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昨天是回侯府請安的日子,他留在府上用了午飯,稍後去書房歇午,然後,那個叫碧螺的丫頭給他送茶點,當時他正隨手翻閱虎鈐經,然後,他喝了茶,喝了茶,然後。糟糕!他中了「望君歸」,當時碧螺留在他房裡沒走,碧螺在幹嘛來著?木楓川用力甩了甩頭,他肯定是從房裡跑出去了,可再以後的場景裂成了細碎的殘片,我什麼時候回的葯堂?我昨晚睡在哪裡?『望君歸』解了嗎?這不是溪兒的房間嗎?對了,溪兒呢?一大堆七上八下的念頭攪得他慌了神。
溪兒!木楓川騰地一下跳起來,他下意識地摸了一把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在,他又惶恐地看向床榻,床是空的,被褥齊整,但是,人不在。
木楓川將十個手指深深地插進鬢邊的頭髮,「望君歸」不是什麼虎狼葯,即便什麼也不做,沖個涼水澡,再強摁住,睡上一晚,也就過去了,問題是他是怎麼過去的?朦朧的意識間似乎漂浮著一個答案。可是,他空懷了滿腔的賊心,覬覦一件珍寶太久,天天晚上做夢都在伸手,突然有一天,他醒來,看見那珍寶流光溢彩放在面前,而他突然連一窺究竟的勇氣都沒有了。
木楓川沒頭沒腦地在房間里轉了好幾圈,決定還是出門,先去找樊溪。已經過了辰時,溪兒想必餓了吧,他這樣想著,腳已經邁進了餐堂的門,門裡三個夥計圍著一隻碩大的砂鍋,雪白的豬蹄在沸水中翻滾得不亦樂乎。
「除了党參,看看再加點什麼」
「茨實,茨實要多放,我得靠這個補補。」
「那個,昨天我掉在這裡的干鮑魚呢,你們誰看見了?」
「咳咳。」木楓川背著手,清了清嗓子。三個夥計齊刷刷地抬起頭,赫然六個黑眼圈望過來,各自臉上青紅皂白,簡直像白天見了鬼。
「你們今早可看見樊公子了?」木楓川淡然地問道。
「沒有!」三個人異口同聲,木楓川嚇了一跳。
「咱們昨晚早早就睡下了,誰也沒看見樊公子。」年紀稍長的那個三喜忙不迭地補充道。
「可說呢,樊公子沒在他自己房裡?」另兩個斜著眼睛直往房頂上瞟。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木楓川腦門子上黑線亂竄。他拂袖轉身,行至門口,又回過頭來,「嘩啦啦」只聽見什麼東西又掉了一地。木楓川皺起眉,神色立刻冷厲下來,加上他有些過分高大的身形,幾個夥計幾乎就要跪了。
「文先生今天就回來了,你們把醫堂,葯櫃都打掃一遍,過了上元節,可要開門做生意了。」木楓川正色道。
「是,是,是。」夥計們嘴上慌忙應和,下一刻都變成落荒鳥獸,散得無影無蹤。
溫吞的水浸泡著綳了太久的肌肉,鬆弛下來,本來疼的地方反而疼得更加鮮明。樊溪閉著眼睛,將鼻子以下盡數藏在水裡。他昏昏沉沉的,真想一切就此停止,自己能一直在這裡泡下去該多好。
前夜發生的事情,歷歷在目,觸目驚心。怎們會出這樣的事!黑夜闖入他房間的,可還是他認識的那個師兄!
一聲師兄,在他心裡滾燙而落。
師兄肯定是在外面遇到什麼事了,是中了什麼迷藥?他自己可知道都發生了什麼?一夜荒唐,天亮之後,教人如何再面對他。
樊溪透過蒸騰的霧氣,恍然看見四歲那年的自己,就那麼小小的一個人,日夜綴在師兄身邊,終日師兄長,師兄短,好像都還是昨天的事情。十餘年如白駒過隙,他的心裡早已認定,師兄是親人,是靠山,是一直擋在自己與所有痛之間的盾。可是如今,墨入清水,一切都著了一抹再也洗不去的別的顏色。「是我做錯了什麼嗎?」樊溪小心翼翼地問著自己。
「溪兒。」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樊溪差點徹底鑽進水底。木楓川前後轉了一圈,終於還是找到了這裡。
「你,你還好嗎?」師兄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柔和關切。
「嗯,我迷了眼睛。」樊溪不敢轉身,就這麼背對著站在池邊的那個人。
「我昨晚,」木楓川頓了頓,「在你房裡,」
「你昨晚喝醉了吧,在我房裡亂闖亂撞,」樊溪搶先接了話,「折騰累了就撲在地上,倒頭就睡。」樊溪一口氣將能編出來的話都盡數說完,心隨時都要從胸膛里跳出來。
「這樣啊。」木楓川的聲音說不上是釋然,還是悵然,「那,我昨晚在你房裡有沒有弄壞你心愛的什麼東西?」聞言,大顆大顆的眼淚從樊溪的眼中落入池水,化進白色的熱氣里。
「公子!」忽然另一個低沉的男人的聲音響起,木楓川猛然回頭,一個一身玄衣的男子,不知什麼時候悄然站在他身後,竟未發出一點生息。
「墨先生。」木楓川有些詫異,「這麼早找我?」
「京城,」那男子頷首,「大掌柜叫我來請公子,說是找公子要個說法,很急。」
誰要說法?他要說法?我還沒找他要說法呢!
木楓川一臉便秘似的,又無可奈何地擺擺手,「知道了,我這就動身。」
隨即,他又望向水池,池裡的人仍然背對著他,陽光編織著水汽,撒在他身上,散發出說不盡的柔和安靜。「真好看啊!」木楓川忍不住想。
「溪兒,我快去快回,晚上等我回來,咱們吃餃子。」
木楓川疾步走遠,一方池水動了動,打碎了許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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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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