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
她莫名的期待,但也害怕,更不願意承認。她是她自己,不是誰的轉世,更不是誰的替代品。
「可後來我仔細想了想,我不是。」靈致找理由說服自己。
「姜靈祈的每個轉世無論投生在什麼人家,都是天之嬌女,不止聰慧伶俐,而且武藝和法力超群。而我中庸尋常,若非生在姜國,又生了一張和她相似的臉,在人群里並不起眼。最重要的是,我不能拿劍,更不會術法武藝。」
「離開琅嬛那一夜,我看過記錄她生平的書。書里說她每一世會在十八歲之前恢復前世今生所有記憶,說她無情無欲,不懂情愛,更不會成婚生子。而我和她截然相反,我是紅塵俗世里最普通的女人。」
「我們唯一二的相似之處,便是這張臉且皆是女子罷了。」秦施說得對,連王翊都比她更像姜靈祈。
思來想去的這些日子,靈致說服了自己。
「你說得對,你是你,她是她,你們不是一個人。靈致,不要胡思亂想。」秦業說。
靈致點頭,她承認自己的平庸,接受自己的無能,她不是天資聰穎、名震六界的女神姜靈祈。
夜裡,靈致肆無忌憚的和此生愛的男人歡愛,想用墮落的身體和精神證明,她和冰清玉潔的姜靈祈不同。女神有多清心寡欲,自己便有多恣情縱慾。
接連數日,秦業上朝晚到,不過朝臣都早商議石像歸屬之事,並不在意他和靈致之間那點兒事。
姜國聞風而來,來的是四大家族各自的當家人物:白璽、姬程、姚晟和穆麒。
「這尊石像乃我們先祖姜靈祈的靈柩,理應物歸原主,歸我姜國。」穆麒說道。穆家是姜國老氏族,和姜家有千絲萬縷的聯繫,由他起頭最適合不過。
秦庭大臣反駁道:「穆大人可有證據證明,石像是貴國先祖姜靈祈?再者,石像在秦國土地下埋了千百年,早已是無主之物,且由我國臣民挖出,理應屬於我秦國。」
白璽不疾不徐的展開姜姒的畫像,雖過去千年之久,但仍能看出和石像十分相似:「這便是證明。我姜氏一族開山祖師,是女神第一位傳人。據穆家傳家志記載,兩人相貌一模一樣。」
說著,穆麒展開自家傳承兩千年的家書,牛皮紙已泛黃,但精心保存仍能翻閱。書里的確清晰的記述著:……姜姒乃姜靈祈第一嫡系後人,姜姒容貌,仿若姜靈祈再生……
「更不消說,靈致與神像的模樣神似。這便是兩千年後,神明給我姜國的提示和證明。我記得秦國先祖乃伯益,難不成想另認祖宗?」姬程諷刺道。
秦臣震怒,正欲發作時被秦業制止,「石像的的確確是姜氏先祖姜靈祈,理應歸還姜國,本王也有此打算。四位將石像運回姜國便是,我秦國絕不爭搶。」
竟這般爽快,白璽四人不得不懷疑其中陰謀。
秦業等候片刻,見他們不答話,問道:「莫非四位不想要石像了?」
「要要要!」白璽來不及多想,趕忙搶答道。
秦庭大臣連忙出列請道:「王上,不可!茲事體大,請王上三思!」且不說這尊神像埋葬著女神姜靈祈的神魂和最後一世的屍身,有鎮國辟邪之功效。據傳,裡面有不少陪葬之物,都是上古神物,豈能輕易想讓?
「本王已思慮清楚,將石像歸還姜國,諸位莫要再議。」秦業厲聲嚇退勸阻的臣子,又對仿若置身夢境的四家族長道:「石像就在咸陽東城門外,你們想法子運回姜國便是,本王不會出手相助。」
姜國四人欣喜若狂,秦庭眾人痛心疾首,昔日肅穆的朝堂變成喧鬧的菜市場,秦業未多留一刻,起身回宣室殿。
咸陽城車來人往,近些日子尤其熱鬧,操著各國方言的人絡繹不絕。自見光后,石像周圍每天都擠滿人。
白璽四人也第一次見到石像。
它那麼高大,在地下埋了千年仍不失光彩。
它就像真人一樣,讓他們有一瞬的不忍心破壞。
怔忪片刻,四人不約而同盯著神像腹部,傳說中的寶藏就在那裡。
不,他們只要寶藏就可以了,石像留給秦國就是。
人群中,和他們有相同想法的便是今日趕到的姬昭和焱一等人。
「我已聽說,秦業同意歸還石像給姜國。在此之前,我們必須拿到裡面的東西。」焱一消息靈通,再者秦國上下並未隱瞞此事,他很快便探聽到消息。
「會不會是秦業在石像上動了手腳?」姬昭不信秦業不要這白給的神器。
焱一看了看石像的腹部,完整流暢,沒有一絲裂紋,「應該沒有,不過他此舉實屬反常。」現在除了姜國和周室,其餘諸國也派探子來探聽消息,其用意不言而喻。
因石像太大,姜國眾人一時沒有法子將其運走,最後想了個折中的法子。白璽對著秦業侃談道:「從咸陽到璧城有千里之遠,路不好走不說,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運送的法子。我們想了想,只將先祖靈柩運回璧城便是,石像留給貴國。」
秦業漫不經心地道:「石像是姜國之物,你們想如何處置,就如何處置。」
他這副置身事外的淡然模樣,讓白璽再一次側目,忍不住再一次懷疑其中是否有陰謀,「秦王高義。」
語畢匆匆離宮,回驛館和其餘三人商議鑿取石像中靈柩一事。
秦業攤開符熙的奏報,天下八國都暗地裡派人到咸陽來了。石像里有豐厚陪葬品以及能破除琅嬛結界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都想渾水摸魚佔好處。暗地裡,有幾國已私下結盟,準備派兵搶奪。
石像在誰手裡,誰便是眾矢之的,秦國雖強盛,不懼諸國合眾來犯,但也不想做這個靶子。
咸陽城外,巨大的石像被推到在地,六月天干,濺起一地灰塵,好一陣才散去。
準備好斧頭鐵鎚和鑽頭,姜國眾人圍上前去,擼起袖子,掄起鐵鎚和鑽頭砰砰的開始破石像。
砰砰幾下,震得虎口發麻,石像卻紋絲未動。
白璽不信,叫來年輕力大的姜國兵丁開石像。
幾個重鎚落下,石像依舊完好無損,甚至連灰塵也不曾落下。
他又叫了幾個人來試,把所有開石工具試過一邊后,石像一絲裂縫也無。
白璽四人終於明白秦業為何將石像拱手相送,不是他不想要,而是他開不了。
圍觀眾人看過之後登時明白,尋常之物打不開石像,需另尋他法。
「我就說嘛,神像哪有那麼容易打開的。你看它在底下埋了兩千年,未被流水侵蝕便知不是尋常之物。」
「畢竟裡面埋著神哩,神哪能讓凡人拿捏?」
「就是。」
「非常之物,需用非常之法,既然能將屍體和陪葬物放進去,一定有辦法取出來。」
「姜國一定有打開石像的法子。」
「這麼大的傢伙運回璧城不容易吧?」
「只要有心,什麼做不成?何況裡面有打破琅嬛結界的神器。」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旁人拿石像沒法子,只能運回姜國再另尋方法。
太極宮進出的臣子絡繹不絕,無一不在勸阻秦業收回成命,秦業勸退聲淚俱下的臣子,李興又來稟說,姜國四位大人求見。
「讓他們進來。」石像不能被尋常開石工具鑿開一事,秦業已接到消息,王翊又一次說對了。
白璽四人參拜行禮過後,訕笑著說明想要將石像整個運回璧城。「我們知道食言多有得罪,只是這回實在沒法子,還請秦王應允。」
秦業並不放在心上,道:「石像本就是貴國之物,理應將其運回。你們想如何處置,就怎麼處置。本王說過,不會插手管任何事,四位請便。」
事關石像,秦業格外好說話,白璽等人拜謝后,又匆忙離去。
今日政務已處理完畢,秦業無心看書,便擺駕昭陽宮。去時秦施正拿著箭支教秦珩投壺,靈致在給秦珩做衣裳。
小傢伙在秦施手把手教導下,把箭支穩當地投入箭壺之內,喜得拍手歡呼。他看到秦業來,小跑著過去牽他,讓他也來試試。
這些年秦業的拳腳功夫越加精進,投壺遊戲不在話下,接過箭支,唰唰幾下悉數穩投入銅壺之中。
「父王好厲害!」秦珩拍著手又跳又興奮地喝彩道。
「來,父王教你。」秦業招手示意秦珩到他身邊去。
秦珩噠噠噠的抱著箭支靠到也身邊,父子二人開始你一眼我一語的教學講解。
靈致放下針線,也過來圍觀。
「王上,我聽說祖父他們又進宮了,是為神像的事?」
秦業一邊握著秦珩的手教他投壺,一邊回道:「他們打不開石像,想將其運回姜國再想辦法,我准了。」
「打不開?」這個結果,倒在意料之中。
「是,用盡各種方法不能傷石像分毫。」秦業準頭好,握著秦珩的手,百發百中,「過不了幾日,他們便要將石像運走,想出去看的話,不必過來請示,直接去就好。」
靈致因石像不安,卻又時時記掛它,這次之後,以後恐在難見其全貌,便道:「謝王上提醒。」
為早些得到石像里的寶藏,腦子活絡的四大家族買光咸陽城木材店的硬木和市面的銅鐵,很快搭建好一長約七丈,寬約一丈多的板車。又買了耕牛,請了民夫來拉板車。
因四家出手闊綽,應徵者絡繹不絕。
七月初三這日,是個諸事皆宜的黃道吉日,時值早秋,雖是酷暑,卻是個適宜出行日子。折騰了大半月後,石像終於要啟程回姜國。
圍觀送行的人不少,靈致和秦施也在其中。兩人由禁衛護著,站在離石像最近的地方。
靈致繞著石像走了一圈,它雖躺在地上,仍比靈致高大。
靈致平視著眼前放大的臉看了一會兒,兀自笑了笑。她緩步走到石像的腰腹之處,順著還未撤走的木梯爬上去看了看。
和她同名同姓的高靈致,就埋在裡面。
她伸手放在石像的小腹上,閉眼輕撫一陣,曾經的夢境浮現在腦海,她彷彿看到那個高靈致乾癟枯瘦的屍體,雙眼緊閉安詳的躺在裡面。
指尖突然痛了一下,不知刮到什麼,流血了。
靈致看著滴落在石像上的血,連忙拿帕子擦拭掉。掐著指頭收回目光。
「王后,要開始動工了。」玉絮提醒靈致說。
靈致掐著指頭,把受傷的手藏回袖子里,扶著樓梯回到地面。
姜國來的祭司簡單做了祭禮后,請來的民夫開始往石像下墊木棍,待整個石像底下墊滿木棍后,民夫開始推動石像往板車上移。
兩個時辰后,石像穩穩噹噹的躺進巨大的板車裡,被牛皮和麻繩捆綁結實后,由牛馬和力夫拉著往姜國去。
石像沉重,雖有數百頭牛上千人拉行,前進的速度依舊不快。靈致在城外站到天黑,長長的隊伍才從她眼睛里消失,才了卻一樁心事般的回宮。
不知為何,覺得很累,回宮后就沐浴歇下了。
秦業覺著奇怪,問過隨行宮女也不知她為何反常。還好第二日就恢復如初,不再像前幾日那般心事重重。
秦業暗地裡觀察了幾日,才放下心來。不過她不再像前一個月那般纏著他,夜晚少了呢喃低語的纏綿不說,還催他專心朝政,做一位名垂千古的能君賢君。
翻臉無情的女人,豈能如她的願?
「王上,我不要了……」
「四日前你纏著我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我……我一下子變弱了行不行?」
荒唐可笑的理由說服不了精力旺盛的男人,這時下起雨來,凄凄秋雨拍打著瓦當,沖刷掉路上一切痕迹,也模糊了求饒和歡好的聲音。
到姜國的地界后,四大家族派出各府所有部曲和國中兵卒開山修路,折騰到十月,神像才運抵璧城。城門不及石像高大,各家便達成一致,拆了北城門方便石像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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