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惑守心

「我發過誓……」

「正當防衛，血海深仇，即便天道也會網開一面吧？」秦施說，「阿翊，你不會時時刻刻守著我，我也需要立起來。何況我做的是降妖除魔保護天下百姓的事，即便沒有功德，也不會被懲罰。」

因為不夠強大，第一世才會慘死，才會被人利用。

「好，從明天開始，我教你。」王翊拿出一個哨子，「遇到危險就吹這個，我會來幫你。」

兩人的婚期也由兩家長輩商議，定在最近的吉日九月十九，因害怕再出岔子，決定去璧城拜女神，祈求保佑他們順利成婚。

秦施再想推延，也已來不及。前世今生的記憶片段時隱時現，許多都殘酷血腥的畫面衝擊她今生在安樂窩裡養出的蒼白神經，那些記憶一時半刻難以接受。除了在家發獃，便是外出騎馬散心，跟著王翊學習心法，引導身體里那股據說可以移山填海的力量。

已是八月金秋，咸陽城裡的桂花香氣日漸馥郁。

「阿施已經半個月沒進宮了，珩兒一直在問她，不知她近日可好？」靈致念叨著說。

「叔父和嬸娘說，許是鄰近婚期，她有些焦慮。」話是如此，不過依秦業看沒那麼簡單。他問過王翊，王翊說只要渡過這道坎，秦施便能平安順遂，只是這道難關誰也幫不了她，只能她自己扛過去。

「我明日帶珩兒出宮去看看她？」靈致了解秦施，她不是無故失聯之人。

「多帶些護衛，早點兒回來。」秦業輕撫她的臉頰說。

聽聞要去姑姑家，夜裡秦珩興奮得睡不著覺，第二天一早就醒了，小尾巴似的跟在靈致身後，催促她動作快些。

靈致忍不住捏了捏他微胖的臉頰，叮囑道：「出門在外要有禮貌，不能吵鬧知道不？」

秦珩乖巧的點頭，「阿娘，我們快點兒。」

聽聞王後來訪，秦施愣了一下，「我去接他們。」

她已恢復今生所有記憶，許是輪迴太多次的緣故，那些記憶只有零散的碎片，有時候如洪水席捲而來，有時又毫無動靜，前世的記憶太過沉重，秦施因此蔫蔫的。

還有身體里那兩股時而橫衝直撞、時而平靜又截然相反的力量，衝擊得太消瘦不少。

靈致看到沒精打採的秦施暗暗嚇了一跳，不過半月不見，她瘦了許多，精神委頓，眉間陰雲密布，再也沒有以前的精氣神，「阿施，你怎麼了？」

秦施笑了笑，「沒什麼，最近總是做噩夢。」

「請王將軍看過了沒？」靈致只覺她的笑比哭更難看，以前的秦施爽朗大方，朝氣蓬勃如晨間朝陽，現在的她似被鬼怪纏身，被吸走精元。

「王將軍說，我這是心魔，只能由我自己扛過去。不礙事的，再過些日子就好了。」記憶里有靈致，腦子一閃而過的片段中，那時的靈致要高一些，瘦一些，眉眼生動一些，張揚不羈，風趣幽默。她眼裡沒有七情六慾，卻映射著人間的煙火、喜樂和哀傷。

靈致聽過她的話后很是擔憂，連王翊都無法插手，可見事態嚴重，還欲多問，就見秦施在打量自己，眼神陌生至極。她看了看自己，「阿施，我哪裡不對勁嗎？」

哪哪兒都不對勁，秦施心下想到，不過前世是前世，那一段已經過去很久了，今生是另一段故事了，「你很好。來，珩兒，姑姑抱抱。」

秦珩已扒拉著她的大腿很久了，這時才被注意到，聽了話后，立刻伸出雙手。

「有沉了些。」秦施抱著小傢伙掂了掂。

她不願再說，靈致清楚問不出什麼來，便道：「嬸娘不在？」

「阿娘和上將軍夫人去姜國了，過幾天就回來。」秦施抱著秦珩，引著靈致去她的院子。

「去姜國？」靈致不明所以。

秦施把秦珩抗到肩上，調笑道：「現在咸陽城市井裡都在堵這回我和阿翊的婚事能不能成，阿娘和上將軍夫人聽到那些風言風語很是不安，為求平安，便去璧城拜女神了。」

靈致想到那位生生世世都是處女的女神，不由說道：「她不司姻緣，沒有成婚，也無家庭，求她保佑還不如求土地神有用。」

秦施想了一下，道：「說得是，她畢竟是女戰神，守護的是六界秩序和三界眾生。姻緣對她來說，如同身上塵埃。不過阿娘她們樂意，就由她們去，也順道散散心。」

「那你呢，你又怎麼想？你真的想好，決定嫁王將軍了？」靈致還記得她先前排斥的模樣。

「我已經想好了，不止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還要嫁給他。」她有些怕自己走不到最後一關，怕再走上第一世的老路。

靈致見她神色認真，便知她已經考慮清楚，「你想明白了就好。」

這一世是王翊替她爭來的，也是他陪著她走上今生的坦途，更是她夢寐以求的，她沒有理由不不珍惜。

陳霈和上將軍夫人很快回來，稍作歇息后，便入宮面見靈致。

姜臻病重，時日無多，想在走之前見她一面。

「曾祖母她查出是何病因了嗎？連祖母也束手無策？」靈致忽的心一緊，追問道。

這次去璧城，二人不止去拜了神像，也順道去王宮拜訪兩位長老，並在那裡暫住三日。陳霈回憶著姜臻的病情，道：「姜蘊長老說，老人家是時候到了。她年近九旬，身體從內而外衰敗，大小毛病多，已不是湯藥能救得了。我們臨走之前，老人家一直念叨著你，說想見你一面。」

「阿霈說得沒錯，女君已在商量著派遣使臣來請。雖說您是出嫁女，又是我國王后，不可輕易離國，但有王上國書，也不是難事。咸陽到璧城，最遲不過五日路程，一來一回也就十天的功夫。」張姝儀說道。

姜蘊是她的嫡親曾祖母，對她多有照拂，於情於理都應回去見老人家最後一面。「等王上下朝我便稟告此事。」

不過秦業並未回宣室殿，隴西地動，他去前方視察了。

是夜，天氣晴朗，赤星出現在心宿，與大火星相遇，是為熒惑守心（註：①）。奉常官大驚，連忙將此事回稟秦業，請他速回咸陽。

天降異象，此乃大凶特凶之兆，熒惑為勃亂，殘賊、疾、喪、飢、兵，更預示「大人易政，主去其功」（註：②）。

此天象接連兩日出現，諸國王室，莫不心慌。

喪，姜國的喪便是姜臻離世嗎？

靈致聽著宮人們閑聊，仰望著明凈的夜空。

那秦國呢？

她一時猶豫，要不要和秦業提回姜國探望姜臻一事。

秦業也已得知姜臻病重一事，若無此天象，他也許會應允，現在不得不慎重考慮。

孝道和兇相之間，靈致搖擺不定。

心神不安的翻閱記載熒惑守心的典籍，它帶來的災禍多與國家天下有關，小人物的悲喜被掩映在寥寥幾句話里。當今天子還在，神州上有九國，災禍會降臨在哪裡？

不，只是天象而已。人出現之前，天上已有星辰日月，也曾有過熒惑守心的天象，人出現之後也只有數十次記載，不一定有災難。

姜臻是她的至親祖母，她活著之時不曾在她身邊盡孝，不能讓她死後帶著遺憾離開。

她搖擺的決心，終於在姜離羅派遣的使臣遞上國書的一刻堅定下來。

她必須回璧城見姜臻最後一面。

秦業想阻止，卻又找不到理由阻攔。

「母親說，曾祖母就這幾天光景了。她的身後事已開始準備，待治完喪事後，我便回來。」靈致開始收拾行囊，盤算著日子。姜臻時日無多，需輕裝簡從，快馬加鞭趕回去。

「你要快些回來，等喪事結束后，我派人來接你，這次讓阿翊跟你去。」秦業不放心，決定派王翊護送靈致去姜國。

靈致笑著搖頭，「王將軍和阿施婚期在即，就讓他留在咸陽養些喜氣吧。左右不過是探親，不必太過隆重，不然以為您會藉此機會拿下姜國併入秦國版圖。」

秦業煞有介事的點頭：「王后的法子不錯。」他看姜國不順眼很久了，那塊地方遲早是他的囊中之物。

已是九月初，王翊留在咸陽準備婚事，符熙管著影密衛，秦業最後挑中軍中新起之秀蒙晗護送靈致去璧城。玉絮六人會功夫，自是在隊伍之列，除此之外，還有二十名禁軍高手一同前往。

「最遲兩個月回來，我每日會給王上寫信，就像以前那樣。」靈致說。

「知道了，照顧好自個兒。」秦業理了理她的騎裝，一身男裝打扮的靈致，倒有幾分像英姿颯爽的女將軍。

「阿娘，早點兒回來。」自從知道靈致要走，小傢伙的眼淚沒停過，一向懂事的他，一直抱著她的腿不讓她離開。

「珩兒乖，阿娘會很快回來。」靈致擦乾他小臉上的淚水，「這幾天都沒笑過，對阿娘笑一笑好不好。」

秦珩扁著嘴，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來，很快又扁嘴大哭起來。

靈致沒法子，只好讓秦業回宮后好好哄哄他。

喪事和喜事相衝，王翊和秦施未去送行。婚禮前後的規矩多，不過兩人不在乎，雖有婚前不能相見之說，但王翊仍然時常出入駟車庶長府。

近些日子秦施體內的魔氣越加肆無忌憚，她現在的功力不足以壓制，只得求助王翊幫忙。

「阿翊，你可會占卜？」緩和之後，秦施渾身無力，滿頭大汗地靠在木柱上問道。

王翊搖頭：「我不擅卜卦算命，不過還是會一點兒。」

「可否一試？」秦施問道，她的記憶還未完全恢復，今生今世的她只覺的王翊深不可測，並不是她認識的王家子弟。有時候她覺著，他的身體里有兩個王翊，一個是神，一個是凡人，有時候兩者又交融在一起。

王翊問秦施要了三枚刀幣，「要問什麼？」

「靈致此行的吉凶。」

「怎有此一問？」王翊問著，已將刀幣捂在手心搖了搖，等時機一到便投擲在桌案上。

秦施回他：「沒什麼，就突然想問。」看他臉色不太好，猶豫再三道：「卦象不好嗎？」

王翊送回刀幣，道：「屯卦，大凶。」

秦施豁然起身，「那還等什麼，我們把她追回來！」

「王后已離開咸陽六個時辰，我們的馬趕不上她……」王翊說。

「我不信。」秦施伸手制止他，「備馬，給我最好的馬！」她匆匆趕去陳霈那裡，請她進宮求秦業下旨，阻止靈致回璧城，自己則騎上快馬去追趕靈致。

許是靈致回鄉心切，一路急行，秦施追到邊境也不見她的身影。沒有通關文書，即便秦國放人，姜國這邊也不放行。

從姜國戍守關隘兵丁口中得知，靈致剛進關半個時辰，不由懊惱的下馬對著堅實厚重的城牆拳打腳踢。

就差一點點！

對了，回去找王兄，他一定有辦法。

靈致一路疾行，日夜兼程兩日便回到璧城腳下。

日夜守候在城門口的宮人見到隊伍過來，忙不迭的迎過去在靈致跟前跪下來，「公主，你總算回來了。大長老她……」

「快引我去見曾祖母。」靈致勒住韁繩，對來人說道。

一路小跑著抵達宮牆下，疾步進宮趕往姜臻所在的中室殿。

病榻上的姜臻形容枯槁，瘦得只剩皮包骨頭，靈致跪在老人身邊，握著她乾瘦的手輕聲喚道：「老祖母，靈致回來看你了。」

姜臻睜開鬆弛的眼皮，露出一雙昏黃滄桑的眼睛，掙扎著坐起來：「靈致，真的是你。」

靈致眼中泛起霧氣，哽咽道：「是我。」

「能見你最後一面，我也死而無憾了。」姜臻神情激動，握著靈致的手聲音顫抖。

姜離羅和姜蘊聞訊趕來，看到上氣不接下氣的姜臻止不住抹淚，走上前去陪老人家最後一程。

議政殿內，四大家族齊聚於此，太蒼和焱一也在，如今靈致回來，需立刻將人送上山去，「事不宜遲，必須儘快動手，以免夜長夢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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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①，引用於百度百科。

註：②，引用於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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