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卡列揚(1)
不幸到來時總有幸運兒。
特馬卡爾巨蛇將死神的車架召喚至這黑暗的地底時,旅行者和曾經的俘虜在已經模糊不清的浮雕前停下了腳步。沙彌揚人小心地將火把靠近石壁——上面也許曾經雕刻著華麗的紋飾,但時至今日,大多數內容已經涅滅在時光的長河之中,留給突兀的到訪者的不過是幾段被青苔蟄伏與腐蝕的文字,以及幾乎無法看清的圖案。
「卡列揚,國王之劍。」夏仲再一次重複道,他彎下腰,任由寬大的袍袖拖到潮濕的地面上(「您應該更當心些。」貝納德嘆息著為他撩起衣擺),他一邊觀察著那段簡短的文字,一邊心不在焉地說道:「哈,我以為它只存在傳說和文獻當中。」法師直起腰,快速而低聲地向隨從致謝(「所以下次我們可以選擇更短一些的長袍」),然後開始為在場的另外三個人解釋起來:「這是一支軍隊的名字。」
「軍隊?」半身人繞開一塊高至腰部的石頭——其他人只是稍微抬高了腿兒就邁了過去——他們離開了那道拱門,向著通道的更深處走去。「但是,他們屬於誰?我是說,」古德姆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同時絕對不會閑著他的嘴巴:「卡列揚,噢,我的奧瑪斯,你管他叫什麼?國王之劍?」
「國王之劍。」法師肯定地回答道,「絕不會有第二個名字。」夏仲走在沙彌揚人的身後,他回憶著曾經在導師位於格德穆爾荒原中的法師塔看到的羊皮書——乾燥並且脆弱,翻開它的每一頁時你都得屏住呼吸——然後夏仲說道:「然而我沒能找到更多的關於它的記載,」他補充了一句,「我是說,國王之劍。」
「我們這兒從沒聽說過這個。」一直保持著沉默的前惡棍頭子慢吞吞地開口,他走得踢踢踏踏,每一步都決心要在岩石地面上猜出鞋印來,「卡列揚?國王從沒有這支軍隊。」
沙彌揚人的火把掠過青灰的岩石,那些不知隱藏在黑暗之中多少時間的雕刻物就這樣在不請自來的到訪者前一閃而過。哪怕亞當彌多克的河流將曾經的華麗漸次沖刷乾淨,但法師仍然能夠從那些組成武器,衣褶,建築和人物的線條中感受到精巧和莊嚴;半身人古德姆和前惡棍頭子比利則將注意力放到了被碎石,苔蘚和地底植物覆蓋的遺迹中——他們路過了一些傾頹的房屋和庭院,這兩個連血管里都流淌著金幣的傢伙不懷好意地來回掃視著地面殘存的建築瓦礫,眼光閃爍。
「如果我是你們,」沙彌揚人毫不猶豫地嘲笑這兩個小個子——前惡棍頭子僅僅比半身人高出大半個頭——「絕對不會想要把手伸進陌生的土地當中。」
古德姆訕訕地咧開嘴露出白牙,試圖露出一個老實無害的微笑——雖然並不太成功,「噢,我們只是希望得到一點紀念品,」半身人將踏出去的腳一點點兒地在地面上蹭回來,並在沙彌揚人似笑非笑地眼光中勇敢地彎下腰撿起了什麼,「每一次探險都是值得我記憶一生的美妙回憶。」古德姆將手背到背後,用指腹迅速摩擦表面,「好哇,我聽到了薩蘇斯的酒嗝兒!」但他的臉上只有誠懇而熱情的微笑罷了。
貝納德將彷彿能看穿半身人的視線收了回來,她並沒有阻攔商人尋找冒險戰利品的熱情和想法,但希望這種半身人的種種行為不會導致一些不怎麼讓人愉快的後果,因此當古德姆向她保證「我就在這兒,我不會走出你的視線範圍」之後,女戰士最後再度警告了這個商人和曾經的俘虜:「別為我們帶來任何麻煩,」她說,頗具壓迫感的眼神梭巡在這兩個貪財的傢伙身上:「我認為你們都不想將這裡作為人生的終點,」貝納德露骨地表示:「那就最好學會克制的美德!」
法師對這場關於貪慾的交鋒沒什麼興趣,他在某座殘缺的半身高石像前停了下來。藉助沙彌揚人手中火把的光亮,夏仲的視線從流暢而華麗的衣褶迤邐而下,滑過被肥厚的苔蘚所覆蓋的曲線——那裡曾經是手掌的位置,但現在只有生長得過於旺盛的苔蘚出現在那裡。
在未毀壞之前,這是一座高大的人物石雕,但現在腹部以上的部分已經不見蹤影,夏仲猜想也許就在石像腳下的石礫當中;尚保持著完好的部分揭示了石像的部分身份——完好的雙腿前豎立著一把古樸的長劍,根據造型法師認出這是神話紀早期的武器風格。
沙彌揚人悄無聲息地來到法師身後,「大人?」她壓低聲音,並不比夏蟲的鳴叫高多少:「這兒有什麼問題?」
夏仲凝視著長劍的下端,他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女戰士的問題,而是向那把沉睡無數時光的武器伸出手,「腐蝕。」他輕輕開口,手指輕觸灰白的岩石,表面立刻出現了彷彿蛛網的細小裂縫,並且在下一個瞬間化為無數塵土。
「果然如此。」法師露出滿意的表情。他示意驚訝的沙彌揚人將那把黑金二色的長劍從粉塵當中取出來,然後在半身人和前惡棍頭子的低呼中解釋道:「傳說卡列揚會將真正的武器放入石雕當中,他們相信只有真正的武器才能賦予石雕靈魂。」
「靈魂?」商人獃獃地問道,「那是什麼?」
「類似石像鬼的……保衛者吧。」伴隨著法師聲音響起的還有彷彿鏽蝕長久的齒輪再度轉動的嘎吱聲,迷路的旅行者眼睜睜地看著失去武器的石像邁開腿離開石座,然後……就在幾個人的注視中踩了個空,然後失去平衡在轟然聲中倒了下來斷為數截。
包括沙彌揚人在內的三個人無言地扭頭看向法師。
在火把的照耀之下顯得格外神秘的法師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可以稱為有趣的神色,但它迅速消失得乾乾淨淨,伴隨著衣料悉索的摩擦聲,法師平靜的聲音響了起來:「它們經歷了太過長久的時光,而依附其上的力量也並沒有在和時光的對抗中取得勝利。」
「法術失效了?」沙彌揚人問。
「類似。」夏仲解釋道:「據說卡列揚的法師會用鍊金術賦予石像生命——」他頗為嚮往地說:「法師協會也有類似的技術,但從不曾像當年的那些人做得那麼好——想想看,只需要極少的能量就能維持石像的活化,真是了不起的成就,讓我想想,在曾經看過的某本書里討論過相關的做法……」
在法師徹底陷入狂熱的研究狀態之前貝納德及時將他拉回了現實當中:「那就是說此地已經沒有守衛者了么?」
「或許有,但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會多。」法師中肯地說:「這群可敬的法師的確實現了一個奇迹——相比那些耗費巨大的石像,他們僅僅付出些微的代價就能實現幾乎同等的效果,但這是有條件的。」
「能量——傳說卡列揚的法師在他們的營地建立了一個巨大的鍊金術陣,石像中的鍊金術盤可以通過某種聯繫從而從那個神秘的鍊金術陣中獲得能量,」法師若有所思地說,「老實說,這真是太了不起了。」
倒是商人因為法師的話高興了起來,他甚至開始和曾經的惡棍頭子討論他們的收穫該如何處分——最後半身人贏得了勝利,他得到了本次探險中戰利品七成的處分權(當然,這裡不包括法師和沙彌揚的部分),前惡棍頭子雖然憤怒,但作為一個聰明人,他有足夠的自知之明。
「好吧。」比利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語:「你總得接受——畢竟現在你可是階下囚,對嗎?」他輕巧地避開地面上的一堆碎石,順便彎腰看了看縫隙里是否存在金光閃閃的可愛的小玩意兒,「噢,該死的半身人……」
「得了——」古德姆代表性的大嗓門在比利身後響起來:「你得感謝我。」半身商人趕上他,並且向他亮了亮指縫中間閃耀的小東西——也包括泥土——然後那麼光亮被半身人迅速收進了囊中,「你得感謝我。」古德姆重複了一遍,他盯著混雜了泥土,苔蘚,碎石和某些昆蟲屍體的地面說:「因為我的提議,那位大人才將你看作嚮導!」
前惡棍頭子翻了個白眼——「得了吧,」他毫不留情地反駁道,「那是大人自個兒的主意。」自認現在具有某種特別的地位,比利對上半身人時並不欠缺底氣:「而你當時抖得像女人手裡的床單!」
沙彌揚人的聲音適時地插了進來——冰冷並且包含怒氣:「我能指望你們安靜哪怕一卡爾么!」女戰士只用一句話就讓兩個貪財的傢伙噤若寒蟬:「閉嘴吧!難道你們認為這裡是無害的秋遊地!?」
「你低估了金幣對於他們的吸引力,貝納德。」夏仲平靜地說,法師打了個響指,無聲地召喚出梅爾斯螢火蟲——元素界特有生物,五階以上法師每日可召喚一次,時長三個卡比——「哪怕他們踏上死神的車架,也會抓緊最後一顆寶石!」
但總得來說,到目前為止,意外闖入地底的旅行者的路程堪稱輕鬆。這個數千年來無人踏足的地方除了濕滑的苔蘚和碎石瓦礫之外,暫時沒有更多的東西給旅行者造成威脅。他們一路經過斷橫殘垣的房屋和只剩下一半的石像,除了驚嘆殘存下來的建築或者雕刻物的精美,或許有兩個小個子忙於尋找意外收穫,但除此之外,旅行者沒有發現什麼更多的東西。
「不管這裡是多麼神秘,」在中途的休息當中,沙彌揚人一邊扭緊水袋的蓋子一邊評論道:「但這裡的確無聊得過分。」
和剛踏入這裡時相比,法師消瘦的臉頰因為走動染上了淡淡的血色,他看上去終於不再脆弱和蒼白得過分。「卡列揚並不是什麼邪惡的地方。」夏仲漫不經心地說道,他差不多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攤放在手掌中的一塊碎瓦上,但總算還記得這裡並不能真正真正讓他放鬆下來,因此對瓦片上的花紋和文字有了一個結論之後法師選擇繼續這個話題:「這裡是侍衛人王的軍隊營地,在當時只有正直強大並且高貴的法師或者戰士才能進入這裡。」
「從以前開始我就驚嘆於奧瑪斯你的博學。」半身人感嘆道,這句近似諛辭的奉承因為其中所蘊含的強烈情感而顯得並不那麼輕浮。這個見多識廣的商人真心誠意地說道:「我相信哪怕在法師中間,這樣的見識也並非簡單。」
「這應該感謝我的導師——他擁有西薩迪斯大陸上最大的圖書室。」法師謙虛了一句,「而我只是對這些陳年舊事擁有更多的好奇心而已。」
「人王?」及時插入談話的沙彌揚人阻止了半身人的繼續吹捧——也許他並無惡意,但這個民族總是學不會恰到好處和見好就收。女戰士顯然對這個詞感到陌生,她將這個詞在嗓子眼重複了一次:「人王?」貝納德臉上閃過茫然:「那是什麼?」
「傳說中第一個建立城邦,當時全體人類的領袖。」法師難道耐心地解釋道——顯然他自己對這段歷史有著非同一般的興趣——「傳說諸神寵愛他,以至於願意與他分享力量及權柄。」
「真是不可想象——我是說他的力量或者說想象。」女戰士說。
「大人物。」前惡棍頭子精準地評價道,用屬於黑色世界的辭彙:「哪怕在黃金樹的頂端,他也一定屬於最為鮮嫩的枝條。」
法師沒有對貝納德和比利的評價發表什麼看法,他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傳說人王組建了卡列揚,在古代貝爾瑪語當中,這是『國王之劍』,也是『護衛者』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