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
楚太后溫和仁善,初次見面靈致就覺親切,跟著秦施上前請安。
「是個好孩子,模樣好,性情也好。」楚太后握著靈致修長纖細的手說,「聽說一直是你在教她,可見你這個姐姐委實不錯。」誇完靈致,又將秦施誇獎一通。
秦施笑著應道:「那是當然。」
「去年的疫病多虧了你,否則還不知現在如何。」說著,褪下手腕上的一對玉鐲給靈致戴上,又賞了她二十金,以示嘉獎。
「太後娘娘,這些太貴重,我不能收。」靈致連忙推拒。
楚太后卻搖頭笑道:「是你應得的,比起上萬條人命,金子算不得什麼,哀家也只是做個順水人情罷了。」說著讓陳霈代為保管。
陳霈曉得楚太后此舉是秦業授意,趕忙跪拜謝恩,「謝太后賞賜。」靈致見她收下恩賞,也跟著跪拜謝恩。
「我們一屋子上了年紀的女人說話,就不拘著你們這些小姑娘。現在正是賞花的好時候,去外邊玩兒吧。」楚太后虛扶陳霈一把,攬著靈致對一干貴女說道。
得了允許,各家貴女拜謝離開。秦施挽著靈致道:「那我們就不擾您清凈了。」
離了東殿閣就是清蓮池,岸邊楊柳青青,隨風飄搖,樹下是年輕朝氣的美人,三兩結對,說說笑笑。秦施不喜那些嬌柔又愛拉幫結派的貴女,領靈致去划船。
「怕水嗎?」秦施問道。
靈致搖頭,「我會泅水。」這算是她無師自通的本領。
「對岸是花園,現在蜀葵初開,倒可品鑒一番。」秦施扶她上船后,自己拿起長篙來乘船。「說起蜀葵,我想起蜀侯進獻了一對白羆,王兄見它們憨態可掬就送到這裡來供太后玩賞,等會兒我們去瞧瞧。」
「就是傳說中的蚩尤坐騎?」白羆,蜀地又稱食鐵獸,傳說中兇猛異常的上古神獸。
「是有這麼個說法,不過聽侍養官說它懶得很,只吃竹子,除了吃就睡,長得憨憨笨笨,只要不觸怒它,很是平和親人。」秦施只聽過白羆的傳說,不曾見過它的真面目。
靈致忍不住猜測說:「果真如此的話,你說蚩尤戰敗,是不是白羆在戰場上打瞌睡或是被敵方用竹子勾走的緣故?」
「說不定是呢!」秦施深以為然,她還欲再說就聽到「噗通」的落水聲,接著是女子的呼救聲。
水又深又冷,年輕女子掙扎著下沉至深處。靈致見到她狼狽害怕的模樣,毫不猶豫跳入清蓮池中,三兩下游到她身邊,將人托出水面。
秦施看到湖心亭中閑閑站立的秦業,隱約猜到怎麼回事,撐著船劃到靈致身邊,將那落水的女子拉上來。
那女子約莫十六七歲,生得花顏月貌。春衫輕薄,被水打濕后黏在身上,更顯得她身段玲瓏。
此時少女衣衫微敞,隱約露出裡面的雪白。渾身濕透未見一絲狼狽,反倒讓她楚楚可憐嫵媚動人。她坐在小船里,怒目瞋視渾身濕透的靈致。
靈致忙著擰衣裳和頭髮里的水,沒瞧見她怨懟的眼神,念叨說:「離午宴還有一個時辰,姑娘快些回去換衣梳妝。」
「要你管!」那姑娘氣道。
「……」靈致不明所以。
秦施搖了搖頭,未說一句話,撐著船往岸邊劃去。
小船剛靠岸,那姑娘的婢女便匆忙上來扶她。她整理好衣裳,將那兩團雪白捂嚴實了,沖靈致冷哼一聲后大步走開。
「……」靈致不解,目送她離開后看向秦施。
秦施嘆氣道:「你也快些去換衣裳吧,小心染上風寒。」說著催她趕緊離開。
湖心亭中的人將剛才那一幕看在眼中,其中一衣裳華貴的公子滿臉可惜:「王兄,那可是咸陽第一美人,你如此不解風情如何是好?」
「寡人身為兄長,自是不能橫刀奪愛。」秦業看著水面未散的漣漪,語氣微諷。
那公子連忙擺手否認:「不不不,臣弟不喜歡。倒是那穿青藍色衣裳的小美人不錯,青蔥兒似的水靈,《詩經》怎麼說來著,『有女如玉,顏如舜華』。尤其那頭長發當真是如烏木一般黑,如絲綢一般滑……」
他油腔滑調,對上秦業的眼刀后立刻打住不再言語。
「王兄慢走!」見秦業離開,慌忙起身相送。
屏風后,靈致解開腰帶,脫下身上濕噠噠的衣裳交給阿芝,用布巾擦去身上的湖水,拿過矮几上的衣裳往身上套,「……我剛才做錯了嗎?」
「從道義上說,你沒錯。」秦施說。
「不從道義上講呢?」靈致穿好裡衣,扒在屏風邊問道。
秦施突然想起什麼,坐起來道:「快換衣裳,我帶你去看熱鬧。」說著,親自進去幫她換衣,用熏爐熏頭髮。
靈致不明所以,只見她低聲吩咐阿蘭幾句后就過來幫自己。
不多會兒宮女送來暖身驅寒的薑湯,「王上特地命奴婢送來的。」
秦施停下手上動作,笑問道:「當真是王上吩咐的?」
宮女不解其意,老實道:「回王姬,是王上命奴婢送的。」
「別人有沒有?」秦施追問說。
宮女想了一會兒搖頭說:「沒有。」
「行了,你退下吧。」秦施打發走小宮女,心情頗好的回來給靈致梳頭。
靈致還沒來得及謝恩,只好捧著碗目送小宮女離開。回頭看到秦施臉上意味不明的笑容,奇怪她為何笑得這麼傻,默默喝完薑湯后,等著頭髮熏干。
兩刻鐘后阿蘭回來,在秦施耳邊低語一陣後退下。
秦施給靈致梳好髮髻,「走,我們去賞花。」
「不是說看熱鬧嗎?」靈致被她拖拉著不知往什麼地方去。
跟著秦施走過清蓮池的楊柳堤,穿過一行樹蔭,七彎八拐的走過一個陰陽陣法,看到紅彤彤的一片蜀葵花。
靈致沒來得及欣賞,就被秦施拉著躲進花叢中。蜀葵很高,約有七尺,藏在其中很是隱秘。
恍惚聽到有人說話,就見秦施扒拉開眼前的花和葉,靈致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紅花盡頭有一株花開正艷的海棠,花樹下站著一對年輕男女。
男人高大俊挺,一身玄色衣裳玉樹臨風,少女柔媚嬌羞,紅衣白裙窈窕曼妙,不時有粉色飛花飄落而下,好似一對神仙眷侶。
這時紅衣少女抬起頭來,鼓足勇氣道:「熙玉心悅王上已久,不要名分地位,不求垂青恩寵,只願在王上身邊做個端茶倒水的婢女,時時伴在王上身邊就好。」
靈致驚嘆,現在的姑娘都是這般直白大膽嗎?想起秦施說的話,時下風氣開放,男女大防不那麼嚴就釋然了。
秦業臉色不變,仍負手站立,一言不發。
少女見秦業不答話,又慌又急,又擔心失儀,絞著帕子羞怯地看著秦業。
兩廂對峙許久,少女只得再開口道:「熙玉一片痴心,求王上成全。民女不求其他,只願為奴為婢伺候王上。」話音裡帶著哭腔。
「不必,寡人不缺人伺候。」
竟然無情拒絕,看得靈致焦急不已,如此美人,怎能辜負?
「想留在寡人身邊做婢女的人很多,寡人不記得你是第幾個。」秦業語氣冰冷,聽不出是炫耀還是諷刺。接著又道:「寡人只當你年紀小胡言亂語,剛才的事權作沒發生過,你走吧。」
有很多姑娘想做他的婢女嗎?
靈致認真看了看秦業的臉,又回憶那日初見他時被驚得失神的時候。連自己這不解風月之人見了都曾有怦然心動之時,何況旁人?
再看那少女,捂著臉飛快跑了。
「你看,王兄就是這麼招姑娘喜歡,從小到現在就沒閑過,偏偏又這麼不解風情。」秦施嘖嘖嘆道。
靈致直白道:「因為王上長得好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秦施會心一笑,很快換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對靈致控訴道:「王兄就仗著自己長得好為所欲為,偏偏冷心冷性,讓咸陽城的姑娘和楚國、晉國、宋國的公主貴女傷透了心。你不知道,今天這種事發生過多少回了,連我都撞見十數次。」
離開桃花溪之前,老樹妖也提過此事,靈致對秦施的話深信不疑,難怪她熱鬧湊得這麼熟練。
秦施掰著手指頭和靈致說著什麼時候一個漂亮姑娘摔倒在秦業跟前,被秦業無視;什麼時候一個弱質纖纖的美人突然頭暈往秦業身上靠,被秦業躲開;什麼時候一個挑肩細腰的妖艷美人在秦業跟前落水,被放置不管結果染上風寒病了半個月。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零零總總,花樣百出。
聽得靈致恍然大悟,「所以先前我是……我壞了人家的好事?」難怪那美人看她的眼神那般怨毒,就像她搶了她的錢一樣。
秦施點頭,「這下明白了吧。」
「明白了。」靈致曉得了事情真相,覺得自己今天做得不地道,棒打鴛鴦,實乃禽獸行徑!「還有呢?」
「還有啊,當然是……」一道厚重的陰影罩下,宛若鬼魅降臨,秦施瞥見眼前的衣角,立刻閉嘴。
「繼續說啊,本王聽著甚覺有趣。」頭頂傳來冷冰冰的聲音。
秦施只得出去,偷偷拂去身上的花葉雜草碎屑,故作鎮定道:「王上你怎麼過來了?」
「偌大的秦國,本王哪裡去不得?倒是你偷偷摸摸躲在這裡,寓意何為?」語氣是顯而易見的明知故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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