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喂水喝
月上中天,帳子外的篝火燒得「噼啪」作響。
周雲硯躺在地上,對他來說,打地鋪,甚至睡在地面上,都是習以為常的事情。躺在地上睡時,難免會嗅到地上的土腥味。
今天卻一絲土腥味都沒聞到,反而是一陣若有若無的甜膩氣味。
周雲硯嘆口氣,支撐著手臂坐起身。
在他簡易的枕頭旁,是用自己的外衫做出來的一個小窩,血仙維持著入睡的姿勢,顯然還在睡夢中。
心裡想著非禮勿視,不可多看,周雲硯視線在血仙與他處徘徊,十分猶豫。
她怎麼還沒醒?
思索片刻,周雲硯定下心神,眼神又重新移回血仙的方向。他緩慢的伸出手,用食指指肚,輕輕的碰了碰她的臉蛋兒。
有溫度,還很軟。
夢中的血仙似是有所感應,雙臂抱住他的手指。她嗅了嗅味道,差點就將觸摸到的活物化為血水給吞了。多虧血仙朦朧的意識到,這是周雲硯的骨血味兒。
她咕噥了一聲,磨牙似的輕輕咬了咬他的手指,又睡過去了。
見她有反應,周雲硯放下了心,想要收回手重新躺下,可血仙把他的手指抓的牢牢的,他收不回來。
周雲硯:……
試了幾次,血仙就像和他的手指連在一起了一樣,絲毫不動。
沒有辦法,周雲硯只能面向血仙的方向,側身躺了下來。
血仙抱著他的手指,與他面對面躺著,身量還沒有他的頭顱大,甚是可愛,就像只認主人的小奶貓。
回想今日一整天,發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頓覺十分漫長。
周雲硯凝視著面前這個,坦坦蕩蕩說要與他「日日纏綿」的樹精,不由得輕笑:「荒唐。」
血仙的皮相看起來頂多十六歲,就似普通人家剛及第的姑娘。回想她的言行,周雲硯猜想,她應是剛成精不久,才不懂這人間的種種。
他要怎麼安置這隻精怪?
通房是不行的,名分太低。
妾?
想起白日里往他身上撲的血仙,黑玉石般的雙目波光瀲灧,說著:「我不要名分,只要你日日在我身邊,旁的我都可以不要。」
周雲硯嘆了口氣,妾……好像也不行,太委屈她。
這可真是難倒了不識風月的周雲硯。
他對兒女情長沒有太多執著,原本想著全憑家中長輩做主便好。哪成想有天會蹦出來這麼一隻精怪,偏要把他扯進這世俗中。
周家沒有養妾的傳統,周雲硯也打算只娶一房正妻。
倘若一個女子向他託付真心,他必是要一心一意待她好的,屋裡多添一人,夫妻倆必定會有隔閡。
周雲硯最不耐後院烏煙瘴氣,不如就安置一個人,絕不會有那些風浪。
如今多出來了一個血仙。
他就算是個男人,也聽過後院里的那些齷齪事。
不是髮妻磋磨小妾,就是小妾仗著寵愛壓髮妻一頭,你來我往。有些手段下作的,還要傷及幼童。
從長計議,此事還是再想想吧。
手指維持著被血仙環抱住的姿勢,周雲硯緩緩閉上了眼睛。
夜深人靜,帳子內周雲硯呼吸勻稱,陷入了熟睡中。
還在沉睡的血仙,仍然身處於朦朧的夢境之中。
兩個幼童,一個坐在稍矮的樹枝上,另一個站在地上,手裡捧著一個什麼東西,正在抬頭說話。
雖然臉龐非常稚嫩,但她還是認了出來,坐在樹枝上,眉色淡淡的女童是自己。另一個站在樹下的男童是周雲硯。
「血仙,你看看,這是什麼?」
小雲硯懷裡抱著一隻雪白的活物,紅紅的眼珠,不斷嗡動的三瓣嘴。
他妹妹養了一窩小兔子,足足有六隻,前兩天放到院子里玩,不知怎麼都跑丟了。院子里裡外外找了個遍,小兔子們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將軍夫人想,多半是挖洞跑了,或者跳到了其他院子里,讓僕人們多留意。
就剩這最後一隻,在籠子里打盹,才沒有跑丟。
他看妹妹十分喜歡這些小兔子,想著血仙應該也喜歡,便捉了一隻,來給血仙玩。
血仙看了看兔子,道:「你要給我?」
小雲硯想了想,道:「這是我妹妹的,你若想要,便給你吧。」
血仙頂多就在後院玩耍,等她玩夠了,他再給她妹妹還回去便是。
血仙點點頭,從手腕里伸出了長長的樹枝,捲住了雲硯懷裡的小兔子。沒想到,似是感受到了血仙的接近,小兔子發瘋般的掙紮起來。
小雲硯沒想到兔子會掙扎,雙手一松,整個人撲在了地上。
血仙右手在虛空一抓,柔軟的樹枝登時變得猶如鐵鞭般堅硬,牢牢的捲住了這隻想要逃跑的兔子,拉回了樹榦上。
小雲硯再抬頭望去時,掙扎的兔子已經不見了。
「兔子呢?」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我吃了。」
拉到樹上的一瞬間,血仙便將兔子化成了血肉。
小雲硯:「……」
他有些不可置信,獃獃的問:「吃了?」
血仙點點頭,張開小嘴,從嘴裡拿出來了團東西。兔子的血肉她已經消化了,但毛還沒有。
小雲硯仔細看,那團白絨絨的毛,確實是兔子的。
他……他是想抱來給血仙玩的。
血仙跳下了樹枝,走到他面前,問道:「你不高興?」
小雲硯拽了拽衣擺,他不是不高興,就是有點懵,問道:「好、好吃嗎?」
血仙點頭:「好吃,我昨日在你妹妹的院子里就吃過了。」
小雲硯:「……」
怪不得找不到那些兔子,他妹妹昨日哭了半夜,這最後一隻也被他弄沒了。
血仙不懂小雲硯此刻複雜的心情,用精魂變化的小手虛虛的拉著他的手,道:「今日還爬樹嗎?」
他給她送兔子吃,雖然不怎麼頂飽,但她也要投桃報李一番。
一聽說爬樹,小雲硯對妹妹的歉意瞬間就被壓了下去,點頭道:「爬!」
血仙用樹枝拉著他,爬到了樹梢頭。
小雲硯興奮的「哇哇」叫,還好離地面夠高,又掩在枝葉繁茂間,無人能看到。
「血仙,母親給我買了小鼓,我明日拿來給你玩。」雲硯眺望著遠處的紅瓦高塔,興奮的說道。
枝頭的地荷花開得火紅,小血仙黑色的眼珠定定的看著他,繞著他周身的樹枝,輕輕的隨風搖了搖。
……
血仙這一覺睡了許多天,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若不是臉蛋還是溫熱的,真就像一個逼真的人偶一樣。
周雲硯實在忍不住了,趁著其他人沒看到,悄悄問遁地虎:「她還沒醒,會不會有什麼事?」
遁地虎心想,就是你死了,她都不會有事。
搖頭道:「無事,她上次一覺睡了五六年。」
周雲硯:「……」
遁地虎接著道:「不過上次是有些特殊,正常的話,頂多睡個十天半個月便會醒來。她是樹精,你讓她多晒晒太陽,多……。」剛想說「喝血」,遁地虎頓了下,改口道:「多喝水。」
那樹精除了進食,便是喜歡在枝頭曬太陽。
當日,周雲硯想著遁地虎的話,提前扎帳。
趕在太陽沒落山前,帶她去偷偷曬了會太陽。
夜晚,周雲硯將血仙小心翼翼的托在手心上,嘗試給她喂水。變小了的血仙嘴巴更小,也就一粒米那麼大。
周雲硯左右比量了一下,慢慢抬起茶杯。
可惜,他無論怎麼小心,效果都無異於,像是一盆水扣在了血仙腦袋上。
血仙不但頭髮和臉被打濕了,水順著脖頸留下,衣服全都打濕了,濕乎乎的貼在身上。
全身上下的曲線,一覽無餘。
周雲硯:「……」
他是看也不行,不看更不行,沒法給她擦水。
手掌里躺著濕乎乎的血仙,周雲硯臉頰赤紅,急的直皺眉頭。
將她衣服換下來?那肯定不行。他也沒有那麼小的換洗衣裳。
不然,烤烤火吧?怎麼烤,連人帶著衣服烤?可是……她是樹啊,會不會像木頭一樣直接燃燒了?
……
周雲硯一番思索過後,嘆了口氣。
嘴裡念叨著,「還請莫怪。」
他將血仙放在布上,眼睛看向前方,伸出雙手的食指與大拇指去拉血仙的衣襟。
忽然,他的手背上傳來了冰涼的觸感。
他驚詫的低下頭,便見血仙一寸寸的變大,身上的衣服也隨之拉長,變成了正常的尺寸。
血仙方才還在睡夢中與小雲硯坐在枝頭,玩著他母親給他買的小鼓。
忽然天空就下起了雨,那雨水還不是一串串的雨滴,而是傾盆大雨,一片片的雨幕。
被這麼一番折騰,本就快要醒的血仙,自然就醒來了。
便見周雲硯眼睛看向前方,想要拉開她的衣裳。
「我身上怎弄得這般濕?」血仙話音剛落,衣服上的水珠就被皮膚吸收了,變得乾乾爽爽。
周雲硯像燙到了一般,猛地收回手。
起身後退兩步道:「血仙切莫誤會,我見你久久未醒,想喂你喝點水,誰知水卻撒了。方才是想……褪下你的外袍,烤乾了在給你穿上。」
血仙拉了拉松垮垮的外衫,不解道:「喂水?便是潑我一身?」
周雲硯:「……還望血仙諒解,是我沒掌握好分寸。」
血仙不計較,她剛才夢中重溫過兩人幼時相處時光,一覺醒來只想摟著周雲硯好好親近一番。
周雲硯忽得感受到兩邊傳來了拉力,抬眼看去,是兩條樹枝纏住了他的臂膀,緊接著,散發著甜香的嬌軀便撲了過來。
周雲硯想躲也來不及了,血仙壓在他的胸口上,親昵的用臉頰蹭他的下頜。
她似是十分喜歡他下顎的傷口。
「血仙!」
周雲硯想把她推開,可又怕傷了她,不敢用盡全力,只能被血仙逼得連連後退。
「你們人常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睡了這些日,便是好幾年未見你,自然想親香一番。」血仙眨著大眼睛,一臉天真的說道。
周雲硯頭一次聽到這種歪理邪說,斥道:「莫胡說。」
血仙從上方凝視著他,這隻美艷的樹妖一點一點的縮短兩人臉部的距離,就像在周雲硯的頭頂上方懸了一把要命的利刃。
周雲硯梗著脖頸,目光看向別處。
心跳聲「咚咚咚」的響起,不知是氣的,還是其他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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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肯定不是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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