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貪念起,墜南崖
耳邊的風舒爽而真實,滿目蒼翠,雲霧繚繞,讓人如墜仙境、心曠神怡。
站在高崖上,龍昊清回憶著過往,不禁垂頭笑了——自己從未活得如此狼狽過。
這一切的起點,是從哪裡開始的呢?是請相恆道長進門的那一刻,是從山狐面前抱起小細犬的那瞬間,還是許多年前,進門后發現倒地的一家老小的那剎那?
龍昊清無法分辨,好像一步步早就定下,自己慢慢地,就走到這兒了。
他記得,當初從暗衛那裡聽說那位叫丁錚的官員想收服條妖龍時,他還覺得好笑,說過這樣一句話:「龍哪能被馴服,要訓就訓那些本來就聽人話的,要是我啊,肯定選狗啊馬的。」
不知是老天的恩賜還是懲罰,龍昊清果真就撿著了這麼一條狗。當時它差點兒被山上的野狐叼了去,龍昊清看不過去,就把它救了下來。誰知隨著這細犬長大,龍昊清發現它的身上竟有天賜神物,能吸收花草的靈力增加自己的修為。
為了讓細犬的道行提高得更快,龍昊清就開始尋找各種法師道士,學到了一些能催動它吸收動物精氣的法子。在引導著衙門的人追查人牙子事件時,龍昊清發現新來的縣丞之妻竟然會仙術,而跟在它身邊的那隻獾子,看上去也不是普通的山獸,因此讓手下趁著獾子落單的時候,把它綁回了龍宅。
細犬吸收了獾子精兩百年的道行,變得更加聰明,還會些微弱的攻防法術。欣喜之下,龍昊清結識了相恆道長,他不僅答應想辦法讓細犬的修為增進得更快,而且還會抽空傳授自己法術,條件是等時機成熟,收來的靈力要分一半給他。龍昊清自然應允,畢竟他也沒指望自己能得道升仙,只希望多些功夫在身,將來在江湖上行走也好多留些威名。
可是,人心終究是貪婪而好奇的,他錯估了道長,也錯估了自己。
細犬在相恆道長的馴導下日益狂野,龍昊清也在道長的慫恿下,學會了取動物的血增進自身內力的方法。可沒過多久,龍昊清發現,道長竟然做出了讓細犬吸人精魄這樣喪心病狂的事!
然而,他已然控制不住細犬了。那天夜裡,他眼睜睜地看著城角的火光衝天,無能為力時,細犬紅著眼睛出現,向街上馬車上的樂柳兒奔了過去。
龍昊清無暇細想,從暗處跳了出來,持刀而上。
後來,山洞埋了,相恆道長和細犬再也沒出現過,而龍昊清,在這場幻滅中,遇到了那個快人快語、聰明能幹的女子。
可是......
「昊清,你怎麼了?」
「別這樣,是我啊!」
「不要!」
那日樂柳兒的痛叫時又在耳邊響起,龍昊清痛苦地閉上了雙眼,慢慢往懸崖邊走去。
當自己變得嗜血成性時,龍昊清才如夢初醒——那相恆道長修的是正道,卻把自己和細犬當成了試驗品。取他物精血修鍊的方法,最終將人推入了走火入魔的深淵,龍昊清先是用大量禽畜的血壓制自己,可是後來,那嗜血的慾望便越來越強烈。
從咬上了樂柳兒手腕的那一刻起,龍昊清知道,他和她不可能了。
所以狠下心,在樂柳兒說要陪著自己度過難關時,將她趕了出去;看她淋著雨裝作視而不見,和旁邊的少年談笑風生;在她走後也沒再找過她,卻把名下的生意暗地裡慢慢轉給了她。
「父親訓我還真訓得對啊,貪戀錢權,不思悔改。」龍昊清這樣想著,雙腳已經站在了懸崖邊上。
「龍昊清,你停住!」耳後傳來了那位呂縣丞的聲音。
「龍昊清,還有辦法的!」這是呂縣丞妻子的聲音。
龍昊清向著群山輕輕吐了口氣。
就在剛剛,僅僅是因為經過的街旁正好有屠夫殺豬,嗜血的衝動就再也抑制不住,還未來得及趕回家中取血,龍昊清就已經紅了眼。帶上蒙面斗笠,他甩開了家僕,從一戶人家的後院中推門而入。
家中一婦一嬰,兩雙惶恐的目光點燃了他的慾火,掙扎間,理智漸漸被吞沒......
「謝謝。」龍昊清迎著山頂的風說道。若不是他們早就發現了端倪暗中監視著,恐怕他連死去的臉面都沒有了,現在,至少,還沒犯大錯。
「對了。」龍昊清突然想起什麼,轉過頭看向姤兒說道,「有件事我想問你。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身上帶的玉佩,是哪裡來的?」
姤兒看了眼呂岩,安定了情緒后,說道:「有次我們路過岳陽,在那裡的山上遇見了一位老丈,他贈與我們的。」
「岳陽,這麼遠......那他好嗎?」龍昊清皺眉問道。
「他......年紀大了,壽終正寢,我們給他立了墓。你若想去看他,我們可以帶你去。」姤兒步子往前挪了挪,說道。
龍昊清呆怔了一下,忽然大笑起來,臉上卻是一片哀慟。他仰頭望著天,自言自語道:「好啊,好啊,有人給他送了終,不錯......」
這時,山坡上又跑來一人,只見她一身粉紅的衣裳,連跑帶爬地踩過草叢,停在了那裡。然後,她不顧旁邊兩人的阻攔,一步一步地往懸崖這邊走來。
「柳兒......」龍昊清止住了苦笑,喃喃道。
山間的風越來越大,一團團雲霧被追趕著,慢慢散去。
樂柳兒在看到龍昊清向後動了動身子時停住了腳步,她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一定要這樣嗎?」
「對不起,我真的,沒辦法帶著這樣的記憶活下去。」龍昊清低頭說道,「每次就像,就像是個野獸一樣撕咬著、吞噬著......那些血肉......」
「我知道了。」樂柳兒移開目光,頭轉向一邊,靜靜地說道。
龍昊清看著樂柳兒,突然笑了,歪著脖子說道:「果然是個懂事的女子。柳兒,那些生意錢財,你可得好好守著,別被別的男人騙了去。」
「我知道......」樂柳兒的聲音已是哽咽。
「還有,我爹在岳陽那兒,你記得把他接回來。」龍昊清說著,半隻腳挪到了空中。
「嗯......」樂柳兒依舊撇著頭,卻泣不成聲,身子佝僂著。
仰頭看向空中被風吹散的雲,一生閃過腦海,龍昊清緩緩開口吟道:
「蒼鱗飛湛海,
雪羽落輕紗。
聚散忽千態,
飄搖浩浩涯。」
只一瞬,便倏忽不見。
「昊清!」樂柳兒號叫著沖向崖邊,呂岩和姤兒立馬飛身過去,緊抱住她攔了住。
氣血攻心,樂柳兒眼角含著淚,暈厥過去。
後來樂柳兒才知道,龍昊清早在暗地裡將家產轉到了她的名下。很長時間,各種生意瑣事積壓成山,讓樂柳兒忙得喘不過氣,當然,也讓她沒了工夫思念與悲傷。
原本還擔心她的姤兒,看她一心撲在了生意上,雖不知該感到欣慰還是難過,卻是安下了心。姤兒和呂岩抽空去了趟岳陽,將龍昊清父親的遺骨請了過來,連同那個贈與他們的木盒,一同埋在了龍昊清的墓旁,埋在那片群山之中。
「哎,你聽說了嗎,那個敞著大肚子的道士?」
「哦,我知道我知道,看著其貌不揚的,但是真神哪!」
「是么,他道號什麼......」
走在大街上,呂岩聽到百姓們這樣傳著話,微蹙著眉轉頭對姤兒說道:「哪裡又來了個道士,別又是個什麼妖道混子。」
「說誰妖道混子呢?」身後突然傳來中氣十足的反問聲。
呂岩和姤兒背後一涼,轉過身子,不禁都張著嘴愣住了。過了好半天,呂岩才放下了驚訝,臉上緩緩染上喜悅之色,歡快地叫道:「老、老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