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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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絕大部分葬禮一樣,潘悅的追悼會也同樣氣氛凝重。

她父母因為太過悲傷連站都站不穩,由她阿姨陪同著坐在一旁休息,而游泳隊的其他隊友正忙著和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們一起擺放花圈、布置追悼廳,看起來很混亂但又很安靜。

可想而知,紀央的突然出現就如同在平靜湖面上丟進了一枚石子,頓時漣漪陣陣。

所有人都以為她不會來了,投向她的那些目光里難免充斥著驚訝和好奇,其中還有一些關心,只是在心魔的過濾下,所有一切落入紀央眼中都成了指責。

她膽怯地站在追悼廳外,腳步就像灌了鉛似的寸步難行。

一旁的趙指導察覺到了她的猶豫,輕聲鼓勵道:「沒事的,別緊張。」

她卻像什麼都沒聽見般,充滿不安的目光在人群中尋覓著,「康喬呢?他還沒來嗎?」

「他說他需要緩一緩,可能會晚點到。」

「緩一緩?」紀央不解地眨著眼帘,「什麼意思?」

「大概是因為這種地方會讓他想起他父母吧。」這也僅僅是趙指導的猜測。

事實上,康喬並沒有給出任何解釋,電話里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透著一股心力交瘁,然而他跟潘悅其實並沒有太大的交情,這種疲憊應該跟潘悅關係不大,倒是聽說他父母都已經去世了,所以趙指導才有了這樣的猜測。

讓她沒想到的是,這個猜測讓紀央的臉色愈發難看了。

「怎麼了?」趙指導擔憂地問。

「……」紀央翕張著唇,卻什麼都說不出。

康喬的事她自然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他自小和父親相依為命,就跟這世上大部分的父子一樣,他們經常聊不到幾句就會吵起來,後來索性也不怎麼交流了,看起來關係很淡漠,其實只是都不太擅長表達而已。

人們總以為時間還有很多,有些話總有機會說,可事實上,時間說沒就會沒的。

五年前,康喬的父親得了肝癌,雖然動了手術,但情況並沒有好轉,癌細胞還是肆無忌憚地擴散著。

也是在那個時候,潘悅把他們的關係捅破了。

沒有人知道的是,康喬最初並沒有選擇分手,而是跟她求婚了,那真的是一種哀求。

他近乎卑微地哀求著她,說是希望能讓他父親走得安心一些。

即便如此,她還是拒絕了。

他父親去世的消息她是從他以前同事那裡得知的,她無法想象那時候的他有多難受,也不願去想象,她甚至沒有勇氣打通電話給他,哪怕只是簡單的關心她都沒有資格。

是她主動放棄的,為了能夠繼續游下去,她放棄了愛情。

那之後,她拼了命地訓練,比任何人都努力,都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回過家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連親情都放棄了。

現在,就連僅有的友情她都失去了。

應該死的不是潘悅,而是她,像她這種自私自利的人根本就不配活著……

「……紀央?」眼見她忽然舉步,趙指導先是愣了下,反應過來后連忙開口喚她。

可她卻充耳未聞,恍惚地往前走著,如同丟了魂般。

見狀,趙指導連忙跟了上去。

在各種驚疑目光中,紀央徑直走到了潘悅父母面前,一動不動,直挺挺地站著。

她認為自己應該受到懲罰,而眼下唯一能懲罰她的就只有潘悅父母,她甚至希望他們打她、罵她、又或是乾脆把她趕出去,那樣她心裡至少會覺得好過一些。

可他們只是哭,互相攙扶著坐在椅子上,佝僂著背,泣不成聲。

「是小央啊……」直到一旁潘悅的阿姨察覺到了她,抹了抹淚,輕聲沖著潘悅父母道:「姐姐、姐夫,小央來了。」

潘悅父母頓了頓,終於,相繼抬起頭,朝著她看了過來。

映入眼帘的那兩張蒼老面孔讓紀央心口驟然一揪,自從和潘悅關係變僵之後,她也沒再去探望過潘悅父母了,仔細想想也有四五年了吧?印象中的他們始終還是當年模樣,優雅的潘媽媽總是把自己打扮得很精緻,有一雙看起來不沾陽春水的柔軟雙手,但每次都會親自為她們下廚,總是念叨著外面的飯菜不健康、隊里的食堂又沒什麼油水;潘爸爸是個政治老師,很嚴肅,不怎麼笑,話倒是很多,每次見到她總要給她上課,恨不得把她的思想覺悟再拔高好幾個層次。

四五年而已,她沒料到歲月是如此的險峻,竟在他們臉上刻畫出了那麼濃重的痕迹。

她屏住呼吸,不敢說話,做好了迎接一切指責的心理準備。

結果,潘爸爸只是定定地看著她,輕聲呢喃著,「你來了啊……」

「小央……」相比之下,潘媽媽要顯得激動得多,她用力地抓著紀央的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充滿希冀地看著她,問:「潘…潘悅走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她難受嗎?疼嗎?有什麼話想跟我們說嗎?」

「我……」紀央下意識地往後躲,甚至想要掙開潘媽媽的手,「我不知道……」

「為什麼?為什麼會不知道?你不是一直都陪在她身邊嗎?你不是答應過我們會好好照顧她的嗎?!」

「對不起……對不起……」她只是重複著道歉。

潘悅臨死時的樣子,幾乎每一晚都會在她夢裡出現。

夢裡的潘悅什麼話都沒說,然而那道眼神卻有著千言萬語——你為什麼要先出去?為什麼沒有把我救出來?為什麼只知道哭?為什麼這麼沒用?!

她想,這或許是潘悅在生命最後一刻時唯一想到的事情了,可這些事她卻無論如何都沒勇氣說出口。

忽然有雙手,把幾乎快要站不穩的她撈了起來。

是康喬,他蹙著眉心,轉手把她交給了一旁的趙指導,「帶她去休息一下。」

「嗯……」趙指導訥訥地點了點頭,趕緊扶著紀央去一旁坐著。

看著他們的背影,康喬稍稍鬆了口氣,和紀央比起來,他認為現在更加需要關心的是潘悅父母,喪女之痛已經讓他們幾近崩潰,恐怕再也無法承受更多了。

「叔叔,阿姨……」想著,他蹲下身,輕輕握了下那倆人的手,簡單地介紹了下自己,「我是游泳隊的心理顧問,之前跟潘悅也有過接觸。」

潘悅父母只是默默地看著他。

他微微加重了掌心的力道,繼續說:「雖然我不在現場,也無法斷言潘悅決定犧牲自己讓紀央先出去時是怎樣的心情,但我還是希望……或者說是懇請……我懇請你們能夠理解潘悅,那一瞬間她一定是想過你們的,心裡也有著種種不舍和放不下,可是……她是個運動員,國家游泳隊運動員……她曾親口跟我說過,再苦再累她都不會埋怨,因為她肩上扛著的不止是她自己的夢想,還有無數國民的夢想,14億人民啊,他們都想看到自己國家的運動員可以在賽場上奪冠,雖然失利的時候大家也會安慰說沒關係友誼第一比賽第二下次再戰,但還是會失望的吧……她不想讓那些人失望……」

「她……真的這麼說過?」潘爸爸輕顫著問。

「嗯。」康喬鄭重地點了點頭。

「……」潘爸爸沒再說話了,只是默默地握著妻子的手。

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並不了解自己的女兒,他們平常溝通得太少,大部分的時間她都在訓練,吃住都在隊里,偶爾回家,他更多的是指責她為什麼總是無法入選國家隊,一定是還不夠努力。

終於,她這次被選中去世錦賽了。

她第一時間打電話回家報告了這個喜訊,而他當然是高興壞了,迫不及待地想把這個消息通知給親朋好友們,以至於都沒問一下她訓練會不會更加辛苦了?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想不想家?

電話,他最後說的是——好好給咱們國家拿個獎牌回來。

倘若這個心理醫生說的是真的,那麼潘悅所說的無數國民的夢想也包括他啊。

「不要自責……」康喬目不轉睛地看著潘爸爸,平靜地道:「潘悅應該是讓你們驕傲的。」

「嗯……我…很驕傲……」潘爸爸失聲痛哭。

康喬無比理解這種情緒,身為一個男人,大部分時候都被「有淚不輕彈」的枷鎖束縛著,當悲傷衝破枷鎖,那必然是歇斯底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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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麗瑪絲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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