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
「我們必須趕在姜國之前找到聖女,」焱一堅定道,還有轉機,他絕對不會輕易放棄。「我問你們,當年你們在何處遇到妖怪,那妖怪是何模樣。」
汲古等人思索片刻,道:「在海棠山遇到兩隻妖物,一個是蛇妖,渾身赤紅,長著兩個蛇頭,一條尾巴,約有五丈長,另一個是三丈長的百足天龍,兇狠至極,我們實在抵擋不住。」找到不可抗拒的理由,他瞬間有了底氣。
兇惡的虺和暴虐劇毒的天龍,即便是他,也無法全身而退。焱一嘆息一聲后:「叢連可還有舊物留下?如若沒有,讓他的至親來見我也可。」那一隊人只怕凶多吉少,找到屍骸需用非常手段。
「本王這就將叢連家人帶過來。」看見轉機,姬昭很快鎮定下來,他暗暗發誓,這次絕對不會輸。他一定要把琅嬛拽在自己手裡,一定會重振天子聲威,恢復諸侯臣服的盛世。
周室不甘,姜國何嘗不是?
「國師,可曾卜到我女兒的消息?」十四年來,他們找遍天下九國仍一無所獲,前些日子好不容易看到希望,卻又一次失望而歸,姜離羅難掩悲色。
太蒼搖頭,「每月初一十五我都曾卜卦,沒有一丁點聖女的消息,但能確定她還活在人世。現在無論做什麼都是徒勞,女君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將來某天她會自己回來。」
姜離羅拭去臉上的淚水,「我如何放心,現在亂成這樣,她一個女兒家如何在亂世里活下去,是否吃飽穿暖,是否平安健康。」
「女君夢青鸞神鳥而孕聖女,聖女必定得蒼天護佑。她命中有此一劫,天定命數,我等無法插手。女君莫要太過傷神,耐心等待便是。」太蒼勸解道。
聽了此話后,姜離羅眼神暗了暗,低下頭去輕聲啜泣,不再言語。
白鉞心中著急卻無可奈何,見愛妻傷心,為她拭淚道:「既然太蒼先生這麼說,我們等便是了。阿羅,我們的祖先會保佑她。」
祖先會護佑她嗎?時至今日,守護姜國的神靈似乎都棄姜國而去,不再給她們任何回應。想起那則預言,姜離羅心裡越發難過。辭別國師太蒼,回到宮中將自己關在房中,不吃也不喝。
現有的一切難道是撒謊得罪神獸的代價?夢裡沒有青鸞神鳥投懷,只有一隻小青雀,銜著一粒晶瑩剔透的石子拋入她腹中。
那時姜國人心惶惶,亡國之言如洪水猛獸襲來,白鉞說他有辦法穩定民心,於是普通尋常的胎夢,變成上天眷顧,變成青鸞降世拯救姜國。
哭過傷過之後,姜離羅離開王宮,順著石階一步一步往山裡走去。一丈寬的道路兩側種著紫藤花樹,數百年來已十分高大粗壯,早春時節樹枝抽出新芽,等到三月,便是十里繁華盛景。
拾級而上,抵達一處寬闊的山間台地,這裡曾是人滿為患的半山廣場,如今清冷凄涼,長滿青苔。再往上走九十九階,便是天下人人嚮往的琅嬛福地。
灰白色四層石樓厚重莊嚴,內里白色神廟聖潔肅穆,不染一絲世俗塵埃,映著晴天白雲,青山流水,綠樹藍花,出塵得不屬於這個世間。
它靜靜的矗立在那裡,居高臨下的俯視蒼茫大地,冷眼觀天上斗轉星移的變化,無情看凡塵生離死別的悲歡。
曾經她隨意穿行出入,現在她被無情拒之門外。這是不公,也是傳承。只是如今傳承即將斷在她手裡。
有人在哭,淚水落到靈致臉上,一下就醒了。很熱,她擦了擦臉才知是汗珠。起身推開木窗,外面很安靜,只有幾盆抽芽的花草。
原來是夢,夢很悲傷,那個看不清容顏的哭泣的女人。
「靈致,醒了嗎?」秦施敲門問道。
靈致打開門后,見到一臉歡快的秦施,笑問道:「什麼事這麼高興?」
「趕緊去試春衫,三月十二楚太後生辰,得好生準備準備。」秦施說。
秦國有三位太后,去雍宮避禍的趙太后是秦業生母,即將過生辰的楚太后是秦業的祖父孝文王的正宮王后,因無子抱養不受寵的先王,又助先王登臨大位,被尊位嫡母王太后。還有一位夏太后,是秦業的親祖母。
三個女人是非多,一度在秦業登基時鬧得不可開交,後來秦業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勸說過後,楚太后搬到華陽宮居住,夏太后則搬去蘭台宮。
靈致憶起上次見趙太后時的情景,頓時覺得為難,試探著問道:「楚太后她老人家……」
「楚太后是三位太后中最好相處的一位,不必害怕。她雖是王兄的嫡祖母,但不是親祖母,一切尊榮和家族榮耀全仰仗王兄,她與人為善,是位和藹的老人家。」秦施對宮中大小人物了如指掌,對靈致細細地說起這位楚太後來。
靈致聽完后總算鬆了口氣,不用擔心被叫出去展示才藝。
不過秦施卻是一副看熱鬧的神情,似乎預料到宴會上會發生什麼事。
周室王宮之中,姬昭等人焦急地等候在八卦陣前。突然見陣中的焱一吐出一口鮮血,忙圍上去將人扶住,「焱一先生,可看到了?」
焱一緩緩睜開眼睛,艱難地道:「在山裡……」
一身著華服的姬昭急不可耐:「在哪座山?」
「南山。」焱一拭去嘴角的血跡說道。
姬昭想到橫亘千里的南山不免沮喪,道:「具體在何處?」
焱一搖搖頭,任憑他神通廣大這次也栽了跟頭。他未曾料到叢連消失得如此徹底,生魂與地魂消散歸於天地,天魂投入輪迴重新轉世。
他欲拉回其天魂,窺探其死前經歷,不止一無所獲,還遭到這般厲害的反噬,若非自己道行高深,只怕早已命喪黃泉。
無奈之下只好用叢連至親兄弟的血做牽引,燃引路香尋其屍骸,也只看到一片迷濛的山林和一棵歪脖子樹。
「待我緩口氣再說。」焱一現在精力不濟,只覺全身如爛泥般沉重。
姬昭心急,卻不敢不從,只得耐心等候。
從日升到日落,焱一才緩和過來,道:「海棠山是南山余脈,他們定是被妖魔追入深山迷了路。我雖無法看到叢連屍骸所在的具體位置,卻也知道那是一處仙鄉福地。天下諸多名山大川,只有南山靈氣最為充裕,去年三月,山中有妖飛升成仙。我們便從那妖精飛升之地找起。」
姬昭急不可耐,「寡人現在就整頓隊伍,出發去南山!」
他風風火火的離開,看得青凰心中酸楚,但在家國大義上,她的小情小意根本不值一提。忍下所有失落,不住的提醒自己,她已失去站在天子身側的資格,她現在要做的唯有成天子的利刃,助她剷除一切光復周室的障礙。
尋到一絲希望,眾人皆是振奮非常,陸續告辭離了玄機宮,回去商議如何找人。焱一將青凰叫住:「青凰徒兒,你留下。」
屏退宮人,屋內只剩師徒二人,焱一搖了搖頭后開口道:「青凰,莫要再執著於王上,他已不是你能企及之人,你該放下了。」
青凰終究是個小姑娘,還不會隱藏情緒,跪在焱一跟前,磕了個頭道:「師傅,是您、是王室上下教我,要一心一意愛王上、敬王上。從小你們就對我說,我日後是周室的王后,肩負著匡複周室的重任,要輔佐王上統一天下。從我記事起,王上就是徒兒的天,徒兒的一切,徒兒畢生追逐之夢想。十四年來,這些話已刻入徒兒的骨髓。如今,您讓我放棄,我如何放得下?」
「凰兒,為師是為你好。再執著下去,那些執念將變成你的心魔,會毀了你。」焱一何嘗不明白,終究是他道行不夠,誤了她一生。落得這般結果,也只能儘力規勸。
青凰固執道:「師傅,徒兒終究只是三千世界里一平平無奇的凡人,徒兒修為不夠,拿不起也放不下,更參不透人生七情六慾。也請師傅放心,我雖有恨,卻不到分不清輕重緩急的地步。我會將我的情深埋心底,我也會繼續待在王上身邊,竭盡我所能幫王上。我已不再奢求成為他的妻,只要能看著王上,陪在王上身邊就好。您如無其他吩咐,徒兒告退了。」
「唉……」焱一所有感慨化作一聲嘆息,只得目送哭泣不止的青凰離開。
三月的渭水河岸楊柳依依,百花爭妍,楚太後生辰這日,天氣極好,日光鼎盛,微風送香。
因去年蝗災和疫病之故,楚太后的五十五歲生辰宴未大肆操辦,只宴請秦室宗親並楚家姻親。宴會一切從簡,卻也隆重。
靈致跟在秦施身後,乖巧嫻靜得很,該微笑時便微笑,該喊嬸嬸姐姐時就喊兩聲,絕不多說一個字。貴夫人們和陳霈執手寒暄之際,也會多看她兩眼,誇她生得好或是有大家閨秀風範。
「孩子不經誇的。」陳霈謙虛道。
「靈致如今這番模樣不還是你教得好?我誇她不就誇你了么?」一位精瘦有力、舉止幹練的夫人笑道。
「好,那多誇幾句吧。」陳霈也哈哈笑道,厚著臉皮討賞。
靈致認得,這位是上將軍王騫的夫人張姝儀。
宴會還未開始,前來赴宴的夫人姑娘先去東殿閣陪楚太后說話。靈致跟著跪拜叩首後站到一邊,她偷偷打量這位楚太后。
楚太后保養得宜,雖上了年紀,但頭髮烏黑,臉變得富態,五官依舊好看,尤其一雙眼睛似盈盈秋水,看向他人時格外真誠動人。
不似尋常中年婦人那般穿得老氣,楚太后穿著打扮仍然鮮嫩,一身青蓮色深衣,貴氣又好看。聲音輕柔緩和,很是動聽,絲毫不矯揉造作。五十五歲仍是這番動人光景,不知她年輕時是如何光艷照人。
「太后叫你呢。」秦施碰了碰靈致的手,說著拉她到楚太後跟前去行禮,「太后見諒,我這妹妹極少進宮,難免緊張。」
「無妨無妨。」楚太后並不在意,「別站那麼遠,靠近些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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