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數
填飽肚子后,四人繼續趕路,走過山林荒野和村鎮,皆是一路安寧。
靈致不負秦施說的「心細手巧」之名,她一路照顧三人衣著吃食,張羅住處,將力所能及之事做到最好。
秦施見她妥當,將財物交給她保管。挑剔如秦業,也覺她行事周全,如此一來越發的愛使喚她。
不過一得了空靈致就離秦業遠遠的,如陌生人那般。她跟在秦施身邊做事,渾然不覺自己礙眼。
又是一夜露宿野外,靈致不會功夫便留在原地照看車馬,挖坑埋灶,等他們拾柴抓魚回來。
沒過多久,秦施提著剖乾洗凈的魚和松雞回來交給靈致,「辛苦你了。」說完拿著劍去請教王翊。
王翊毫不藏私,只要秦施想學,他便傾囊相授。兩人一同練劍,亦或是手把手教。
靈致見他們那般要好,腦子裡浮現「神仙眷侶」一詞來。這時她才發覺,她這一路像個打散鴛鴦的棒槌,討人厭得很。
出門在外,秦業仍手不釋卷,無事時就拿著書簡,送信的信鴿和海東青往來頻繁,不在咸陽,他依舊對國內大小事務了如指掌。
批閱國事之餘,不忘分心提醒靈致:「再看下去魚就焦了。」
靈致收回目光,趕忙將火堆邊的魚翻個面,又往其中添了些柴。
「你也想學?」秦業的目光專註在書簡上,問得漫不經心。
靈致搖頭:「我不是學劍術的料。」去年八月,好為人師的秦施曾興緻勃勃的指導她劍術,只是她著實愚笨,無論如何學不會,堅持三個月後徹底歇了習劍練騎射的心思。
「羨慕?」秦業問道,執筆蘸墨后在竹簡上寫寫畫畫,待墨跡干後放進竹管里讓海東青帶回咸陽。
「身為女子,誰不羨慕秦姐姐?」靈致說著,將煮沸的水舀出分次倒入水壺裡,又將麵餅用洗凈的青葉包著放火邊烤熱。
秦業輕笑一聲,不再說話,繼續看書簡。
等魚熟透,靈致招呼他二人過來吃東西。秦施拿著烤魚放鼻前聞了聞:「靈致的手藝越發好了。」
「趁熱吃。」靈致把餅遞給她。
看王翊和秦施你喂我吃肉我喂你喝水,靈致突然覺得眼睛疼,連忙別過頭去。撞到秦業的眼神,才知他也覺污眼睛,兩人不約而同地默默嘆氣,低下頭去吃東西。
月上中天,王翊用箭在地上畫了個陣法后,才到秦業身邊去,「王上,焱一去了何處?」
「南山,我們曾經去過的地方。」秦業將符熙送來的竹簡扔進火里燒了,「他們也在找靈致,姜國也在找。」
王翊往馬車那邊看了一眼,問道:「靈致會是姜國聖女嗎?」
「不論是不是,都不能讓她落到他們手裡。」秦業說。
「這些年來姜國用各種手段拐騙不少小姑娘去璧城,確定她們無用后,或賣給達官顯貴做奴隸,或買入女閭為妓,的確不能讓靈致去姜國。若靈致真是聖女,姜國那些做出兄妹母子亂/倫之事的無恥之徒更不會大發慈悲放過她。更何況雄心勃勃意圖操控聖女謀利的周室?」王翊不喜姜國,更不待見周王室,又問秦業說:「王上打算怎麼做?」
「她在秦國,便是我秦國子民,自是要護她一生一世。我已通知叔父,讓他小心應對。阿翊,她的身世莫要告訴第三個人。」秦業說。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答應過老樹妖,便要護她一世安寧。
姜國周室都是火坑,不管靈致是與否,決不能讓她趟這趟渾水,王翊應道:「臣明白。」
翌日又是晴天,用過早飯後繼續趕路。靈致取水澆滅火星兒后才上馬車,昨夜,她恍惚夢到了青羽。迷濛之中,青羽似乎站在一個很高、面目模糊不清的人的手指上,居高臨下地俯視她,眼神冷酷又陌生。
不經意回頭的秦業看到靈致坐車板子上發獃,莫名想起那句流傳三百年的話:自姜國第二十代聖女和女君之後的繼承人,除了美貌之外一無是處,看不出丁點兒女神血脈的高貴特別之處。
靈致看起來也是如此,除了驚艷的美貌和過目不忘的本事外,再無其他特別之處,就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女孩兒。
她是姜國聖女嗎?
早在十四年前,太蒼和焱一都說姜國聖女生來不凡,註定有一番大作為。靈致又呆又傻,一定不是。
兩日後抵達陳國國都新鄭,都說「天下之強弓勁弩皆從陳出」,陳劍「陸斷牛馬,水截鵠雁」【注1】,曾經的陳國在變法之後也是中原一霸,只是過了昭王之後,便一直沒落下去。
加之夾在齊晉秦楚中間,被侵吞蠶食,越發不成氣候。尤其當今陳王,無甚雄心抱負,顯現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頹喪姿態,連帶著國都新鄭也是如此。
新鄭繁榮依舊,它聯通中西,橫貫南北,往來商旅絡繹不絕。若論哪行哪業最為繁榮興盛,當屬城內歌舞妓院。陳女妖嬈多姿,最是溫柔善解人意,又擅歌舞,只這些美人,就得來新鄭走一遭。
步入城內,難免好奇張望。此處與咸陽不同,多了香甜膩人的脂粉香氣和婉約綺麗。
「大哥,你來陳國是為了看美人?」秦施駕著馬車調侃道。
秦業並不理會,只往城中一不起眼的客棧走。
王翊落後幾步道:「明日主上要去拜會法家大師陳詢,你和靈致去逛新鄭,記住以前同你常說的那些話。此外多帶些錢幣,別貪玩兒,記得早些回客棧。」
「原來如此,我就說大哥為何千里迢迢到新鄭來。」陳詢雖師從儒家孟夫子,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法家人物。他的「法」集商君、申子和慎子於一身,又融匯貫通老子學說,可謂法家之集大成者,其著作更是名揚五國。秦業對其學說十分讚賞,欲邀其入秦國為官。
「可是陳詢是陳國宗室子弟,恐怕不會應約。」秦施聽過陳詢之名,亦贊同他的學說。
「王上說,能與陳大師談話已是榮幸之至,至於其他,看天意了。」王翊說。時間越久,秦法弊端逐漸顯現,秦業求賢若渴,事到如今,需要順應時勢變動一二。
「那我和靈致就不耽擱你們辦正事了,明天我要去看美人。」國家大事上,秦施從不班門弄斧。
王翊無奈道:「你終究是女兒家,不要胡來。靈致還小,別帶壞了她。」
秦施卻道:「我這不是帶她出門長見識嘛。」
話間,已到客棧門口,靈致下馬車后奇怪的看著秦施,「美人和長見識有何關聯?」
「關聯可就……」
「秦施,想去藍田放馬不成?」秦業冷聲威脅道。
「不想不想,大哥你放心,我絕對不去那種地方!」秦施趕緊否認。
王翊聽后,搖頭對她笑了笑,也只有秦業能制住她了。
靈致落在後面,一頭霧水的走進客棧。
夜晚,海東青又落在秦業的窗前,他取下竹筒拿出裡邊的竹簡,看過之後立即回信讓海東青送回咸陽。
次日清晨,秦業和王翊早早的出了門,秦施起身後只看到他們留的竹簡。看過上面的威脅話語后,有些百無聊賴。不去看美人,她還能做什麼?
靈致端來早點,叫她過來用,「我聽說今日有美人遊街,還要選新鄭魁首,要不要去瞧瞧?」她去取飯食時聽店家議論,好奇之下上去打聽一二。
「嗯嗯!」秦施活了過來,這次有美人看且不去花樓,無需忌憚。
兩人用過早點后也離開客棧,她們皆是男裝打扮,雖不到雌雄莫辨的地步,卻也像模像樣,和世族貴公子一般無二。順著人流往最熱鬧的地方走,不多時就看到一座高台,鋪滿鮮花紅綢,還未開始,已是熱鬧非凡。
秦人好武擅戰,平生只知種地打仗,國都咸陽更是質樸,斷然沒有這等奢靡浪費之事。頭一回見這些,靈致覺著十分新奇。秦施亦是引頸張望,巴望著美人快些出來。
到巳時,只聽鼓聲響起,美人們依次走出來,她們容顏綺麗,身子妖嬈,或冷若冰霜,清冷高傲。前後出來二十四位,環肥燕瘦,目不暇接。
之後報上各自姓名和出處,開始展示才藝,她們有的能歌善舞,或是彈得一手好琴,亦或是通曉詩書,皆是淑質英才,看得靈致眼花繚亂。
等她們展示完畢,再由圍觀百姓評選。規則也簡單,覺得誰好,就把手裡的花送給誰,得到鮮花多數者獲勝。兩人也跟著湊熱鬧,靈致把手裡的芍藥送給一位舞姿曼妙、活色生香名叫芷蘭的美人。「你很美,舞也很好。」
對上靈致的眼眸,芷蘭怔了怔,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眼睛,清澈明亮,不然世俗里的一絲慾望,行過禮后,語笑嫣然地道謝:「謝謝。」
離開魁首比試之地,兩人接著逛新鄭。靈致仍然看什麼都新鮮,打量周遭景緻。
與咸陽的欣欣向榮不同,此地多了幾許浮華和空洞,走在街道上便能探知一二。身為最弱之國,不少人都存著得過且過的心。這樣的陳國猶如病入膏肓又四面受敵的牛羊,無人可救。
「倒是可惜了那些有識之士。」秦施一面和靈致說著陳庭政局,一面為陳詢等人感慨。
「可見當初孝公多有魄力和手腕。」靈致點頭道。
「是啊,因此大哥不能鬆懈憊懶,否則有何顏面去地下見英明神武的列祖列宗。」秦施點頭道。
「對不住。」靈致撞上迎面而來的行人,連連道歉。
「無礙,是我粗心大意撞到姑娘了。」仙風道骨的中年男人一眼就將女扮男裝的靈致看穿。
靈致抱拳一拜,準備離開時就聽他說道:「既然相遇,不如在下為姑娘算一算八字姻緣。」
「這……我並不知道自己的生辰。」靈致為難道。
「無妨,請姑娘伸出右手來。」相貌出眾的中年男人道。
靈致猶豫一瞬后,忐忑好奇的伸出右手。
中年男人盯著她的右手看了半晌,眉頭越擰越緊,又看了看她的臉,沉默許久不語。秦施好奇道:「怎麼,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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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截取自戰國七雄的韓國的百度百科,化用到陳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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