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
步入宮中,只剩下一些瓦當,過去寬闊的蓮池變成一個小水窪,長滿水草和蘆葦。姜靈祈折了一支水燭蒲草在手裡把玩,扯下上面的茸毛碾散,輕輕一吹便飄遠了。
「誰!」姜靈祈正感慨時間無情,窸窸窣窣的聲音將她從回憶拉回現實,手按在玄霄劍劍柄上,警惕地掃視四周。
她放出神識追捕,察覺到那東西所在的位置,立刻換劍拿弓,一箭將那東西釘在地上。
姜靈祈扒開枯草走過去,看到地上一條脖子以下全是蛇身的蛇妖。那蛇妖吐著信子,發出滋滋的聲音,沖著姜靈祈道:「原來是女神殿下,失敬了。」他笑容詭異,說話陰陽怪氣,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其他。
但他說完就變回一條黑蛇,很快死了。
姜靈祈取回插他身上的箭支,用九天焱火將其燒成灰燼。看著箭鏃上的還未變色的血,剛才她並未射中它的七寸,只釘住他的尾巴,不至於讓他一命嗚呼。
將蛇血擦乾淨,把抹布也收好了。
所謂打草驚蛇,不過這條蛇是來給她這個路人報信的。她運功催動聖靈石,讓聖靈石和自己的神力一同探查這片土地。
一切正常,但又不正常,似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逝,等她再想捕捉已經沒了。
這裡有古怪,必須仔細查探一次。只是今天她毫無準備,貿然前去恐會闖進他們布置的陷阱里。自己這一身修為和神力,還有詛咒破除后的聖靈石,是天地六界都想佔為己有的東西,便決定過些日子再來。
離開此地去探望明鏡和玄鏡,兄弟二人現在的住處離王城舊址不遠。王城荒廢已久,附近又多高山,方圓百里沒有人煙。衛國舊臣躲在這裡狩獵、開墾土地種糧食,日子過得緊巴巴。
明鏡和玄鏡年紀還小,亦步亦趨的跟在生母身後,對未來的命運無知無覺。
姜靈祈隱去身形走到兩個小豆丁身邊,感慨著揉了揉他們毛茸茸的腦袋。
好奇怪,他們的身體里竟然有一絲異樣,她寫的命簿里沒有這些。
奇怪之餘,便用神識試探二人的身體,他們身體里竟然有黑色藤蔓,魂魄竟然在慢慢消散。幸而藤蔓還未長成,姜靈祈趕忙將還是小苗的藤蔓拔除,害怕有遺漏,又仔細檢查二人的身體,確定徹底根除后才收手,將那藤蔓用九天焱火燒了。
想到二人魂魄有缺失,便設法為二人聚魂。
到底是誰覬覦他們的魂魄?姜靈祈不免奇怪,思及此處,便在此多留了幾日,探查附近的山勢地形,看看是否有異常之處。
明鏡和玄鏡不再安全,姜靈祈便分了些許聖靈石的靈力保護二人魂魄,有任何異動,她都能察覺。
不過這裡不能留了,她便投夢給眾人,說此地有妖魔,不宜久留,又指引他們難逃去楚國的閩越之地。害怕他們不聽,便連續數日裝神弄鬼嚇唬他們,直到他們依照她的指示向南遷徙才作罷。
做完這些趕回咸陽城,已是半個月之後,一進上將軍府,便被等候許久的王翊揶揄道:「我還以為你情怯退縮了。」
姜靈祈握著劍冷哼道:「我會怕?哼!」
「為什麼去了這麼久?」王翊知道她不是拖泥帶水之人,耽擱這麼久,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姜靈祈抱著劍靠牆壁上,嘆氣道:「這一趟也算有發現,殷朝王城有異常,只是藏得深,我沒有貿然深究。我去看了大師兄和二師兄,他們身體里竟然有黑藤蔓,幸好發現得早,我幫他們除掉了。此外,他們的魂魄也有缺失,我幫他們重新聚魂,所以耽擱了。他們住的地方不安全,我讓他們南遷去閩越了。」
王翊驚訝:「當真?」
姜靈祈點頭:「嗯。等準備妥當了,我準備再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龍龑在人間布了這麼久的局,他們不能硬闖。
「先不想那些了,我先喘口氣。」姜靈祈道,她前世明明已將龍龑徹底剷除,想不到他這般狡猾頑強。她得回去翻一翻明鏡,看過去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王翊看她心焦的模樣勸道:「不急,歇息一兩日再查也不遲。這幾天正好是燈節,又逢燕國使臣過來割地求和,咸陽城很熱鬧,不妨出去散散心。」
「只能如此了。」姜靈祈有些發蔫。
不過等她剛連通神廟和上將軍府的機關,兩個拖油瓶便找來了。姜靈祈看著一臉期盼的孩子,不忍掃他們的興,只好打起精神來陪他們。除了日常關心問候之外,便是檢查他們的功課和騎射功夫。
正巧趕上年底的熱鬧,等做完這些,又帶著他們一起做花燈和天燈。
王翊看著姜靈祈耐心的教導兩個晚輩,目光溫柔,秦施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靈祈和孩子們能玩兒到一塊兒去。」
「除了責任大義,她還是個童心未泯的少女,愛玩愛湊熱鬧,什麼都喜歡摻和一下。」王翊說。
「她這樣挺好的。」秦施不免跟著變得柔軟起來。
王翊陪了姜靈祈千千萬萬年,感慨道:「有時候,我寧願她不要有那麼強的責任心,寧願看她像現在這樣閑適幼稚。」她活得太辛苦了。
姜靈祈和兩個孩子一起做了許多活靈活現的動物植物花燈,又拿出輕薄的蟬翼紗來做天燈,做好后自己提著燈,讓秦珩點燃燈下的松脂。
橙紅色的火焰升起,將白色的蟬翼紗映成淡黃色,輕暖的熱氣充盈著燈罩,等到時機適當,將繪著曼珠沙華圖案的燈帶向天際。
秦珩和姜高揚看著天燈慢慢升起,驚訝之餘高呼道:「飛起來了,好美呀!」
「還有好多,慢慢放。」姜靈祈讓他們把剩下二十六個燈一起放了。
一盞接一盞的天燈從上將軍府飛出,周遭附近的住戶看到無不驚奇,喜歡的便虛心上門請教,此時姜靈祈已帶著兩個娃上街去湊熱鬧了。
秦國最近喜事連連,又逢除夕,官府也趁著燈節湊熱鬧,取消三日宵禁,准許商戶百姓做生意玩鬧。咸陽城已熱鬧了一日,今夜更勝昨日,街頭人頭攢動,各家各戶門前張燈結綵,尤其幾條繁華的商市街道,更是熱鬧非凡。
姜靈祈他們來得晚,但有她的錢開路,很快佔到一個攤位。把下午做的燈全部擺上,吆喝著叫賣,「上好的花燈,十刀幣一個,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來瞧一瞧啊。」
於是眾人看到一個高挑漂亮的紅衣姑娘,帶著一個漂亮少年,和一個有些丑的小孩兒在人群里叫賣。
不少人過來看漂亮姑娘,但又不敢上前調戲,有人看中花燈上前問價,聽說十刀幣一個便問能不能少一點。
「十刀幣,不接受砍價。」無論客人如何說,那紅衣姑娘拒絕接受,「我這料子是綃紗,燃料是上好的鯨魚油脂,成本十五刀幣,我還賤賣了呢。」
「這麼好的燈怎拿出來賣?放家裡欣賞豈不更好?」有人笑著質疑道。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拿出來給大家看看我家的好燈。」紅衣姑娘回道。
路過的大臣認出紅衣姑娘身邊站著的是當朝太子,驚訝之餘便故作不知上前買燈,豪擲一金欲買下所有花燈。
紅衣姑娘不為金子所動,拒絕道:「十刀幣一盞,每人限購一個,不砍價,也不漲價。只此三十個,欲購從速哈。」
那大臣訕笑著收回金子,很快換上笑臉,「是我狹隘了,姑娘高義。」說完,畢恭畢敬的送上十刀幣,挑了一盞蓮花燈。
「無妨無妨,值此佳節,圖的就是個樂子。」紅衣姑娘笑回道。
那人在朝中官聲不錯,又時常在民眾跟前露臉,大半個咸陽城的百姓都人得他。見他買了,便心道此燈一定不錯,家有盈餘的,便上前買了一盞。
不多會兒花燈賣光,姜靈祈收攤兒,把賺來的三百刀幣分給兄弟兩個,「拿去逛街吧,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謝謝阿娘。」姜高揚捧著刀幣笑得燦爛。
「自己去玩兒,玩兒夠了記得回家。」姜靈祈拍了拍手,拂去上面的灰塵,又把聯絡用的琉璃珠戴在二人手腕上,「遇到危險就大力捏它,無論你們在哪裡我都會趕過來。」
「阿娘,我們先去了。」秦珩說完,拉著姜高揚就鑽入人群中不見了。他自幼嬌貴,上哪兒身後都跟著一群人,時刻被教養師傅提點這不能做那不能碰,跟在姜靈祈外出七個月,心也跟著野了,回咸陽城后十分不習慣,現在又沒了約束,便放開了撒歡兒。
姜靈祈看著倆孩子跑得飛快,不由笑了笑,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護他們多久。
不過沒了拖油瓶,甚覺輕鬆自在,自己也去看人群里湊熱鬧。一路走走看看,擠到人群里看江湖藝人表演雜記,很捧場的打賞一金子。
離了這裡又鑽進另一人群里,原來是西域舞姬在跳舞,姜靈祈起了興緻便跟著舞了一段。領頭的舞姬見她跳得像模像樣,便上前邀她斗舞。姜靈祈不甘示弱,借了一名伴奏樂人的琵琶一邊彈一邊跳舞。
樂曲歡快,舞蹈熱烈,圍觀百姓跟著鼓掌打節拍。姜靈祈跳得起勁,跳了一支又一支舞,末了將琵琶歸還,又變戲法一樣變出數朵紅玫瑰來,人手送一支,最後行了一個西域部族的告別禮才離開。
跟著這條街走,路過一個大戶人家家門前,看到圍了不少人又好奇的跟過去湊熱鬧,原來這家富戶跟風湊趣,請工匠造了一個大花燈,只要射中花心便可讓整朵蓮花盛開,繼而點亮整個花燈。
獎勵豐厚,不少人躍躍欲試。
「已經一個時辰了,還沒有人射中。」圍觀的大娘熱絡地和姜靈祈說道。
姜靈祈也擠到中間,看到五丈開外的巨大蓮花燈,此刻正是含苞待放的模樣,旁邊擺著一千刀幣,她目送一個又一個挑戰者失敗而去,最後無人挑戰才舉手道:「我來試試。」
「姑娘,這麼多漢子都不行,你能不能行啊?」人群中有人輕笑著問道,帶著幾分調侃和不屑。
姜靈祈拿著主家送來的弓和箭,笑回道:「行不行試試就知道。不過這弓不大好,能不能換一把大的結實的?」
主家倒沒因她是女子而輕視她,湊熱鬧就是要人多才熱鬧,立刻照她的話去做,換了一把新弓來,「這是我家主人上陣殺敵用過的弓,姑娘看看能否一用?」
姜靈祈未搭箭,拉了拉弓弦試聽聲音和手感,點頭道:「這還不錯,或可一用。」
看她雲淡風輕的模樣,有人笑她自不量力說大話,直言這把弓是蒙家老將軍上陣殺敵,射殺過楚國大將的神弓,豈是區區小女子能拉動的。有人說人不可貌相,或許人家真有幾分本事,主家僕人也笑看她會如何。
姜靈祈隨手拿起一支箭搭在弓弦上,整張弓拉滿,瞄準花瓣上的小圓孔,輕喝一聲:「去!」
就聽箭支劃破空氣,準確無誤射穿小孔洞,接著便是咔噠一聲,製作精巧的花苞片片展開,露出裡面的花芯來,接著燈火亮起,整朵蓮花變得流光溢彩。
姜靈祈得意得將弓搭在肩上,眉飛色舞地問道:「如何?」
主家僕人連呼道:「姑娘好箭法!」
圍觀眾人驚呼過後也跟著鼓掌:「果真人不可貌相,厲害!」
管家送上獎勵,姜靈祈擺手拒絕道:「出來一趟就圖個樂子,這些錢幣送給在場眾人吧。」
見她這般不在乎,管家猜測她是某武將家的姑娘,便笑道:「姑娘是個爽快人,如此我就送給圍觀百姓啦。」
姜靈祈放下弓箭退出人群,管家為防哄搶,便均勻的將錢幣撒到人群中。
這時姜靈祈才發現是蒙家做的蓮花燈,想到因她而死的蒙晗還有那二十六人,決定等會兒回琅嬛看看他們的命簿,無論投胎轉世的還是流連人間的,儘力補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