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萬年

臨近子時，大街上已燈火闌珊，也只剩稀稀拉拉的人。

姜靈祈走在回上將軍府的路上，買了一個賣花女剩下的花，叮囑她早些回家，又在一個捏泥娃娃的攤前停了停，讓攤主捏了三個泥娃娃，最後遇到一個賣小食的鋪子，便買了兩隻烤雞並一些零食回府。

在門口遇到回來的兄弟倆，把手裡的東西交給二人，「玩兒盡興了？」

姜高揚點頭，臉上還有未盡的振奮之色。

「玩開心了回去休息，從明天開始，你們便要跟著夫子們上課。」姜靈祈對兩個小的說道，終於可以清凈一點兒了，帶孩子實在累得很。但她不好表現得太興奮太急切，只得做出不舍和關心來。

在外遊歷大半年，秦珩明白該收心跟著師傅學經義政務，便點頭道：「我知道了阿娘。」

「高揚也是，要好好學習，好好用功。你是秦國公子，要識字懂禮儀和家國大事。」姜靈祈語重心長的叮囑道。

姜高揚點頭后問道：「那阿娘會一直在咸陽嗎？」

姜靈祈正色道：「阿娘會在咸陽住一段時間，把學宮的事張羅好。不過在那之後，阿娘會離開咸陽去清除為禍人間的妖邪。因此行太過危險，便不帶你們過去。」

姜高揚長高不少，但仍喜歡抱姜靈祈大腿，扁嘴道：「可我想跟阿娘一起去。」

姜靈祈只得正色和他說道：「阿娘也想帶你一起去，但阿娘不能把你置於危險之中。你如果去了，阿娘不僅不能全力以赴對付妖魔，還要分心保護你，萬一妖魔把你抓走吃了，或者利用你危險阿娘去死怎麼辦？如果你真的想幫阿娘，就留在咸陽，好好讀書練功，等你長大了，不僅能保護阿娘，還能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姜高揚還想再說，但想到自己的確可能拖後腿，不得不聽話留下。

「好了，時候不早，快回去休息，睡晚了長不高知不知道？」姜靈祈恐嚇道。

聲音漸漸小了，秦業才移步離開上將軍府。今日他避開眾人微服出遊，走早繁華的大街上，看著不屬於他的熱鬧。

後來，他在人群里看到帶著兩個孩子擺攤賣花燈的姜靈祈。她穿著一身紅衣，站在人群里十分顯眼，長發未挽成髻，梳理整齊披散在身後，在右耳邊別了一個別緻的髮飾，又在眉心墜著額飾。

明明是神仙一樣的人物，卻如市井小販那樣吆喝。她站在人群里神氣十足，熟練地和往來的客人討價還價。

他也心生好奇，但又不好這般大刺刺的出現在她和孩子們面前，便隨手買了一個面具戴上，跟著擠在人群里，排隊買了一盞合家歡的花燈。付錢時指尖觸碰到她手心，有活人的溫度，還有一層繭子。

他提著燈故作淡然的走開，遠遠地看著她把賺來的錢分給兩個孩子，讓他們自己去玩兒，又看著她哪裡熱鬧往哪裡走，像遊戲人間的仙女，看什麼都好奇。

她眉飛色舞，明媚活潑，舞姿翩躚，倩影動人，也可以矜貴自持，高高在上，冷漠無情。

秦業不止一次提醒自己，姜靈祈不是靈致。靈致是一朵溫柔的解語花，細心周到，眼裡只有他一人。而姜靈祈是神族的戰鬥狂魔，是沉睡千年的老殭屍。

但今日見到，他的目光仍會一直追隨她，心臟會為她狂跳。

可姜靈祈終究不是過去的靈致，他們回不到從前，他也踏不出那一步。

自嘲的苦澀一笑，仰頭看著滿天星斗，臉上浮現凄然之色。

「誰！」秦業隨手接住投射過來的暗器，眼神冷冽地嚇道。

就見他先前念叨的人瀟洒不羈地坐在上將軍府的牆壁上，抱臂看著他，戲謔道：「不認得了？好歹是老相識，還做過一世夫妻呢。」

秦業細看手裡的暗器，原來是一枚青棗，他收好了青棗，微微撣了撣袖子，雙手背負在身後，冷冷地道：「是你。你在這裡做什麼？」

看他不近人情的樣子，姜靈祈驀然一笑，「當然是來看看是哪個流氓尾隨了我一路，原來是秦王，你這麼做很容易被打的。」

秦業側過頭去，看向清冷寂寥的街巷，道：「你太自作多情了，我看到珩兒和寜兒才跟過來的。」

姜靈祈哼哼一聲，沒拆穿他，「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秦王一個人出門在外很容易引來刺客。」

「不用你管。」秦業冷聲道。

姜靈祈從百寶袋裡拿出一個青棗來放進嘴裡，「我也不想管你，只是這些人要殺我兩個兒子和二哥二嫂，我就不得不管了。人來了，自己找地方躲。」

嚼碎棗子，姜靈祈拍了拍手撐著牆壁站起來，雙手拉開破魔弓朝黑暗裡射了幾箭，有重物應聲倒地。

很快從黑暗裡衝出一夥黑衣人來，舉著刀朝秦業和姜靈祈衝過來。另一夥躲在暗處的刺客輪番射箭，帶著火油燃著火苗的箭支從四面八方飛來。

姜靈祈在上將軍府上空罩上結界，一手持暗器放倒放箭的刺客，一手用劍衝進刺客群里拼殺。

她身手敏捷靈活，招式又狠又准，前腳踢飛一個刺客，後腳便下腰躲過橫殺過來的刀，手中劍一橫便砍傷數人，腳下一掃又放倒幾個。又如鬼魅一樣穿行其中，被點定神穴的一眾刺客如雕塑一樣立在原地。

聽到動靜的管家趕忙帶著家丁出來，看到躺一地的黑衣人和落滿地的箭支嚇了一跳，「這……」

「有人要刺殺上將軍、王姬和兩位公子，還不快將這些刺客綁了送去官府？」姜靈祈收回劍，對嚇得不輕的管家道。

管家趕忙清理現場，見秦王閑閑的站在那裡，忙不迭的上前行禮，又派人去請上將軍。

姜靈祈見此事已經妥當，便拍拍手翻牆回府，聽到秦業吐槽她炫耀武藝多此一舉，又探出個頭來道：「我們這些神，在凡間行走不得在人前使用法力，更不能欺壓弱小。不然我一個定身咒多省事兒？」

何況她又沒要他們性命，說完不再理人，徑直通過上將軍府的房間回琅嬛。

王翊出來時，姜靈祈已經走遠，「不知王上駕到，臣有失遠迎。」

秦業抬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道：「孤微服出遊，看到珩兒和寜兒才一路走到這裡，今日之事莫要伸張出去。阿翊，你是秦國柱國棟樑，萬事小心。」

王翊抱拳回道：「謝王上關心，臣記下了。」

「燕國使臣來訪，到時恐會有變故，你、符熙還有桓青要多費心。」秦業道，燕國多遊俠義士，秦國接連攻伐逼迫，恐招來這些不要命的。除此之外，還需防範齊、楚、趙三國渾水摸魚。

姜靈祈順著明鏡的指引，來到天機閣存放故去的人的命簿的地方，從中挑挑撿撿，取下二十七本薄薄的本子依次攤開。

蒙晗和清風雖苟延殘喘了一個月，但仍算暴斃橫死，其餘二十五人突逢變故被殺，他們雖不是長壽之人，卻也不到陽壽耗盡之時，魂魄還在人間徘徊，等到陽氣消耗殆盡那一日再入地府，這個過程痛苦又漫長。

姜靈祈嘆息一聲將命簿合上放回原處，先回璧城去城外三十里的亂葬崗，親手從污泥里挖出二十五具骸骨，將他們裝殮入棺，擇一山明水秀之地安葬。又用招魂幡招來他們在璧城王宮遊盪的亡魂，做法替他們安魂消煞。

玉絮認出她來，連忙跪地叩拜。

「不用拜我，是我連累了你們。在回來之時，便該讓你們入土為安，送你們重新入輪迴。此事是我的失誤。」姜靈祈對著眼前二十五個渾身是血的亡魂說道，拂去她們身上的傷痕，給他們換了一身新衣。

「王后，您……」玉絮看著自己身上的變化，這才認清眼前人不是靈致，「你不是王后。」

「她已經死了，站在你們面前的是姜靈祈。」姜靈祈看到玉絮臉上痛苦的神情，安撫道：「不過她是我最後一個轉世，現在……也算雖死猶生。」

希閑也清醒過來，想起自己臨死前看到的，急切地問道：「王後娘娘，當年發生了什麼事？」

「當年啊，說來話長……」姜靈祈輕嘆一聲，事無巨細的將那件事的始末說給她們聽，又告訴他們已過去十年，不必再介懷，「天意如此，你們莫要神傷了。有什麼未了的心愿可以告訴我，我也會幫安排好來生。」

眾人想了想，大部分人已心無牽挂，魂魄又在陽間被折騰許久，願意去地府投胎轉生。玉絮想了一會兒，道：「我能跟著您嗎？」

聽到姜靈祈的話，希閑以真四個也猶豫起來，目光希冀地看向她。

「跟著我會很危險，說不定哪天就魂飛魄散了。又或許，我的時間比你們剩餘的陽壽時間還短。」姜靈祈自己都無法預料明天的事，哪能讓這幾個已經慘死的姑娘跟著自己。

玉絮突然想到，眼前這位不是柔弱的凡人王后，她是神王之女，神界威風凜凜讓妖魔聞風喪膽的女戰神，跟在她身邊，恐會拖她後腿，「是我僭越了。」

「我知道你們忠心，但不希望你們死後還為奴為婢，我希望你們來生做能主宰自己人生的人。」姜靈祈說。

「無論如何，多謝您了。」玉絮跪拜道。

眾人下定決心后，姜靈祈親自送他們去地府。

彼時咸陽城正是燕國使臣割地求和的日子，為止刀兵，燕國願割二十城給秦國。

兵不血刃可得二十城，秦庭上下莫不歡喜，用極高規格的禮節迎接和談的使臣。

秦業高坐在王位上，下首是文武百官，李興唱喏道：「宣燕國使臣覲見！」

應侍官將此話一聲一聲傳頌下去，不多時便見兩位生得高大威猛的燕國使臣捧著地圖走進朝堂。

「卑臣燕荊拜見秦王。」主使持結行禮跪拜道。

「燕卿請起。」秦業遮擋在十二旒冕旒下的臉冷靜異常。

燕荊起身後道：「卑臣此次前來，一則是遞交我王互盟友好國書，二則是獻二十城池給秦王。」他親手將國書奉上，李興接過轉呈給秦業。

秦業看過後確認無誤，在國書上蓋上國印。

「關於所獻城池，我王的意思是請秦王親自挑選劃定，方顯我燕國誠意。」燕荊說道，將符節交給副使，雙手奉上一卷羊皮紙，「這是我燕國地圖，請秦王過目。」

說完，將羊皮卷呈到秦業的龍案上，「懇請秦王允准卑臣為您祥陳燕國國土境況。」

秦業難得一笑，道：「如此甚好，本王准了。」

得到允許后，燕荊上前展開羊皮卷，燕國國土的詳細脈絡和山川地形顯現在秦業面前。

突然之間，閃過一道刺眼的寒光，地圖末尾赫然顯現一把淬毒的鋒利匕首。燕荊突然暴起，迅速拿起匕首，狠狠地朝秦業胸口刺去。

秦業早有防備，拔劍擋住砍來的匕首。利刃相撞，划拉出赤耳鈍重的聲音。鐵器和力道的交鋒，一時之間難分勝負，燕荊身邊的副使將結杖掰成兩截，赫然從中抽出一把劍來。

「護……護駕！」李興被眼前的變故驚得呆了呆，愣了片刻后大聲呼救道，又奮不顧身的擋在秦業身前。

王翊反應迅速，立刻將手裡的玉笏做武器砸向刺客的後腦勺，又疾呼道：「王上小心」。

燕荊閃躲不及，被砸得腦子震蕩，力道有瞬間鬆懈，秦業趁機反擊，反手割破燕荊的脖子，又一劍刺穿副使的胸膛。

二人血流一地，不甘的看著完好無損的秦業，手指顫抖的指著他，目眥欲裂，卻很快氣絕暴斃。

秦業握著淌著熱血的劍，在龍案邊來回走動，他目光無情地盯著地上兩具餘溫尚存的屍體，對眾臣道：「燕國背信棄義，派遊俠假做使臣刺殺孤，手段下作，視我秦國如無物。孤欲出兵拿下燕國，爾等可有異議？」

眾臣也被這番變故驚得不輕，聽君王一番話后，趕忙跪高聲附和道：「臣等同意出兵拿下燕國，以血今日之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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