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醒
「臨行前,王上說過的話你們都記牢了。在縣主府,日後便聽縣主差遣,王上敬縣主如母,你們更要敬重她。縣主良善,你等莫欺人善做出欺上瞞下之事來,若讓王上知道了,一律打入死牢!」秦泰對眾人道。
一干人趕忙應是表忠心。
「宅子里正好缺人,王上這回可幫了我大忙。」歸降后,姜離羅遣散宮人,身邊只留幾個投誠又用順手的婢女。她私產多,宅子大,覬覦她財物的人蠢蠢欲動,秦業送來的人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秦珩一行人在縣主府做了半個月的客后才回咸陽,如此一來,秦寜便留在姜離羅身邊。
兄弟二人分隔兩地,秦業允許秦珩每年炎夏來此探親,順帶消夏。偶爾秦業也會來,每次都會在半山廣場站很久,會對著碧湖發獃。
如此一晃便是九年,三千兩百八十七個日日夜夜,天上斗轉星移,地上物是人非,山花開過一春又一春,庭前小樹變得枝繁葉茂。
時間讓每個人的記憶落滿塵埃,久遠的經歷變得模糊,那些真實事迹變成竹簡里短短的幾行字和傳說,調劑著普通百姓枯燥的耕戰日子。
這九年裡,姜國故地在郡守的治理下越發富庶豐饒,併入秦國之後,榮光不再,但繁華依舊。
前四年秦國休養生息,后五年攻城略地,向東吞併陳國、衛國、晉國,蠶食楚國、齊國和燕國。朝堂人才輩出,軍中人才濟濟,其中屬王翊風頭日盛,大有蓋過其義父之勢。
只是這樣一位人人稱道諸國畏懼的王將軍,至今未成家。相傳秦王因王后之死遷怒於他,責怪他護衛不利,不許他娶駟車庶長家的姑娘。
九年裡,兩家長輩也生了退卻之心,但一個非卿不娶,一個非君不嫁,一直這麼耗著,看得他們這些外人很是著急。
說到秦王,倒是個痴心人,自從王后慘死,他未再娶妻,更莫說納妃。他也因此專心國政,其勤勉和謀慮亘古未有,這些年來將秦國治理得越發繁盛,大有橫掃六合一統天下之勢。
天下將變,不少臣子打起秦王後宮的主意,以秦王膝下子嗣單薄為由,上書請他選美擴充後宮,一計不成便請楚太後來勸說。
勸說無效,便想到另一毒計。只要除掉先王後生的兩子,為江山傳承,那時秦王便不得不納妃。或是尋找和先王后長得相似的女子,想方設法送到他跟前。
秦珩和秦寜兄弟倆被投毒被刺殺,這九年過得驚心動魄。許是成神的先王后顯靈,保佑著她的兩個兒子一一躲過那些劫難。秦王因此處置不少居心叵測的臣子,也為鍛煉秦珩,將他送入軍中跟著王翊歷練。
這位小太子倒是不負眾望,如今長成青松一樣的小少年,能文能武,聽說他酷似先王后,繼承她過目不忘的本領,性子又肖似當今王上,很得秦泰為首的秦氏宗族喜歡。
至於那位小公子就磕磣許多,長得丑不說,個頭還矮,至今不會說話,又倔又難相處。倒不是姜離羅和姜蘊照顧不周,是因當年王后懷孕時被四大家族虐待,被灌了半年毒藥又被迫早產之故。
不止如此,小公子生來脾氣古怪,和誰都不親近,挑食脾氣大,全靠一口仙氣兒活著,讓秦王和小太子很是頭疼。
一個爹娘生的兄弟倆,差別如此之大,讓談論之人止不住欷歔。
「北方大捷,王翊將軍即將班師回朝,這回大公子也立下不小功勞。」嘆惋之時,不免想到最近的大事。
近四年王翊出征,七戰七捷。如此悍將,止不住讓人想起昭襄王時期的兵神韓起,諸國害怕之餘倒不是沒有使計謀害他。無論諸國如何用計,甚至傳出「立羽為王」的謠言,秦王仍然信任他,從不懷疑。
「我得回去看我的酒了,免得不夠賣。」每回王翊大捷,他的酒都被好事之人搶購一空,說要與軍同樂,遙祝大將軍旗開得勝。
駟車庶長府里,收拾妥當的老兩口忐忑地握著彼此的手,「夫君,你說這次能成嗎?」
「無論成不成,都要試一試。我老了,想在臨死之前抱孫子。」如今的秦泰五十又四,為秦國操勞半生,如今已鬢生白髮。
陳霈也盼著女兒能早些成家,哀嘆一聲后登上去王宮的馬車。
「駟車庶長和陳夫人求見王上。」李興稟道。
秦業放下靈致留下的竹簡,道:「請他們進來。」他每日翻看這些竹簡,清楚記得上面的每一個字,時至今日,他仍然後悔,但時間已經消磨掉許多恨意。
老兩口一進殿便長跪不起,只流淚不說話。
秦業將竹簡放進木箱,將二老扶起來,「叔父,嬸娘,你們這是?」
「王上。」秦泰老淚縱橫,「老臣今日前來,是有事相求。臣膝下只有施兒一女,她福薄,命途多舛,姻緣不順,如今已三十三歲,在民間已到快做祖母的年紀。臣已年老,半隻腳踏進棺材,不知還有幾年活頭。老臣想在臨死之前看施兒出嫁,看她成婚誕育子嗣。老臣從未求過王上什麼,餘生只這一個心愿,求王上成全。」
他聲淚俱下的懇求,說完又接連磕頭,嗚咽著求秦業答應。
陳霈哽咽著道:「王上,阿翊對施兒的情誼這些年來秦國上下有目共睹,施兒上了年紀,又曾經入魔,除了阿翊無人敢娶她。身為父母,我們只希望她日後幸福安寧。求王上成全那兩個可憐的孩子吧!」
秦業仰頭嘆息一聲,「等阿翊回咸陽,孤下旨為他和施兒賜婚,叔父和嬸娘也早些準備吧。」
老兩口以為今日又會落空,見秦業答應得這般爽快,怔了怔后才叩謝恩典。
「臣叩謝王上恩典。」秦泰激動地跪拜道。
征伐燕國的大軍回咸陽,秦珩騎著烈馬走在王翊身後,接受城中百姓的慶賀。小少年神采飛揚,還沒學會寵辱不驚,聽著喝彩聲很是驕傲。
回到宮中,跟隨王翊一同覲見父親,聽他們議論朝政,商量機要大事。他從小耳濡目染,時常能提上些許見解。
「這一仗后,孤準備歇上一兩年再開戰,你先回府準備婚事吧。」秦業說。
王翊神色如常,只做尋常領賞那般跪拜謝恩。倒是秦珩很是激動,擠眉弄眼的看著他師傅。
等臣子們都退下后,秦業又對長到他齊肩高的兒子說:「你如今也大了,再過兩年便可娶妻。有兩情相悅的姑娘便告訴父王,父王為你安排。」
小少年漲紅了臉,仍然口齒清晰的拒絕道:「不不不,兒臣還小,不急著。父王您加冠后才成婚,兒臣也願這般。兒臣去尋姑姑了,父王您忙!」
別以為他不知道,老爹被那些大臣們催得煩了,就想法子折騰他給他塞人,到時傳宗接代的任務輪到自己頭上,父王那裡就清凈了。
呵呵,他才不要。
他還小,想再鬆快幾年。實在不行還有弟弟,只是想到秦寧,又不免難過,再繼續下去,弟弟就廢了。
想到可憐的弟弟,又不免想起母親來。那時他只有五歲,還不大記事。他只記得母親溫柔漂亮,會唱歌輕撫著他入睡,會握著他的手教他寫字,還會突然玩心大起捉弄他。後來她去了姜國,死在一場陰謀里。
每年他都會跟著父親一起祭拜母親,也時常看到母親的畫像,但隨著時間流逝,那張臉也變得和畫像一樣,有些模糊了。
他由姑姑和叔祖母扶養長大,尤其姑姑,對他來說就如母親一樣。
等姑姑和師傅成婚之後,他就去外祖母家,等到明年,阿寧就能回咸陽了。
「阿珩來了。」秦珩時常出入駟車庶長府,除了秦宮,這裡更像他的家。秦泰和陳霈喜歡孩子,將他視作親孫一般疼愛。
「祖母,姑姑在嗎?」秦珩也將府中兩位長輩視作嫡親祖父母,日常稱呼很是親昵。秦業由得他去,對那些挑撥之言並不放在心上。
「在院子里。」陳霈給他擦去臉上的汗,讓他喝茶潤口后才道。
秦珩一口飲盡杯中水,「我去尋姑姑了。」
一見面,小少年就上前拜著說恭喜,討要喜錢。
「你這孩子,越大越皮了。」秦施忍不住點了點他的額頭,九年來,她容顏不減當年,不過氣質越發溫婉柔和,她曾十世行醫,恢復記憶之後,一直替城中婦人和方圓百里的貧苦百姓治病,偶爾也會隨軍和軍醫一起救治傷員。
秦珩揉了揉自己的腦袋,「我這是為姑姑和師傅高興,祖父祖母和上將軍家可商量妥當了?我何時能喝上喜酒?」
「定下了,就在下月二十六。」秦業鬆口后,她阿爹阿娘馬不停蹄的和上將軍夫妻把日子看好,說兩個人等了這麼些年,要越快越好。「現在正寫請帖呢。」
「今天才初三,還有五十三日。」秦珩開始數日子,「我也得送姑姑和師傅一份厚禮,師傅呢?」
「他送請帖去了。」秦施說得意味深長。
秦珩沒聽出來,說完后又興沖沖的回宮,去清點自己的家當。
風吹鈴動,一覺睡了九年的姜靈祈終於蘇醒過來,她揉了揉眼睛,坐起來伸了個懶腰,收拾好床鋪後來開拉開竹簾,外面是萬里碧波,江風清涼,吹得人很是愜意。
到樓下衣帽間挑好衣裳佩飾,才去溫泉里洗浴。
現在,她的骨頭已適應新血肉,不會再有任何排異反應,聖靈石又助她吸取天地靈力,她的功力差不多恢復到巔峰時期。
沐浴后換上新衣,將半乾的長發披散在身後,先去神廟祭拜師傅,接下來便要去找那兩個老頭算賬。
兩尊神像已歸位,華音一如既往的慈悲,她自己的也換了一個冷傲端肅的造像,從身穿輕甲,手執雙劍變成剛蘇醒時身穿白衣,頭戴花冠,手捧曼珠沙華的樣子。
「師傅,我又復活了呢,你說這一世我會成功嗎?」姜靈祈朝華音的神像三跪三拜后喃喃問道。
短暫傷感過後去找吃的,摘了幾個桃子用衣袖擦了擦,坐在神廟外的階梯上咔滋咔滋的啃著,餓了許久,很懷念人間的煙火,尤其肉的味道。
不過,她好像真的聞到了烤雞的香氣,還有美酒。
聽到傳入耳中的聲音,姜靈祈喜上眉梢,道:「進來。」
少頃,就見王翊提著一壇酒還有一隻烤得焦香誘人的雞走過來。九年不見,他仍是那個謫仙一樣的青年,眉目溫柔,身姿挺拔,氣質卓然。
姜靈祈接到他投擲過來的酒罈,用帕子包好吐出來的桃核,撥開封口,抱著酒罈噸噸噸的喝起來,「還是人間的東西有滋味,謝啦!」
「我是來送請帖的。」王翊鄭重其事的送上帖子。
姜靈祈放下酒罈也正色接過,是婚禮請帖,辭藻華美,寫得繾綣深情,一看就是王翊的手筆:「恭喜呀,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我一定準時參加。」
「謝謝。」王翊在她身邊坐下來,拔開另一壇酒的封口,和她碰了一下后也開始豪飲。
「聘禮準備好了嗎?不夠的話,我這裡的東西隨便拿。」姜靈祈喝了一口酒,打開荷葉包裹的烤雞,熟練的撕下一個雞腿遞給他,又把剩下的那個擰下給自己。
「已經準備好了。」王翊說。
「下個月二十六,很急呀,你快些回去準備婚禮吧,我處理完這邊的事就過來幫忙。」姜靈祈合上請帖,推了推王翊說。
「到時候你。」王翊指了指她的臉。
姜靈祈倒是不怕:「我的臉如何就見不的人了?那些人又能奈我何?」
「也對。」王翊擔心的是秦業觸景生情,怕秦珩和秦寜傷心。
「你先回去吧,我自有分寸。」姜靈祈說,骨血融合,記憶也融合了,無論是曾經的奕風,還是現在的秦業,她都無感,只是留下的爛攤子必須收拾乾淨。想到背後的罪魁禍首,拳頭就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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