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用完晚膳后歇息兩刻鐘,秦施領靈致去沐浴洗漱。凈房婢女多,靈致不敢在這麼多人跟前寬衣解帶,秦施便讓婢女出去。
泡在溫熱的水裡,見著秦施纖細的手在自己身上塗抹揉擦,靈致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你的頭髮又細又密,梳髮髻一定很好看。」
「你的肌膚好白,像羊脂白玉一樣,怎樣養得這樣好?」
「你看起來不像山裡姑娘,你阿爹是個好父親,將你照顧得這麼好。」
「……」
秦施嘮嘮叨叨說了很多,靈致心中羞怯,只簡單回答她的話。
一見面秦施就知靈致是個文靜溫吞的性子,問道:「我話太多了,你不嫌棄吧。」
靈致搖頭,「現在很好,山裡太安靜了。」老樹妖和青羽會陪她說話,但更多時候只有她一個人。
想到青羽,不知道它去哪裡了,相伴十一年,它走得那般乾脆,沒良心的鳥。還有老樹妖,他又會去什麼地方?
「不嫌棄就好。」秦施高興道,又和她說起送她來自己家的兩個少年來。
「先王早逝,王兄十四歲就登上王位,天下局勢變換莫測,他肩上擔子重。王兄看起來冷漠,喜怒不形於色,又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其實他人很好。」
「阿翊是王騫將軍的養子,箭術獨步天下,武藝更是超群,王兄說他是秦國未來的上將軍。我十歲就跟他定親了,但阿爹阿娘說,家裡只有我一個女兒,要多留我幾年。」提起未婚夫婿,秦施臉上不見羞色,落落大方,侃侃而談。
王翊是秦施的人,她不能覬覦他。青羽告訴她,不要為男人迷失自己,更不要招惹有婦之夫,尤其不要搶好姐妹的人。
抹去心裡那些敬佩和好感,繼續聽秦施嘮叨。沐浴完畢,跟著秦施去蒹葭院。
秦施用裝了炭火的空心鎏金銅爐幫她熏頭髮,正說話時,突然一道閃電劃破長空,黑夜霎時變得如白晝那般明亮。
不多會兒,響起轟隆隆的雷聲。
秦施嚇得手抖,捂著耳朵躲到角落裡,縮成一團。
靈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天,安慰她說:「別怕,很快就過去了。」
「你不怕嗎?」秦施渾身顫抖著問道,登時對文弱嫻靜的靈致刮目相看。
靈致搖頭,這樣的閃電和雷聲,她已經習慣了。
很快又一道閃電降臨,隨之而來的是炸裂天地的驚雷。
狂風大作,電閃雷鳴,似要撕裂天地一般。
秦施見她毫無懼意,慢慢大著膽子從床榻角落裡挪出來,很快又被驚雷嚇得縮回去。
靈致理好半乾的長發,將縮成一團的秦施擁入懷中,「這樣就不怕了。」
少女的懷抱香香軟軟,還帶著山野里的薔薇香,秦施緊緊抱著靈致的腰,頭擱在她的頸窩裡,深吸一口后說:「靈致,你好香呀,腰也好細。」說著,抱得越發緊了。
「有個妹妹真好,我不那麼怕了。」秦施又說道,帶著幾分雀躍,「如果打雷閃電后能下雨就好了。」
「已經很久沒下雨了嗎?」靈致奇怪。
「是啊,天下旱了近兩年,年景不好大家都過得不容易。」秦施幽幽地嘆氣。她說起秦國近況和天下局勢,慢慢說起這座宅子的事來。
靈致聽得似懂非懂,不過總算知道這座宅子的狀況。
主人叫秦泰,是先王同父異母的兄弟,秦業的叔父,現任駟車庶長,管理宗室,娶妻陳氏,成婚十八年膝下只一個女兒。
「娘曾因未能生下男丁替阿爹傳宗接代,提議他納妾開枝散葉,不過爹爹拒絕了,他說女兒養好了不比男兒差。」提起父親,秦施滿是佩服。
「阿爹是好人。」青羽說的故事裡,多的是薄情郎和負心漢。
雷聲到子夜才弱了下去,大雨傾盆而下,噼里啪啦的打在青瓦上。
「下雨了,可以睡個好覺了。」兩人聊天到深夜,這一刻秦施才徹底心安。
候在堂屋的陳霈聽到歡暢渾厚的笑聲由遠及近,連忙迎出去。
秦泰踏雨而歸,進門后將斗笠摘下交給下人,哈哈笑道:「這場雨來得痛快,旱情緩解后就能種糧食了。」
「下了這麼些時辰,地也澆透了。」陳霈遞上干帕子給他擦水漬。
「今天的事我聽說了,既然王上信任我們,她就是咱們家的孩子,以後你多照看著。」秦泰喝了杯熱茶后說道。
陳霈驚訝,「竟傳得這般快?」
秦泰面帶譏諷,道:「王上年滿十八,後宮空置,盯著后位的人不在少數。現在王上帶了個姑娘回來,他們能不緊張?家裡你盯緊些,別出岔子。宮裡的太后和各家的夫人,你也小心應付,若無必要,別帶她出門。」
陳霈是宗室女眷,形形色色的人見過不少,曉得怎麼應對,道:「夫君放心,我一定處理得妥妥噹噹的。不過夫君,你覺著王上日後會如何待那孩子?」
秦泰將打濕的巾帕遞給下人,鄭重地道:「君心莫測,王上不比先王軟和,他行事強硬有章法,我們身為宗親想要安然一世,就得老老實實聽王上差遣。從善如流才是正理,莫要自以為是胡亂猜測。」
陳霈曉得犯了忌諱,忙笑著賠罪:「夫君說得是,妾知錯了。」
翌日清早,秦施攜靈致到晨風院向夫妻二人請安,秦泰見到靈致亦是驚訝。
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目如點漆,瑰姿艷逸,若白玉雕刻而成,氣質清雅,不似凡塵中人。她穿著茜色深衣,白色羅裙,更襯得她儀靜體閑。
照這勢頭長下去,那姜國女君第一美人的位置怕是要退位讓賢了,難怪那些圖謀后位的官員如臨大敵。
人心叵測,想到咸陽城裡的是非,秦泰覺著他定要盡全力護她周全,道:「不必多禮,和施兒一道坐下說話。」
秦施說秦泰相貌莊嚴,看似嚴肅古板,卻是再溫和不過的人。
在外,他是人人敬畏的駟車庶長,兢兢業業地管著數量旁多的宗室子弟,不至於禍起蕭牆。在內,他是好丈夫好父親,關心妻女,善待奴隸僕役,更不曾蓄婢納妾。
「在府上可還習慣?」秦泰問她。
這時見到人,靈致禮貌地上前,照著昨夜秦施教她的禮節問安,道:「習慣,嬸嬸和姐姐待我極好。謝叔父關心。」
「我們是一家人,不必這般客氣,以後你隨施兒喚我們阿爹阿娘即可。我省得你初到咸陽,許多事不習慣。不必著急,慢慢適應就是。」秦泰說道,又吩咐秦施說:「你阿娘手裡事多,你多陪陪靈致。身為姐姐,要以身作則,教導好她。」
秦施是個豁達性子,道:「女兒明白該怎麼做,阿爹放心。」
閑話一陣後去用早飯,秦泰又叮嚀幾句後去府衙上工,陳霈身為當家主母有許多事忙,秦施便帶靈致回蒹葭院去說話。
靈致不通人情世故,她就先為她講解秦國王室之事,又挑了些王城內一些緊要的人說。
「你只消記得,秦國之內王上最大,其次趙太后和姜相國,然後是楚太后和夏太后。至於其他人,我以後帶你慢慢認識。咸陽如咱們這樣的好人家多,居心叵測的人也多,在外面得小心些。如果不知道怎麼應對,就低頭微笑,或者答『您說得是』,『您說的都對』,嗯啊哦應付過去就是了。」
靈致聽她這麼說,也覺著好玩兒,「我知道了。」
「我估摸著,不久之後太後會召你進宮,先把緊要的宮規禮儀學了。後邊的,我再教你讀書認字、琴棋書畫,等你適應了,我再領你去騎馬。咱們不是才女的料,但也要懂那些風花雪月的事。要學的東西很多,你得努力。」秦施拿出姐姐的款兒來,對靈致說道。
靈致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鄭重點頭道:「我一定好好學。」
「這才對,今天先學宮中禮儀。這事兒繁瑣,你可得耐心些。」秦施是王族貴女,指導靈致不在話下。兼之靈致好學,她很是好為人師。
陳霈打發走上門探消息的國尉夫人,去蒹葭院看兩個姑娘。見著她們一個教得仔細,一個學得認真,心中欣慰。
她一度擔心女兒會擯斥會嫉妒,會沖她吵鬧,現在看來,她們相處得極好,便心安了一半。
幾日下來,秦施發現她這個學生天賦平平,若用學宮學生來比,便是那中等生,的確如秦業說的那般「不是個聰明的」,好在不笨,人也勤奮,多教幾次便會了。
靈致明白自己的不足,十分上進,每天按照秦施制定的章程讀書識字,學針黹女紅。
家中主人德才兼備廉潔奉公,主母賢惠柔善細緻周到,給她最好的待遇,秦施有的她也有,衣裳吃食從不少她,日常更是問長問短無微不至。
秦施待她更不消說,把她當親妹妹看待,以身作則,力所能及教她知道的一切。
秦業派心腹宮人送了綢緞布匹和金銀過來,問她近況如何,適應與否。經常出入駟車庶長府的王翊也會多備一份禮給她。
一晃兩個月過去,咸陽城裡流傳著秦王外出行獵,在山中覓得美人的傳說。
美人有多美,是城內大街小巷熱議之事,更有登徒浪子爬牆去看美人,可惜美人沒見到,便被駟車庶長府的下人當做刺客打跑。
上門探消息的夫人更是絡繹不絕,均被陳霈擋了回去,又以靈致有足疾未不能見客為由,謝絕見客。
「謝太後娘娘惦念,那孩子只是傷了腳,過幾日便痊癒。」府上迎來趙太后的近侍宮人,陳霈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
「兩個月也不見好,太后擔心得很,特地請了御醫來診治。」宮人揣著雙手,笑眯眯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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