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
焱一撩起袖子,倒了一滴在石像上。血順著腳背緩緩往下,所過之處冒出白煙,接著血被吸進石像里,流下大地被曬裂后一樣的紋路。
太蒼瞪大眼睛看著上面細小的裂紋,「果然!」
「我所想得沒錯,的確可以!」猜想被證實,焱一臉上浮現自得之色。
「照這樣看,需得更多血才可。但她是一國之後,秦業又看得嚴,我們如何才能弄到手?」太蒼無不振奮,但振奮之餘又滿是焦心。
焱一拿著手裡裝血的細竹筒,「我有辦法拿到這一管血,就有法子拿到更多。這件事,需請四大家族甚至其餘諸國幫忙。」他已有了計劃,如若順利,便能成事。
不,一定能成,絕不允許失敗。
神像的石劍上,站著一隻小青雀,它目光無情的看著下邊兩個準備翻天覆地的陰陽家大師,又看了看遠方的山巒。
歷劫重生的苦遲早要經歷一次,承受越多便會越強,這回就像以前一樣,讓她自己去經歷。
七月末的咸陽城,除了豐收之喜,還有另一樁喜事,駟車庶長家的女兒,終於點頭答應嫁左將軍王翊。
兩個大齡青年的婚事之所以受矚目,一則是因為兩人青梅竹馬門當戶對,對這等花好月圓的美事,大家樂見其成。
二則是因兩人婚事坎坷,第一次議婚,王翊因外出降妖捉鬼而耽擱,第二次成婚前王姬突然病倒,醒來后失去記憶,性情大變,甚至傳出退婚傳聞,更有甚者說是妖魔作祟。
也不知這一次能不能成。
市坊里甚至開了賭局,王翊在民間名聲頗好,大多數人樂意他早日成家立業,婚姻美滿,不過也有少數缺德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賭這次仍不能成。
七月十五雖過,但老天的事誰說得准?不知那時天會不會又降下異象,或是妖魔出來鬧事。
秦施坐在馬車裡,聽著外面雜七雜八的議論聲,無聊的撐著頭傾聽,別說還挺精彩的。
不過上一次婚禮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為何會失憶?當真被妖魔擄走了嗎?
但聽說尋常人不能入妖、魔、冥三界的地盤,輕則癲狂一生,重則魂飛魄散,這中間還有花樣繁多的一百種死法。
她不僅去了,還回來了,是否證明她不是普通人?不過她失去了記憶。
要不要找阿爹阿娘問清楚,否則這個心結會跟隨她一輩子。不,他們一定不會告訴她,一定會說是為了她好。
市井謠言說,是王翊帶她回來的,不如找王翊問問?
打定主意后,秦施派人送貼子給王翊,請他明日上午巳時到渭水河邊的蘆葦盪見面。
夜裡,秦施躺在床上睡不著覺,看著灰黑色的屋頂,好像那裡會蹦出魑魅魍魎來。
到後半夜終於睡去,卻做了一個詭異的夢,夢到從很深的地底長處兔子絲一樣的黑色藤蔓,上面開滿白色的小花。
小花像飛蛾和小蝴蝶一樣,花瓣忽閃忽閃的很可愛,她便摘了一些來做花環戴在自己頭上。
夢裡,她穿著白裙子,戴上花環后臭美地在原地翩翩起舞,接著她看到一條清澈的長河,河水明凈,她探頭照了照,水裡映出她的瓜子臉,細長的眉,好看的鳳眼,鼻子也不錯,嘴巴正好合適,整合在一起,是個大美人。
我長得真好看。
秦施捧著臉想到。
突然她脖子處開始滲出血珠,她用手摸了摸,有一條繞脖子一圈傷痕。傷口明明很深,可為什麼她感覺不到疼?
對了,是夢,夢裡的一切都是假的。
想到是夢,她便放心了。
只是傷口越來越大,她的頭突然掉了,咕嚕幾圈掉進水裡。她還睜著眼睛,看著自己的身體在岸上像無頭蒼蠅一樣摸索比劃。
快過來啊,我在這裡,快點兒!我不能呼吸了……
好在她很快摸到了自己的頭,只是無論如何也安不回去,只能提在手裡。
好奇怪,她為什麼沒死,那些被砍頭的重刑犯很快一命嗚呼了。
對了,她在夢裡,不用怕。
她提著自己的頭走到安全的地方,看到黑色藤蔓鋪滿大地,向四周蔓延。
不一會兒,從地底冒出一個巨大的花骨朵,紫黑色,像清蓮池的蓮花苞。
這是什麼花?
秦施把自己的頭轉了個方向,讓自己更清晰的看到這朵顏色少見的花。
花慢慢盛開,它的莖還在生長,等了好久,花終於全部盛開。
是一朵紫黑色的蓮花,雖然詭異,但怪好看的。
秦施想道。
忽然之間,那朵又大又美的花朝她襲擊過來,迅雷不及眼耳之勢的搶走她的頭,接著很快縮回地底。
「我的頭,把頭還給我!」秦施什麼也看不見了,眼前一片漆黑。
她跌跌撞撞,在藤蔓里摸索。藤蔓里有好多蛇,秦施又急又怕,突然跌進黑不見底的深淵。
「施兒,醒醒。」
「阿施,快醒醒。」
這一覺秦施睡得格外沉,身體疲憊,三魂七魄似被撕裂后又重組一般的難受。眼皮有千斤重,好不容易睜開眼睛,看到父母婢女都站在床頭,焦急的看著她。
「我還活著。」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沒有傷疤,頭也在。
「你終於醒了。」陳霈眼中帶淚,欣慰地道。
秦施全身無力,問道:「這是怎麼了?現在什麼時辰了?」阿蘭會意,立刻扶她坐起來。
「醒了就好,現在快午時了。沒什麼要緊的事,如果覺得累就好好休息。」近幾年,秦施實在多災多難,秦泰很是憂心。
秦施揉了揉太陽穴,「我是不是呼吸微弱,喊了很久也醒不來?」夢裡的場景她還記得,她總覺得,那些虛幻的夢她曾經經歷過。
陳霈見她說出今晨的事,眼光頓時暗淡下來,想到瞞著她也不是辦法,便道:「你今天遲遲不起,阿蘭便來叫你,發現你沒了呼吸,嚇得過來叫我們。你當時的確……不過後來慢慢恢復,我們就試著叫你,好在你醒過來了。已經差人去請阿翊,再等會兒就過來。」
算了,還是在家裡談事情,秦施起床洗漱,精神仍未恢復。她勉強用了些吃食,便回自己的院子等王翊過來。
拿了魚食坐在水池邊餵魚,看到脖子上的黑色痕迹。她對著水摸了摸那髒東西,不是煤灰,也不是炭筆印記,好像長在她身體里一般。
秦施放下魚食,回到房間脫下外衣,拿著鏡子照自己的脖子,她看到夢裡那種黑色藤蔓。
想起昨夜的夢,秦施心如擂鼓,手裡的鏡子哐當一聲掉地上。
門外準備敲門的阿蘭和王翊也嚇了一跳,忙道:「王姬,你怎麼了?」
秦施慌忙撿起鏡子,穿好外衣系好繩結,「沒什麼,我手滑鏡子掉了,進來吧。」
看到王翊,吩咐阿蘭說:「送些茶點到花園的涼亭,守好門口不許任何人靠近,如果阿爹阿娘過來,記得大聲說話通知我。」
阿蘭退下后,秦施先關上門,對王翊說:「王將軍,我身上長了這個東西,是否和我失憶有關?」她先褪去外衣,又往下扯了扯裡衣,露出已攀爬到她脖子上的藤蔓。
王翊匆匆掃了一眼,「請王姬穿好衣裳,我已經知道了。」
秦施穿好衣裳,道:「今天約將軍去城郊,是有些事想問你。既然來了我家,就在家裡談吧,我不希望你瞞我。」
「王姬想知道什麼,翊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王翊隱約猜到幾分,暗暗嘆息,有些事情,看來是瞞不住了。不過也好,最後一關只能由她自己通過,他再怎麼憂心,有通天本領,也不能替她戰勝劫難。
到花園涼亭時,阿蘭已將茶點準備好,依照吩咐守在門口。
兩人在涼亭的席間跽坐下來,秦施先喝了一口茶,說起昨夜的噩夢來。「我不是第一次做這個夢對不對?」直覺告訴她,夢裡的場景真實存在過。
王翊猶豫了一會兒,說:「的確不是第一次……」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會做這個夢?」秦施焦急的起身握住他的手臂,急切地道。
「施兒,我曾經猶豫,要不要告訴你真相。有時候覺得,你不記得過去的一切,現在這樣就很好,有時候也覺得,一味隱瞞不是辦法,你遲早會知道,也會去面對那些痛苦不堪的過去。」走到第九十九步,誰又甘心在成功之時摔倒?王翊目光里滿是悲憫和不忍。
秦施聽了他的話,一時又猶豫了。但是阿爹阿娘說,她生下來就長在咸陽城裡,從小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是個再尋常不過宗室貴女。
王翊口中說的過去,不是今生嗎?那她的前世,前前世,甚至久遠的第一世,到底有多痛苦,有多不堪?
秦施猶豫,王翊也在煎熬,他怕走錯眼前的一步,所有努力功虧一簣。
兩人相對而坐,就這麼過了一個時辰,直到阿蘭和秦泰陳霈的話打斷她的思緒。
秦施看了看神色鎮定,眼睛卻滿是悲傷的王翊,又看了看她的父母,去花園門口報了平安,將人支走後才回來對王翊道:「我想清楚了,你幫我恢復記憶吧。只有我知道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知道痛苦的根源,才知道如何改正。」
就像王翊說的,她遲早要面對,蛹破繭才能成蝶,她也一定可以做到。
「施兒,無論你看到什麼,夢到什麼,不要被誘惑,一定要想辦法從幻境里回來。你還要記得,你是你,無論前生你做過什麼,都有改過自新的機會。還有,我在等你,時刻站在你的身後保護你。」王翊說。
秦施將他的話細細咀嚼后刻在腦子裡,「我記住了,你開始吧。」
王翊也下定決心,道:「你且坐穩了。」
秦施看他跪坐著,閉上眼后復又睜開,整個人似變了個人一般,整個人沒有溫度,眼裡是冷泠泠的殺意,他彷彿是天上無情神仙,讓人不敢逼視。
接著就見他嘴裡念叨著神秘的術語,施術的手變幻莫測,突然一個劍指指向自己的眉心。
一股浩蕩之氣席捲而過,滌盪著她的識海,沖刷著腦子裡的每一個角落。
今生所有記憶被翻湧上來,那些喜怒哀樂的記憶不斷閃現。
這一切只是前奏,有一支強有力的手,挖開記憶里最灰暗的角落,把深埋在那裡見不得光的東西挖出來。它打開了那個塵封已久的箱子,不屬於她的記憶似被關押許久的囚犯,咋得自由后瘋狂的奔跑吶喊。
臟髒的,血腥的,殺戮的,惡臭的,通通湧現出來。另一個被鐵鎖鏈束縛羈押的自己,也掙脫了桎梏,在獰笑,在發狂。
秦施只覺自己的腦子快要炸裂開來,一股陌生強勢的力量充盈著身體,它興奮得亂竄,自己的血肉之軀已壓制不住它。
她痛得吐血倒地,王翊將她扶起:「還好嗎?」
秦施拒絕他,躺在葦席上,用手遮著陽光,「讓我躺一會兒。」
「我已經喚回你所有的記憶,只是全部記起需要一些時間。你能能承受得住嗎?」王翊看她臉色蒼白,神情也不大好。
「我沒那麼脆弱,我能挺過去,先讓我緩一緩。」腦子還是一片混亂,這輩子的,上輩子,好多好多年前的記憶交織在腦海,一時之間讓她分不清現在是何年月,是夢境還是現實。
「挺不住的時候喚我。」王翊坐她身邊陪著她說。
秦施點點頭,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我身體里翻湧的,是第一世留下的魔力嗎?我會不會控制不住它去濫殺無辜?」
「不只有魔力,還有你積攢千年的靈力,現在的你,比修仙界里最厲害的修士強。如果你戰勝心魔,凈化那股魔力,會大有裨益。」王翊說。
「我試試。」秦施說,「阿翊,從明天開始,你教如何凈化和控制身體里的魔氣吧,以後即使你不在我身邊,我也有能力自保,也不會突然失去發狂失去自我。」她不想做累贅,她不止要保護自己,也要保護這一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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