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掌
下午,寒風凜冽,京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學堂角落裡燒起了炭盆,上好的銀絲碳,沒有什麼煙氣,很是溫暖。
跪坐久了,沈清疏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腿腳,順便在炭盆邊烘一烘有些凍僵的手。
跪坐著又累又冷,也不知道鄭先生為什麼偏愛這種坐法,桌子椅子它不香嗎?
冬日裡,她穿得很厚實,裡衣、中衣、襖子、狐裘披風將她裹成了一個球,只露出一張臉來。
這張臉膚色白皙,眉目靈動,還沒有完全長開,帶著幾分稚氣可愛,但稜角分明,鼻樑高挺,任誰都只會覺得這是個小少年。
這當然是精神力的功勞。
溫暖的火光碟機散了沈清疏身上的寒意,她立在炭盆邊有些出神。
不知不覺,她穿越過來也快要一年了。一年來,她不僅漸漸適應了古代的生活,甚至還如魚得水,覺得十分愜意。
每日讀書寫字,閑來踢球出遊,有關心愛護她的家人,有幾個同窗玩伴,躁鬱期也沒有再來找她。
這樣舒適的日子,她十分珍惜。
只偶爾還會懷念前世的生活,想念那些便利的高科技。
「清疏,清疏,你想什麼呢?」
聽到孟柏舟喊她,沈清疏回過神來,走回位置上坐下,「剛剛沒聽見,什麼事?」
孟柏舟也沒在意,轉身把書遞給她,手指著又重複了一遍,「就是這道數算題,我想不明白,想請教你一下。」
沈清疏接過來一看,「今有二人同所立,甲行率七,乙行率三,乙東行,甲南行十步而斜東北與乙會,問甲乙行各幾何。」
大意是說:甲、乙二人同時從一地出發,甲的速度為7,乙的速度為3,乙一直向東走,甲先向南走10步,后又斜向北偏東方向走了一段后與乙相遇。那麼相遇時,甲、乙各走了多遠?
這是一道典型的一元二次方程題,還涉及到了勾股定理。對於學數算不久的孟柏舟來說確實有點難。
沈清疏拿出草稿紙,乾脆盤腿坐在席子上:「這道題我們先假設……根據勾股定理……解出x為3.5……所以結果……」
為什麼會有未知數和阿拉伯數字?
呵呵,當然是前輩發明的了。
這使得沈清疏非常輕鬆地適應了這邊的答題格式。
孟柏舟聽得連連點頭,露出惶然大悟的表情,再次感慨道:「清疏,這可是舉人階段的題,你數算真是太厲害了。」
「咦?我看看,」旁邊夏薄言聽了也湊過來,好奇地問道:「你這哪兒找來的,不是自找苦吃嗎?」
孟柏舟把書遞給他,「是昨日我姨夫送我的書,我忍不住想見識琢磨一下。」
夏薄言看了一陣,忽然笑起來,「有些題我也做得出呢!」
鄭衡也有些心癢,「孟師兄,可以給我看看嗎?」
他比眾人小一截,性格又比較靦腆,平時很少主動,但大家都挺喜歡這個小師弟,孟柏舟連忙把書遞過去。
「當然可以。」
講完了題,孟柏舟又想起了昨天姨夫隨口提到的事,不由笑了兩聲,有些八卦地沖沈清疏擠眉弄眼,「嘿嘿,清疏,林大人這幾天可要回京述職了,我姨夫說,他這次可能會留在京城。」
林大人?
這是哪位,他回京述職關她什麼事?
沈清疏無動於衷,淡淡的哦了一聲。
等著看她反應的孟柏舟急了,輕輕敲了敲她的桌案強調道:「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我說的是林大人,你未婚妻那個林!」
沈清疏一愣,什麼鬼,她怎麼可能會有未婚妻?
原主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秘密嗎?
她抽了抽嘴角,模凌兩可地道:「不可能,你不要跟我說笑。」
孟柏舟保證道:「誰跟你說笑,是真的,我姨夫在吏部任職,他昨天說,林大人在任上勤勞任事,政績突出,這次回京就要升職了。」
他說得認真,沈清疏心裡咯噔一下,有些不確定起來,怎麼回事?
孟柏舟還在看著她,沈清疏扯起一抹笑來,「那真是太好了。」
「你怎麼就這個樣子?」孟柏舟很是失望。
「我什麼樣子?」
「真無趣。」孟柏舟撇了撇嘴。
沈清疏又不動聲色的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未婚妻的事兒的?」
「誰會不知道啊?大家都知道,是吧?」孟柏舟朝夏薄言抬了抬下巴。
夏薄言點點頭,「聽我娘說過,你們的婚約挺有名的。」
「……」
看來是真的了,沈清疏一個頭兩個大,大家都知道,那為什麼當事人本人不知道?
她娘怎麼想的,還給她訂一樁婚事,就算為了掩飾身份這也是昏招吧!她能結了婚不上床咋滴?
不行,她得趕緊回去問問她娘。
沈清疏一時坐立難安,好在很快就下學了,她回了伯府,直奔她娘的廂房。
見她摒退下人,又合攏了房門,神情十分嚴肅,何氏不禁有些惴惴,「疏兒,怎麼了?」
沈清疏站在桌邊拍掉身上的雪,倒了一杯熱茶喝了,定了定神才說:「娘,今日有同窗告訴我,林大人要回京了。」
何氏反應了一下,也立刻有些慌了神,「是那位林大人嗎?這,這可怎麼辦?」
沈清疏很是疑惑,「娘,這婚約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要答應下來?」
何氏搖搖頭,嘆氣道:「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你爹和林大人是至交好友。當時你們還在腹中,林大人笑言倘若是一男一女就結為親家。」
「後來你爹走了,我只當沒這回事兒,可是林大人說他一定要信守承諾。我再三相拒,林大人還是堅持,一時傳遍京師。你奶奶也知道了,她不知內情,覺得是門好親事,就做主應了下來,交換了庚帖。」
這可真是陰差陽錯,沈清疏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在她上輩子,後天三種性別佔主導,她倒並沒有覺得娶一個女子不行。
但這個時代的人還很保守,如果兩人真的成親,那她就毀了那位無辜的林小姐一輩子,而且還會有身份泄露的風險。
何氏說完,就靜靜地呆立在桌邊,面上也有些失神和疲憊。
沈清疏看著有些心軟,她這麼多年,幾乎是一個人守著這個秘密,壓力一定也很大吧。
但問題還是要解決才是,沈清疏提議道:「娘,林大人可能要長留京城,拖著不是辦法,我們還是早日退親吧。」
何氏摸了摸她的頭,苦笑道:「你以為娘沒有想過嗎,你祖母不會同意的,而且怎麼能由我們男方主動退親,那會傷了林姑娘名節的。而林大人那邊,是萬不會退的。」
沈清疏琢磨,「那林小姐呢,她不一定看得上我,假如她不想嫁,也許就能說服她父親。」
何氏愣了一下,之前林小姐還小,又遠在千里之外,她一個中年婦人,倒是沒有這麼想過。
何氏語氣還是有些猶疑,「倒是可以一試,林大人有兩個女兒,與你定親的是嫡妻所出,也許林大人十分愛重。」
勉強有了解決方向,次日去學堂,沈清疏就拜託孟柏舟幫自己打聽一下林大人何日到京。
孟柏舟狡黠一笑,「嘿嘿,這才對嘛,你昨天居然裝得那麼沉穩,差點就騙到我了。」
沈清疏知道他想岔了,也沒有跟他糾結,只叮囑道:「反正你不要忘了。」
孟柏舟拍拍她的肩膀,「包在我身上,你放心。」
過了幾天,中午時分,有一隊來自南方的車架緩緩地駛過了城門。
車架到了官方驛館,從中間的車廂里走下來一個男人,他約莫還不到四十,身量很高,穿一身青色的文士長衫,國字臉,蓄著短須,五官輪廓分明,眉宇間依稀還留著幾分年輕時候的風采。
他行走間,每一步都很規矩,彷彿拿尺子量過的一樣,到了接待之處,報上名號,正是臨江府同知林北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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