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善被人欺
秋嬸長得比較高大,常年守在小賣部里也不怎麼動,就是打著字牌或者麻將,等著有人買東西就找點零錢,所以身上肥肉也多,比起瘦不拉幾的張招娣,往那一站就是震懾力。
張來輝把竹筒子一扔,往張招娣背後躲去,小心翼翼地看著秋嬸和二毛子。
「二毛子欺負我弟,你們不管那我總得管。」張招娣在心理上不輸秋嬸,但在體型上不得不輸,她也害怕秋嬸萬一打她,她該怎麼辦,毫無還手之力,她這身板只有對付比她小的孩子才有用。
「我家二毛子老老實實的,怎麼欺負你弟了?啊?你說清楚,小小年紀一張嘴巴四處亂造謠,沒爸媽教的死丫頭!」秋嬸幾乎是罵罵咧咧,她家就一個孩子,當做一個寶,當初算命的說他們家註定會夭折一個孩子,要想騙過閻王爺,就得給孩子取個老二的名字,讓閻王爺以為這家已經夭折了一個老大。
二毛子能活到六歲,秋嬸一家人已經寶貝得不得了,什麼事都慣著。
秋嬸口口聲聲地罵著張招娣沒爸媽教養,她也一股子火冒了起來,上一世她就因為沒有什麼娘家人,被劉濤宇家壓製得十分憋屈,而且她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懷不上孩子,在家裡更是活得窩囊,所以聽到這些話,她忍無可忍。
「既然你家孩子有爸媽帶著,怎麼也一樣一點教養都沒有?是不是有爸媽和我們這沒爸媽的差不多了?」張招娣伶牙俐齒地反駁道。
「嘿你個死丫頭,瞎說什麼啊?!」秋嬸衝進屋子裡就要拍張招娣。
「我有瞎說嗎?二毛子成天欺負我弟弟,你們怎麼不管管?孩子不懂事都是因為爸媽不懂事!」張招娣牽著弟弟躲開了,圍著正方形的桌子躲著秋嬸的巴掌。
秋嬸簡直要被氣死了,沒想到平時內向寡言的張招娣,罵起人來這麼的尖牙利嘴,她今天非要揍他們一頓不可,反正家裡就一個老人家和兩個小孩,能把她怎麼著?
張家在清灣村的確是個窩囊的存在,張招娣的父母在外地打工,連每個月寄錢都不準時,有時候少的可憐,兩個姑姑,二姑姑嫁到了市裡,二姑父說是在什麼國有企業當個職員,但是一陣下崗潮,國家大力整合人員結構,他就是被裁了的那一批倒霉蛋之一,很快家裡就捉襟見肘。
大姑姑呢?嫁到了另一個叫烏溪村的地方,大姑父是個鄉下人,沒文化,專門在村頭開個鋪子賣豬肉,日子也是過得緊巴巴。
張招娣知道,奶奶帶著她和弟弟,靠兒女根本靠不住。
這樣的家庭,任誰欺負,都沒有還手的能力,加上奶奶是個和善的性子,更是被人佔了不少便宜,有苦說不出。
這時,奶奶回來了,她戴著一個草帽子,肩膀上扛著鋤頭,白色的背褂已經是濕漉漉,她的背已經駝了不少,看起來十分的瘦小。
「秋子,你怎麼來了?」奶奶看到秋嬸堵在家裡,驚訝地問。
「蔣嬸嬸,你怎麼教育你孫子孫女的?他們在學校打我家二毛子,你看看這臉!」秋嬸將二毛子拉了過來,那張被抓花的臉實在慘不忍睹。
奶奶瞪了一眼張招娣,問道:「你這孩子,怎麼還帶著弟弟在學校里打架?」
張招娣知道,只要有人來家裡找事,奶奶是一定會胳膊肘往外拐的,不是她不護短,而是如果她護短的話,對方會欺負得更厲害。
這就是現實的悲哀,家裡沒錢,沒關係,也沒人手,除了暗暗地忍受著不公平的遭遇,什麼也做不了。
可張招娣不願意再忍受,她大聲說道:「奶奶,是他先欺負輝子的,不是我們的錯!」
奶奶臉上露出一絲窘迫,她何嘗不知道二毛子那性格,家裡兩個小的,向來都是被別人欺負的份,哪有那個去欺負別人的資本?
說完之後,張招娣有點後悔了起來,難道她指望一把年紀的奶奶,替她和弟弟出頭,和人高馬大的秋嬸抗爭什麼嗎?
看著奶奶佝僂的身子,張招娣眼睛一酸,心裡的委屈和難受奔涌而來,她低頭看了看同樣淚眼汪汪的弟弟,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這是發生了什麼事?」一個有些沙啞的男人聲音,從門口傳來,張招娣覺得有點耳熟,隨即,一聲牛兒「哞哞」叫的聲音也響起。
「招娣她二舅,你怎麼來了?」奶奶卻一下子認出了那個男人的聲音,有些喜悅地問。
原來是張招娣的二舅夏啟明,他牽著一隻牛犢,說是去隔壁村賣掉,經過這裡,從二舅家到清灣村,走路的話起碼要走上半天,繞著山頭上那些彎彎曲曲的馬路,戴著一頂草帽遮光。
見到夏啟明,秋嬸的臉色收斂了一些,家裡頭有個男人,情況立馬就變了幾分。
張來輝一看到自己二舅,趕緊過去抱住了大腿:「二舅,有人欺負我們。」
「誰欺負你們?」夏啟明皺了皺兩道濃眉,他平日里很少會來清灣村,但是對著兩個外甥還是比較疼的。
「秋嬸,她兒子打我,她還要來打我姐姐。」張來輝指著秋嬸。
「秋嬸,你這就有點不講道理了,你兒子先打人的,怎麼能追到家裡來鬧?」夏啟明不悅地說道。
這話一說,秋嬸也尷尬了起來,一個大男人說的話,比起張招娣這個小屁孩說的話可有用多了,不然怎麼說家裡頭只有老人小孩女人的家庭,總是要弱一些。
秋嬸拽著二毛子,臉色不自然地答道:「小孩子鬧著玩就算了,但是這招娣打得也太狠了不是?你看看我家二毛子的臉!」
張招娣也不顧忌那麼多,她把自己的短袖口往上使勁挽,露出肩膀,被二毛子那一掃把打得發青的地方,在傍晚昏黃的光線下,也依舊清晰。
「那他呢?他還用掃把打了我!」張招娣恨恨地瞪了一眼二毛子。
這下秋嬸有點尷尬了,她哼了一聲,卻也沒有教訓自己的孩子,只是不甘不願地扭著水桶腰,離開了張家。
等秋嬸離開了,奶奶要留著夏啟明在家吃晚飯,休息一晚,畢竟外頭天色漸黑,這牛犢關在堂屋裡,明個兒再送去也一樣。
但是夏啟明笑著擺擺手,說道:「親家母,我就不在這裡麻煩你了,我和那賣家約好了晚上到,晚上就去他家吃酒下飯哩,明天要是有空我再過來看看你們,幫你們把煤給做一下。」
堂屋裡的蜂窩煤的確沒多少了,張招娣剛才去夾煤的時候粗略地算了一下,一摞就是十個,角落裡不過就四摞,還有一摞只有一半,也就說不到四十個蜂窩煤,灶膛每天要換個兩三次,一次一到兩個蜂窩煤,所以一個月都用不到。
「真是麻煩你了。」奶奶十分感激地說道。
「要是明個兒沒空,我就叫招娣她大表哥過來一趟幫忙。」夏啟明又考慮一下,怕自己失約。
「二舅,不用這麼麻煩的,我自己會做。」張招娣在一旁出聲,說道。
「你這小丫頭還會做蜂窩煤?」夏啟明笑了起來。
「我會,不信你下次來的時候再看。」張招娣信心滿滿。
夏啟明笑得更深了,他看著張招娣眼裡的自信,答道:「那行,我明天就不來了,要是你不會呀,就託人帶個信到夏家村,我再過來。」
夏家村就是張招娣的母親夏梅的娘家所在,包括她的大舅二舅,和小姨,以及外公外婆他們都在那個村子里,家家戶戶隔得很近,有時候張招娣去那邊玩,都是這家吃了飯,去那家蹭點苞谷。
張招娣點點頭:「好。」
夏啟明又和奶奶閑聊了一會,抽了會兒閑煙,這才起身牽著牛犢離去。
「你這孩子,你會做蜂窩煤?」奶奶有些嗔怪地指了指張招娣的腦袋。
「我會,奶奶,我都十歲了,很多事我都能做,放假的時候我還能去山上幫你挖土種菜。」張招娣一本正經地答道。
離家裡沒多遠有座小山,叫沖山,上頭有一個池塘,上一世張來輝就是在那個池塘里淹死的,四周則是各家各戶的菜地,張家有三塊菜地,一塊靠著池塘旁,兩塊在山腰上,奶奶隔三差五就會上去忙活。
奶奶苦笑著搖搖頭,她知道自己兒子不爭氣,不然哪要兩個這麼小的孩子學做什麼蜂窩煤,那蜂窩煤機的重量,成年人砸幾十下都覺得累,何況小孩子?
但是張招娣卻已經下定了決心,她一定要替奶奶分擔生活的壓力,她雖然只有十歲的年紀,卻有著三十五歲的生活經歷和智商,身體的不足,不能成為限制她行動的理由,蜂窩煤這種東西,最多就是吃點力。
「輝子,你過來,給你洗澡去。」張招娣看著奶奶忙活起了晚飯,便主動招呼著弟弟。
上一世兩姐弟都活得邋遢,奶奶年老體弱,根本照顧不了那麼精緻,能夠不讓她們餓死,已經是盡了最大的力氣,所以邋遢的形象,也是別人嘲笑他們的原因之一,必須改。
張來輝吸了吸鼻子:「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