都跟著吹起了口哨:「艷福不淺啊酸菜魚!」
酸菜魚低頭,感受著手心裡的涼意。
亞特蘭斯附近的植物並不少,但因為氣候,很少會有開花的植物。這種花跟他以往見過的也都不同,白色的花瓣上面還帶著冰晶,純潔質樸又美好。
——就像是這裡的人一樣。
番茄炒蛋還在嘲笑他:「哈哈哈哈你看你這個局促的樣子,好像只端上桌的烤鴨啊。」
酸菜魚瞪了一眼。
都怪番茄炒蛋,這下搞得,他都快羞憤死了。
不過,等到大家的注意力漸漸轉開,酸菜魚窩在角落裡,嘴角卻是不停地往上揚。
揚了一半,他又覺得這樣太驕傲了不好,趕緊放下。
但是過一會兒,又忍不住,往上揚。
又落下。
他忍不住想起,自己從小到大,似乎都沒有干成過什麼事。
小時候,爸媽和親戚都說他這個人「三分鐘熱度」、「是坐不住的皮猴」,說他衝勁有餘耐力不足,以後可能也成不了大事。
長大后,他果然混成了芸芸眾生中普通得簡直不能更普通的一人。在學校,聽到最多的就是「一本能考進吧,不過再往上就難了」;工作了,他成為了單位里極不起眼的一顆螺絲釘,聽到的都是「這裡這裡不好,打回去重寫」;想戀愛了,又遇上了自己學生時代的女神,他想告白,結果女神聽完,震驚又羞愧地看著他,反問了一句——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誰啊?」
他就是這麼不起眼,說不上有多差,但一切都是不上不下、平平無奇的。
酸菜魚沉迷基建遊戲的理由很簡單。
因為他入坑早,玩得多,所以多多少少積累了一些奇怪的知識和經驗。遊戲里,偶爾他也會被人客氣地尊稱一聲「大神」。
可酸菜魚自己知道,這聲「大神」,只是因為自己入坑比他們早,他和那些真正的基建大佬比,差得太多了。這樣的誇獎,太虛了。
但這次不一樣。
磚頭是他獨立搞出來的。
手心的這朵花,大家看他的崇拜眼光,都是他自己賺來的!
雖然前期有其他大神的指點,但那一次次的試驗,實打實的汗水,都是真真切切存在。酸菜魚眼眶發熱,還是第一次感覺到,原來踏踏實實用自己雙手完成一件事的感覺,有這麼好。
他宣布,《我的魔法世界》就是他最最最喜歡的遊戲!
沒有之一!
想著想著,酸菜魚再也坐不住了,「嗖」的一下從地上躥起來就往外走。
番茄炒蛋:「咦,你去幹嘛?」
酸菜魚留下了一個瀟洒地背影:「上天去。」
番茄炒蛋:??!
他不解地轉頭,求助黑森林蛋糕:「酸菜魚他這啥意思啊?」
黑森林妒忌得五官扭曲,憤憤地揪著身下的稻草:「你忘了他那對翅膀了?可不就是上天去!」
給我等著,不就是紅磚么,回頭她就發八十條消息去騷擾農業種植專業的師兄們。
*
亞特蘭斯的城外,大約幾百米的地方,有一支迷路的隊伍,正苦苦在風雪中挨凍。
他們是迷路的小商隊。
之前,他們去隔壁城做生意,結果半道上被劫匪給搶了,而且領隊還在半道上受了傷,高溫發熱昏迷不醒。
現在接手商隊的變成了領隊未成年的弟弟,萊特。
萊特沉重地看著手裡的地圖,又看了看滿天飛雪,臉色發苦。
他們之前為了避開劫匪,走錯了道,結果就被困在了雪山裡,又遭遇了這樣的大雪,除了身體最好的那幾個,現在隊伍里大部分人都快生病了。
「萊特,我們還能走到卡爾法城嗎?」有人問。
萊特搖了搖頭:「我們不去卡爾法了,我們轉道亞特蘭斯。」
「亞特蘭斯?不行啊,那地方太窮了。」
「是啊,我半年前去過,他們的防護罩都壞了,冬天根本不保暖。」
「我們都好說,可是領隊高溫不退,我們得去卡爾法找葯啊。」
「卡爾法距離亞特蘭斯至少還有幾十公里的路,這樣惡劣的天氣下,我們走不到。」萊特十分冷靜,「不能為了領隊,把一整隊的人都賠進去。」
萊特何嘗不想救自己的哥哥?
可是,難道要為了他一個人,犧牲所有人的生命嗎?
成員們沉默了。
「走吧,再堅持一下,就能到亞特蘭斯了。」萊特咽下喉間的苦澀,「亞特蘭斯再窮,至少也有個房子,也能換點糧食。有了吃的,如果哥哥命大……說不定也能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