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大腿
於是小小年紀的秦珩,守著他心疾複發的父親,獨自一人批閱奏章到深夜。
第二天一早,姜靈祈便和明鏡玄鏡一起告辭,王翊和秦施再三挽留,三人執意離開,只希望日後能常來常往。
「我會時常回來看二哥和嫂嫂的。」姜靈祈笑道。
明鏡和玄鏡一臉愁容的看著王翊,王翊則無視二人求救的眼神,攙著自己的新婚妻子回府。
這回回天,姜靈祈是為了送她兩位尊敬的師兄下凡投胎歷練,在她參加完婚禮的空檔,已經完成了她三十萬字的巨著,經過精修,毫無短板,想要的劇情,應有盡有。
已無力扭轉局面,明鏡忍不住和玄鏡偷偷咬耳朵,「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這麼記仇。」攤上這麼個師妹,師門不幸。
玄鏡哀嘆一聲,不說也罷。
姜靈祈耳朵尖,揚聲道:「我聽到了哦。」
師兄弟兩個立刻噤聲,當初揮筆在命簿上寫得有多瀟洒,現在就有多慫。師妹先清算一波,倒是那一位歸位了還要清算一波……
等回來之後,一定要去找那個放風神算賬,也讓他下界走一回,一定給他把所有劫難困苦都安排上!
「你們兩個記性不好,只記得我小心眼記仇,怎麼不記得我對你們的好呢?你們怎麼不看在同門的份上,對我上一世手下留情呢?」姜靈祈停下,回頭看向二人,疑惑地問道。
一句話把兄弟二人問得面紅耳赤,不敢再嘮叨嘀咕。
害怕被翻舊賬,明鏡和玄鏡徹底閉嘴,認命的跟在姜靈祈身後,乖順的去下凡歷劫。
「兩位師兄,祝你們的人間行一路順利,早日曆劫歸來,修為更上一層樓。」姜靈祈站在天機輪前,笑容燦爛的朝他們二人招手。
明鏡和玄鏡咬咬牙,堅定決心投入輪迴之中。
把二人的命簿放回天機閣后,姜靈祈才離開天界前往魔界的幽冥深淵。
自從魔界損失二十萬精兵、魔尊隕落之後,魔界意見相左的三個將領各自佔據一方稱王,相互之間隔三差五打上一架。
至於妖族,在魔族元氣大傷后,被天界殺雞儆猴,狠狠敲打了一番,現在比較老實。不過搞事情的心思從未停歇,一直想坐上六界頂端的位置,暗中潛伏蠢蠢欲動。
姜靈祈隱匿一身神氣,扮做魔女在兩族的地界行走,一直行至魔族的邊緣地帶——深不見底的幽冥深淵。
下面一片漆黑,不斷有黑氣上涌,姜靈祈掏出千里眼朝下望,越往下越黑,還有稀稀疏疏的聲音,深淵兩側的岩壁上,長著黑色藤蔓,卻開著白色的小花。
她換上一身百毒不侵的防護衣便跳了下去,扒拉著藤蔓,一路往下,她看了看手中記時的鐘,已經過去四個時辰,仍不見底。而下面黑氣愈發濃郁,堅不可摧的防護衣也開始被腐化。
她很熟悉邪神的氣息,這裡沒有。姜靈祈猶豫一會兒,準備回去以後想好應對之策再來探查。
遂往上攀爬,敏捷如山中猿猴,但也用了五個時辰才回到魔族的土地上。
摘下一朵黑色藤蔓上的小白花,又薅了一把黑藤,小心翼翼的用琉璃瓶裝好。只見裡面的黑色藤蔓竟然浸出黑色汁液,將琉璃瓶腐蝕掉,姜靈祈無法,只得用九天焱火將其燒毀。
回到琅嬛,姜靈祈抱著大師兄留下的鏡子,坐在神廟的石階前翻閱有關幽冥深淵的影像資料。號稱通曉天地知道一切的明鏡,也只漆黑的畫面,永遠無法看到底端。
當年的龍龑,到底用什麼法子躲進去的?而且明鏡和她收納的典籍,竟然沒有任何記載。
姜靈祈想起長在深淵邊緣的黑色藤蔓,難道他和自己一樣,把血融進生生不息的植物里了?思索之間,又去查那小白花和藤蔓的記載來。
明鏡里並無記載,只說它在龍龑死後出現,因為幽冥深淵是未知的死亡之地,很少有神仙妖魔和鬼怪靠近,故而無人知道它的來歷和功效。
姜靈祈放下鏡子,這些只能由她親自去摸索了。
頭疼之時,忽然聽到有人呼救,她擦了擦鏡子一看,原來有小孩兒落水,岸邊的婦人在呼救。
她雖讓琅嬛不在人間顯現蹤跡,但仍能看到聽到待了兩千年的地方的一切景象,遂將明鏡放回百寶袋,飛身去救那溺水的小孩兒。
姜靈祈提著小孩兒後背的衣裳,將他救上岸。他溺水有一段時間,現已嗆水昏迷,姜靈祈按壓他的胸腔,擠出裡面的污水,施法給他清理鼻腔以免堵塞咽喉無法呼吸。等他呼吸順暢后,才喂他服下一粒藥丸。
呸呸,這娃長得有點兒慘不忍睹。
姜靈祈感慨,以後一定娶不到老婆。
「多謝姑娘仗義相救。」提著衣裙小跑過來的婦人執禮道謝說。
「不用不用,以後好好看著他,莫要再讓他獨自下水了。」姜靈祈說。
「靈致!」婦人看清姜靈祈的臉,驚呼著喊道,她又想起了什麼,又慌又怕的後退幾步,慌忙叩拜道:「不肖女姜離羅,拜見老祖宗。」
這一聲老祖宗驚得姜靈祈一哆嗦,不過很快淡定下來,翻了翻前世的記憶,這才想起眼前的美貌婦人是她前世的娘親。她摸了摸自己年輕的臉蛋,又背過身拿明鏡照了照自己,明明是一張十八歲的臉,實在擔不起祖宗之名。
摸了摸鼻子,無聲地咳嗽一聲,轉過身來正了正臉色,正經地道:「起來吧。」
姜離羅猶豫片刻,才戰戰兢兢的站起身來,面對這位和她女兒長得一模一樣,氣韻神態卻截然相反的老祖宗,她一時不知怎麼辦才好。
「我正好路過此地,聽到你在呼救,便順手救了這孩子,這回的教訓你要記住了。」姜靈祈正色道,「雖說我年紀比你大,但好歹你也是我最後一世的母親,日後不必跪我,也不用拜我。為免去不必要的麻煩,今日之事,莫要伸張出去。記住了?」
姜離羅忙行禮回道:「晚輩記住了。」
「行了,我先走了。」姜靈祈道。正想著怎麼飛才擔得起她女戰神和老祖宗的威名,不想左腿一沉,低頭一看,正是那溺水的小孩兒醒了,像樹懶一樣抱著她的大腿不放。
「阿娘。」丑小孩兒仰頭看著姜靈祈,脆生生地喊道。
什麼祖宗都沒這聲「阿娘」給姜靈祈的驚嚇大,她被人叫過祖宗,喊過師傅,喊過上神,被千千萬萬人頂禮膜拜過,但從沒人喊過她娘還有娘子。就算她親手養大了青羽,青羽也沒這麼嚇過她。
姜靈祈渾身一顫,表情管理崩潰,費力地扒拉開丑小孩兒的手,似被雷劈一樣抗拒地道:「雖然我很老,但我還是個黃花大閨女,你,你,你莫要亂喊啊我警告你。」
她咳嗽兩聲,拂去下身衣擺的褶皺,對姜離羅道:「這孩子是你家的吧,還不快帶他回去換衣裳,到時有個頭疼腦熱的就麻煩了。」
不過丑小孩兒沒眼色,認定姜靈祈是他娘,堅持不懈的繼續抱大腿,一聲一聲的喊著阿娘,一聲比一聲可憐。
姜靈祈被嚇得直哆嗦,她果然最討厭熊孩子,一無賴起來鬼神都嫌。
「我警告你啊,你不要亂喊,再喊的話,我就不客氣了。」
丑小孩兒看她兇巴巴的樣子,立刻閉了嘴,委屈的抽泣著,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寜兒,到祖母身邊來。」看得出來女神很不喜歡孩子,也不記得那段血脈相連、同甘共苦的孕期時光。姜離羅蹲下身,溫柔地喚道。
秦寜固執的抱著姜靈祈的大腿不放,一副她去哪兒自己也去哪兒的架勢。
想她堂堂神王之女,守護三界、維護六界秩序的女戰神,神族有名的單身貴族,一遭被算計,被嫁給勁敵不說,還給她弄了個這麼大的孩子,姜靈祈有一瞬間的崩潰。
她堂堂女神,總不能欺負一個小孩子吧。無奈扶額,催促姜離羅道:「你快想辦法把他弄走。」
姜離羅又怕又不得不耐著性子說道:「寜兒生性固執,他決定的事,無論誰也勸不回來。」
聽著她的話,秦寜把姜靈祈的大腿抱得越發緊了。
「這孩子從小內向不與人親近,長這麼大還不會說話。今天他第一次開口,喊的便是『阿娘』,晚輩實屬意外。」啞了九年的孫兒突然開口說話,姜離羅驚訝又欣慰。
她說完,秦寜又可憐巴巴的喊了一聲,尾音拖長,聽得人心軟了一半。
「寜兒從小沒有娘,卻一直記得親生母親。不知是何緣故,他性子陰沉,又因早產之故,生來體弱,身體長不好,這些年來我們也很頭疼。晚輩不祈求什麼,只希望女神您看在他是靈致的孩子的份上,莫要厭惡他。」姜離羅祈求道。
語畢,秦寜就像過去那樣臉色蒼白,身體抽搐,小身板一歪,倒地上昏死過去。
姜靈祈嚇得蹦得老遠,但聽到姜離羅一番話,又不忍的靠過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和鼻息,有些發冷,額頭上全是汗。前世的記憶在腦海里劃過,她不會為那些痛苦悲傷,卻也為之動容。
這小孩兒可憐,她不喜歡奕風,但這孩子無辜。
「算了。」姜靈祈嘆了口氣,手伸進百寶袋裡翻箱倒櫃一番,終於找到合適的葯,給他喂下去。
秦寜乖巧,聽話的將藥丸吞咽下去,接著便昏睡不醒。
姜靈祈站起來看了看這娃,就沖他喊她一聲阿娘,就沖他這麼有眼光的找到她這樣一條粗大腿抱,她就該養他,何況又不是養不起。
俯身將渾身濕漉漉的小孩兒抱起來,示意姜離羅道:「帶路。」
姜離羅驚得慌忙跟上,引著抱孩子的姜靈祈下山。
到縣主府後,姜靈祈在眾人狐疑的目光中,在欲言又止的神情下,給秦寜洗了熱水澡,給他換了新衣裳。
折騰一番后,秦寜迷迷糊糊的醒了,躺在床上拉著姜靈祈的衣袖,「阿娘,不要走,寜兒一定乖乖聽話。」
他人雖然長得不好看,但聲音好聽,像粘人的小貓叫聲,一聽就是好孩子。
姜靈祈摸了摸他的額頭,「你好好睡覺,阿娘不走。以後你跟著我,好不好?」
秦寜點點頭。
「秦寜這個名字不好,我給你改一個,從今以後你跟我姓姜,名字就叫『高揚』,希望你以後振翅高飛,揚名四海。可好?」姜靈祈柔聲問道。
「嗯。」秦寜點頭,得了新名字,這才心滿意足的睡覺。
姜離羅忐忑地看了看姜蘊,又看了看姜靈祈,秦寜是秦國公子,改名換姓這樣的事,要不要通知秦王一聲?
姜蘊倒是淡定,不置一詞,不過她惶恐的眼神出賣了她。
對著這位年輕的女神祖宗,心裡有千言萬語。
姜靈祈安撫好姜高揚,這才看向她的兩個後人。
前前世她身體死後,神魂跟著剛修復如初的聖靈石一起沉睡,這一睡就是兩千年。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她一概不知,只是沒想到明鏡用她僅剩的那一滴血,給她繁衍了這麼多後代。既然有血脈聯繫,便不得不管。
被迫當了老祖宗,姜靈祈心裡滋味萬千。讓她衝鋒陷陣,讓她玩弄權術,讓她打架她倒是在行,生生世世都是少女的她,實在不知道怎麼給人當娘當祖宗。
猶豫片刻,擺出一副上神的款兒來,肅著臉道:「去宗廟。」
高靈致的記憶已融進她前世今生所有的記憶里,姜靈祈順著林蔭走進姜氏一族的宗廟裡。
她站在姜姒的畫像前看了看,又望了望其他畫像,她這些後人都是很不錯的,哪怕無所建樹的那些,她也極為包容。
「琅嬛,本女神已經收回,不會再讓它顯露在人間,從今以後你們莫要再念了。」姜靈祈轉過身來,正對著一左一右站得筆直恭順的兩個人說道。
姜蘊先回道:「琅嬛晚輩們守不住,您收回是應該的。天下人磋磨了您的良苦用心,他們還有我們都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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