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何花語的提議
「什麼……好戲?」何娘子怔怔地問道。
「女兒便假扮何三小,應了做娘養子之事。」何花語挑眉道。
「你方才道是此事只不過是娘在瞎折騰罷了。」何娘子長嘆了口氣,「娘是考慮不周全,倒忘了身份文碟這一著。你祖母叔叔一家子若真要逼我給個身份文碟證明,我上哪拿給他們?」
「娘先不會耍無賴罷?只消他們不告到官府,自是拿你沒辦法。」何花語說道:「再說了,假扮養子此舉的目的,只不過是為了拋磚引玉罷了。」
何娘子正了色,不敢再小瞧這個小女,殷切地詢問,「語兒有甚麼好主意?」
何花語淡淡一笑,道:「娘儘管著大肆去宣揚,已收這何三小為養子。」
「就這麼著?」
「就這麼著。」何花語淡然而篤定,「爾後,便等著看好戲罷。」
「話莫要說半截子!」何娘子鬱悶非常,她一向自詡腦瓜子好使,可這會子全然無法通過女兒這幾句話,估摸出她的意圖。
「在外人看來,養子終歸是養子,而何大壯是咱何家的親侄兒,是最近的血親。爹若不把何家的祖傳手藝傳回給大壯哥,祖母還有叔叔嬸嬸,便是不鬧到官府,也鬧到約長那頭來評理。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爹到時且還受得?」何花語索性與她娘分析了個通透,「女兒方才說了,大壯堂兄終歸是要接過咱家的擔子。娘定是不甘心罷,所以女兒才要娘去鬧騰鬧騰。」
何娘子早已沉不住氣,「好處終歸是要落到何大壯那白眼狼頭上,娘還在這裡跳樑小丑瞎鬧騰做甚麼!」
她這做娘的也是可笑了,居然同自個女兒商議此等大事!語兒這丫頭才多大?十一歲,懂甚麼!
「鬧自然是有鬧的好處。」何花語神情淡然的有些漫不經心,「娘不鬧,他們豈會緊張亂了方寸?娘只消安心等著,祖母定會主動上門,求娘把大壯堂兄收為養子。到時,皆大歡喜罷。」
「要娘收何大壯那白眼狼為養子?」何娘子聲量猛然提高,「你娘我瘋了!」
「娘若覺著不妥,當女兒什麼話也沒說。」何花語跺了幾下發麻的腳,起身便出了偏廳。
何娘子兀自發泄了一通,頭腦亦漸漸冷靜下來,雖是極為不甘願,但又不得不承認小女的話在理。
無論是招贅,抑或是收養子,這兩條路終是行不通。
便是她一哭二鬧三上吊,屈使她相公同意了,周蓮花那老婆子,不鬧個你死我活,是不會善罷干休的。
還有她那個小叔何強,也有點那麼陰毒狠辣,平日里不理家事,但若是惹急了他,便是對自個的親人,亦是能痛下狠手。這會子他哥起早貪黑賣豆腐養活他一家子,他老少爺一個,自是樂得清閑。若是該他自個兒子得的好處,落到他人頭上,何強那廝不會拿他親哥怎樣,但保不齊,會對何三小偷偷下黑手。
何三小對他們來說,只不過是個外人罷。可失了女兒,到時候她不是哭都來不及了。
不行不行!
何娘子越是深思,後背都在冒冷汗,渾身更一陣陰冷。
往暖爐中又添了些炭,火燒熾了,身上才暖和了些。何娘子往暖爐又湊近了些,又想到,小女雖是不討喜,但她萬萬不能拿小女的性命做賭注。
如今之計,說不定也只有如小女所言,各退一步,將何大壯收為養子后,方才將何家這祖傳手藝回傳給他。
這人心隔肚子的事,大壯那白眼狼又傳承了他爹那股子陰狠勁,這會子也不敢保證老來便會如親兒子般孝敬他們二老。但好歹是成了自個的養子,到時他若敢不孝,她不會也找那約長來評評理?
雖是不如自個的親生兒子,亦不敢保證這大壯會給他們養老送終,但終歸是多一份心安罷了。再說了,她得看緊了她相公,不到關鍵時刻,不把那招最緊要的絕活傳給大壯,便又多了重籌碼。
還有,她該對外宣揚,想收三小為養子,而非已收為養子。小女再不討喜,也不能拿她的性命開玩笑。這些天,除去許這丫頭在鋪子里賣賣豆腐,可不能讓她離開鋪子。離了家那些歹人要使陰招,只會是防不勝防。
爐中炭火漸熄,何娘子許久才動了動發麻的手腳,僵硬地站起身,推開偏廳的門,心事重重地回了房。
她那點心思,亦是不能透露給她相公。否則,依他那性子,保不齊把底都露給他那個老娘,到時,那老婆子越發有恃無恐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事事都令人心煩。但今夜裡,多少有件事令她稍感暖意,那便是她那個看起來啥也不懂啥也不上心的小女,方才能提出那番見解,倒令自個頗為驚奇。這丫頭,心裡好歹是有這個家罷。
她那三個女兒啊,馨兒過於善良老實,凡事都不願把人往壞處想;韻兒倒是有幾分精明勁,可又過於鑽眼前的蠅頭小利,沒有大心思。而語兒這丫頭,平日里不聲不響,嘴上不計較,心中的算盤可打的門清哪!
何娘子復想想,又暗自懊悔不已,若是語兒這丫頭是男兒身,依她那腦瓜子,何家的生意在她手上,絕對能更上一層樓。那時候,他們做爹娘的,豈還有甚麼後顧之憂?便是不能生為男兒,若這丫頭長相哪怕只有她那兩個姐姐十分之一,亦是不愁找戶好人家嫁了。
越想越是無眠,何娘子輾轉反側,心下唏噓不已。
同樣久久未入眠的,還有何家的小女兒。
何花語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雙眼卻睜得大大的,黑暗中什麼也看不清。
知女莫若母,她娘有句話未說錯,「今夜裡看盡你祖母一家醜態百出,你定也是如你爹般失望透頂了罷?」
她定是失望透頂,才會改變心思,自願陪她娘去演這麼一齣戲罷?
親人之間這般算計,真是令人心寒。看盡人間百態,卻越發覺著污濁不堪,何處才尋得一方凈土?
何花語輕嘆間,猛然憶起白日里見過的那雙幽黑純凈的眼眸,仿若一股清新的夜風,迎面撲來。便像是在污泥之中,突現那不染纖塵的白蓮,如此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