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此劫過,辭官去
姤兒此時終於體會到了她母親當時的心情。
遠處的嘈雜聲,是那樣悅耳,即便是靈力耗盡的她,也能感受到另一種跳動在胸中清晰地撲通著——這便是女媧後裔的職責,也是宿命罷。
「姤兒,姤兒!你醒醒啊!」呂岩接住了從天而降的姤兒,落到一片焦黃的田野間。
努力睜開眼,姤兒擠出了一絲笑,帶著安慰的語氣說道:「放心,我沒事......」
聽到姤兒的聲音,心慌的呂岩緩了緩神,抓起姤兒的手腕細細聽著,脈搏雖然微弱,卻還算規律,呂岩終於鬆了口氣。
「沒事的,我這就帶你回去。」說著,呂岩微微一笑,將姤兒一把抱起,卻在瞬間停了住。
身體顫動著往後緩緩退了一步,呂岩一寸寸地向下挪動著目光,只見姤兒躺過的地面上,淌著一灘暗紅的血水,而手上,也染上了幾縷血絲。
哪有僥倖,只有裝模作樣的雲淡風輕。
縣丞衙院內。
「胎兒是保不住了,不過娘子的性命無礙。只是......」郎中抬起聽脈的手,嘆了口氣。
「只是什麼?快說呀!」樂柳兒拽著郎中肩上的衣袖問道。
郎中頓了頓,轉頭看向呂岩,說道:「只是娘子身子損耗太大,需要很長時間的調理,恐怕她,很難再懷上孩子了......」
聽到此言,除了兩眼依舊透著擔憂的洞朝,其他人的雙眸中都染上了一層黯然。
「我知道了,多謝郎中。」呂岩小聲回道,握住了昏迷不醒的姤兒的手。
「那草民先去開藥了。」郎中行了一禮,便退身走到了桌旁。
「郎中,她這個樣子,麻煩你不要對別人提起。」薛亮說道。
郎中轉頭看了看床上的女子,一條讓人看了就汗毛直立的蛇尾巴垂下了床榻。「放心罷,這位神女救了大家,我不會多嘴的。」郎中說道。
「還有。」呂岩突然開了口,「麻煩你們,別讓姤兒知道......懷孩子的事。」
一陣緘默,幾人輕輕點了點頭。
火疫之後的臨淄陷於一片頹敗的氣息中,許多的災民需要安置,莊稼也毀壞得一塌糊塗,而縣衙的人力早就損失了大半,剩下的人這幾日也累得精疲力盡,根本調不出人手來。而且,呂岩一心都在休養的姤兒身上,薛亮也開不了口讓他幫忙。
焦灼之際,樂柳兒派人送來了大批金銀,捐給衙門調用。為了讓災后的傷害減到最低,樂柳兒不僅變賣宅地騰出錢來,還收養了好些失去父母的孩童,龍昊清留給她的家財,很快便去了大半。
「沒想到關鍵時候,她還真能狠得下心。」呂岩一邊陪著姤兒吃飯,一邊給她講樂柳兒這幾日做的善事。
「勝過內心最深的慾望,柳兒她看來是渡過在凡間的考驗了。」姤兒笑笑說道,「呂岩,你也不用一直陪著我的,衙門裡還有好些事要處理,不是嗎?」
「嗯。」呂岩應了一聲,似是有心事。
「怎麼了?」姤兒問道。
呂岩猶豫了一下,放下碗筷說道:「姤兒,我想,等把縣裡的事情處理完,咱們就辭官隱居,如何?」
姤兒看著神情嚴肅的呂岩,也垂下了舉筷子的手,問道:「為什麼?」
「因為你。」呂岩小聲答道,見姤兒面色一凜,又忽然換了語氣,笑著說道,「因為你讓我發現,成為有能力救眾生於水火的神仙,是多麼好的一件事。我,想成為你。」
姤兒驚詫的雙目因為這一句話而變得溫柔,她嘴角含上一絲微笑,靜靜的看著呂岩。
「之前的那場戰鬥,看見了陷入人性旋渦中的刀光劍影,這次的火疫,我又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本來,我覺著與其荒廢時間去追逐渺茫的仙道,還不如用眼前的力量做個為民為國的好官。可是現在才知道,那些歷盡時光的苦熬修成的,是能承擔更多責任的仙力......姤兒,對不起,我或許......」
「好啊。」姤兒打斷了呂岩的話,笑著說道。
姤兒的乾脆讓呂岩頗有几絲意外,但是看著剛剛遭受墮胎之痛的她勉強擠出的微笑,呂岩不忍深究,便也笑著點了點頭。
「你先去忙罷。」姤兒說道。
「嗯,洞朝!過來好好照顧姤兒。」呂岩出了院子,招呼完洞朝,便關門而去。
姤兒看著呂岩遠去的背影,身子軟了下來,臉色也開始忽紅忽白,她的手緊緊抓上了胸口,那裡面爆發出的一股灼燒感讓她不禁扶著木桌呻吟了一聲。
「痛。」洞朝半蹲在地上,仰頭看著額間開始滲出細汗的姤兒說道。
姤兒施力強壓下心頭的火烈,摸著洞朝的頭擠出了笑,說道:「放心,我沒事的......這件事不要告訴呂岩,知道嗎?」
見洞朝似懂非懂地點了頭,姤兒放下心來,在洞朝的攙扶下躺回了床。
萬事皆歸塵,雙心迎歸路。
不久之後,呂岩和姤兒下定了入山修行的主意,便回海州拜別父母,也順道遍訪了友朋,等到再回到臨淄收拾行囊時,已然是寒梅傲雪的季節。
「真的要走了嗎?」薛亮仰頭看著城西郊外的一片白雪,問道。
「嗯,怎麼,捨不得我這樣能幹的下屬么?」呂岩開玩笑道。
薛亮低頭笑了笑,說道:「接手你留下的空當夠忙一陣的,不過看在你給百姓捐了家財的份上,就算了。而且,今日所行,我也不是沒有想到過。」
「哦?」呂岩歪頭說道。
薛亮轉過身,說道:「你還記得查細犬案的時候嗎,當時我無奈說調查命案衙門束手無策,只能靠山獸,你回了句『這本就不是衙門能管的事』,那時候的模樣我現在還記得。任誰看了都知道,你不屬於這裡,或許說,你適合更廣闊的天地。」
聞言,呂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聽到遠處的馬夫正在招呼他們,便對薛亮說道:「我來這裡之前,從未想過會遇見這樣的縣令,薛亮,你是個好官,也是在下的朋友,此行離去,或許後會無期,多多保重!」說完,呂岩向薛亮鄭重地行了禮。
兩人正式拜別後,呂岩回頭看向後面正和柳兒道別的姤兒,她目光盈盈,遲遲吾行,手中捧著一個大大的水壺。
呂岩不免微微皺起了眉。
自火疫過後,儘管姤兒在自己面前神色如常,呂岩卻仍是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兒。不知是還未擺脫落胎的陰霾,還是從誰那裡聽說了難以再孕的事,姤兒沒再與自己行過房。不只如此,她有時會說笑著突然停住,然後找借口離開一陣兒,每日喝的水也比以前多了許多,現在竟乾脆隨身帶了個水壺。
雖然姤兒說是身體還未痊癒的緣故,可呂岩內心總有種不安。
「哎,趁雪沒上凍,快點!」馬夫再一次喊道。於是姤兒和柳兒躬身拜別,跟著呂岩上了馬車。
此行西去,再歸芮縣故里,竟然是別番心境。
鍾離權沒有食言,他彷彿算準了似的,當呂岩攜著姤兒、洞朝回到芮縣,一同上山找尋落腳之地時,笑眯眯地出現了。
芮縣的中條山一身素裹,連綿千里,儘管闊別幾年,呂岩依舊對這片山地身為熟悉,跟著鍾離權在一片雪白中東拐西繞,卻絲毫沒迷失方向。崎嶇的山道上,留下了四行深深的腳印。
終於,在繞到了中條山脈間的九峰山時,鍾離權停下了腳步。
「喏,這地方不錯吧。」鍾離權笑道。
呂岩和姤兒環顧四周,心裡感嘆果然是個妙地。從山石夾縫中走入,便是一圈又高又陡的峭壁,兩邊各有一個山洞,相對而望。雖說這是一座山,可兩邊的峭壁相隔數十丈,中間從山底直到山頂都是空的,若想從一邊的山洞到達另一邊,還得繞圈而行。不過,這裡與世隔絕的清靜,倒是山中少有。
「那咱們各住一邊嗎?」呂岩向鍾離權問道。
「這個嘛,我也不常來......」鍾離權拍著肚子說道。
姤兒聞言突然接了口,說道:「那我住另一邊罷!既然......鍾仙人云游四海,我和洞朝也不便打擾你修行,咱們各住一邊,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