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節

第一百零九節

南木與尉遲一起下了樓,尉遲親自去廚房挑菜備酒,她則去見樹下那個人。

她站在得月樓的大門口,距離那顆柳樹大約十米。那個人多年不見,除了變得成熟些,竟然並有太大的變化,不像景陽那個人,再見時都認不出來了。

他身上穿著天青藍的錦袍,頭髮只是低低的束在腦後,她看著他,他也看見了她。

她走向他,只是說了句:「你來了啊。」像是多年的老友打招呼。

他微笑的看著她,這種笑如多年前一般,也如景陽臉上那般,「來了。」回答的也好像只是幾日未見。

「去裡面可好,街上人來人往的,不是說話的地方。」說罷便做了個請的手勢。

「阿蘭。」他以前也叫她阿蘭,她以前很喜歡他溫柔的叫阿蘭,可是現在,她聽著卻很不習慣了。「你比以前更漂亮了。」

她笑笑,「謝謝,你的變化似乎不太大。進去吧。」

他跟著她進了得月樓,邊走邊打量裡面的陳設,「還沒到正午時分,你這裡便滿員了,生意可真好。」

「已在全國開了三十多家連鎖店了,你伯父的意思是開滿一百間。不用多久,各大州府都能吃到我們得月樓的食物。只是,有些東西就只有這長安店有了。」

他緩緩的跟她身後,「以前我想過你也許會做許多的事情,比如遊歷、開徒授課、做文藝事業,卻沒想過你會從政,會開酒樓。」

她領著他慢慢向樓上那包房而去,「當初開這個酒樓是為了生存,至於從政,是被你哥拉下水的,以為幹個一兩年便結束了,沒想到了今天這個樣子。這一間,請進。你哥備酒菜去了,我們先喝會茶。」

他跟著進去,看到了几上放著的那套衣服,但也只是瞟了一眼,隨她去了窗邊坐著,「你們剛剛喝的什麼茶?」

「就是普通的鎮江金山翠芽,你要試試還是換種茶?」

他在她對面坐了,拿起盤中一個杯子雙手託了,「好,試試看。」她倒了一杯給他,他聞了一下,然後小口的喝了兩口,「有些淡。」

「此時是深秋了,人容易燥火,喝些清淡些的茶敗火。昨日我去景陽那,並沒有收下那套衣服,為何你非要送來?」

旦凡她不喜歡的東西,景陽一般也不會強塞給她,這刻意送上門的應該就是他的主意了。

齊悅慢慢淡淡的,「你既然看出了衣服上的標記,就肯定知道我在了。我還是早些出現,免得你心裡多想。」

她淡淡的抬了眉眼,「多想什麼?」

「在想鎚子什麼時候落下來,與其讓你每天心裡有根刺梗著,不如我現身的好。」

「為什麼挑這麼個時間現身呢?這些年你去了哪裡,為什麼他們都找不到你?」

「我其實一直在這裡,只是上個656年到了這裡,我卻不太記得往事,被咸陽一戶富人家收留當了西席。這次你們重新回來,歷史開始再重演,我也就漸漸想起過去。如今已徹底的想起來了。」咸陽,並不在長安城城區範圍,他們找不到他理所當然。

「那你以後有何打算?」一個回憶起過往的現代人,會怎樣選擇呢?

「我自然會留在這裡。即使我們曾生活的那個世界還在,也沒了我在意的人。」他說這話的時候又笑盈盈的看著她,眼睛里有星星在閃。

南木別開了臉不與他對視,「既然這樣,便隨我們回府去住吧。」

「為什麼?」他的聲音忽的冷了下來。

她轉回臉,看著他,誠肯的說道:「你的親人都在那,住在景陽那恐怕不合適。」

他卻嘲諷的笑了,「親人?害我失去一切的人能叫親人?」

她的心裡咯噔一聲,大感不妙。

不久,門口有腳步聲傳來,她轉臉看過去,尉遲已帶著小二端著冷盤和酒進來。尉遲在門口停頓了一下,然後沖著齊悅一笑,「你來了?」

這口吻一聽就與室內的這兩人是一家人。

齊悅點點頭,「嗯」了一聲。旋即又問道:「今日怎麼得空在這喝茶,那些人都在休婚假,三省六部應該會很忙的。」

尉遲到南木旁邊坐了,將她肩上一小片柳葉拿下來,「南木心情不好,陪陪她,那些事情晚個十天半個月的處理也沒什麼關係。」

尉遲說這話的時候是抓著她的手的,而齊悅則一直盯著他抓著的那隻手。

齊悅淡淡的笑了一下,「我以為你就是個嚴苛的人,不想硬漢柔情起來,勝過世間九成的男人。」

尉遲卻不知道怎麼接他這句話了,右邊是自己的老婆,左邊是自己的弟弟兼自己老婆的前男友,還是那世間九成男人外的一成。這句話的口氣已經表明這個弟弟不是以前那個弟弟了,以前的那個弟弟會跟他撒嬌、會跟他耍賴,對他崇拜又喜歡叫他容嬤嬤。那麼的親近、信任,沒有隔閡、沒有怨憎。

南木將手從尉遲手中抽出來,給三人各倒上一杯酒,「邊喝邊聊吧。齊悅,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學會喝酒,但這酒度數很低的,應該沒什麼問題的。」

齊悅看著那杯中的酒,疑惑的問道:「粉紅色的酒?鮮花釀的?」

她點點頭,「我閑來無事就會釀酒,沒想這些年下來,成了長安城裡的花酒大師了。這是芙蓉釀,裡面放的是荷花,本來是給他們幾個婚用的酒,後來嘗著味道不錯,就留了幾壇下來。」

他淺笑一聲,「都結婚了……」

是都結婚了,連他當年的助手長孫厚都結了,如今即使剩下公羊清還沒結婚,但只要時間一到,切羅分分鐘會成為他的老婆。

他一口喝了那杯中的酒,南木與尉遲對視一眼,一人嘗了一小口。

齊悅放下杯子,看著南木,「阿蘭,這些年你快樂么?」

她沒想他會問這麼個問題,只是說道:「快樂是屬於青少年以前的時光,對於成年人而言這一個詞語不足以形容。」

「那麼,你是不快樂的。所以,他不僅給不了你快樂,還拿走了屬於你的快樂。」齊悅說這話的時候有種涼意在空氣里飄。

南木皺了一下眉,「他沒有。」

「你曾經是一個多麼快樂的人,沒有事情能讓你憂傷超過三分鐘。如今呢?整天整天的不快樂。」

尉遲聽明白了他弟弟話里的潛台詞,可是他不適合現在開口說什麼。他只是看著南木。

南木搖搖頭,抬眼看向齊悅,那眼裡有些陌生的情緒、有些遙遠的距離。她說:「我的不快樂與他無關。」

齊悅卻又笑了一下,「不說此事了罷,免得你心情更不好了。今日也只是來看看你好不好,聽人說總不如自己見。」

他說的是你,而不是你們。

尉遲聽他這樣講臉上不由的肅了一肅。當年因為齊悅自殺,他便正式開啟了與自己老爹的鬥狠,將上個656至659年改得面目全非。他雖懷疑齊悅來了唐朝,但骨子裡還是認為齊悅已死。

可是景陽不顧一切的跟了過來,他又開始相信齊悅還是活著的。沒想齊悅還真活著,而他娶了齊悅最在意的人,這個坎恐怕有些難過了。

南木有些不滿,「齊悅,別這樣。這對你哥不公平。」

齊悅也沒有否認她說的話,他說不與她說此事就真的不再說此事。

南木皺了眉頭,她印象中的齊悅不是這樣子的,那個人性情溫和,讓她安寧。不像現在這樣讓她不安。

她看了一眼尉遲,尉遲明白她的意思,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齊悅也漸漸恢復了他在她面前該有的溫和的樣子。「阿蘭,我們好久不見了。重新認識一下,我叫尉遲齊悅。」

十九歲那年,她認識這個男人四個多月、成為他的女友近三個月,卻只知道他叫齊悅。他的全名還是上個657年的大年三十,尉遲容第一次向她求婚時告訴她的。

「你捨得告訴我全名了?」十五年了!她的十五年精彩日子,都是他間接賜予的,而她知道他的全名,還是從尉遲的嘴裡。

他像個年輕的小夥子一般害羞的低下頭,「抱歉,我在學校讀書用的名字就是齊悅。」

她忽然便淡了情緒,「你是齊悅還是尉遲齊悅,都沒有關係了。」

「我想盡辦法回到我們的初識沒有成功,沒想我們能在唐朝再見。起初得知這個消息時,我都快高興瘋了。」

南木開始有些理解齊悅為什麼會與景陽這個人成為室友兼朋友的,兩個人在某些方面是相似的偏執與瘋狂。

「你知不知道你瘋了並自殺的那段日子你,你哥哥也跟瘋了一樣。」

「我知道,也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做了後面那些事情。可是,你為什麼會嫁給他呢?」

她不想回憶那段日子,她更不想聽他問出的這個問題,為什麼?因為當初的她沒得選。

「我和若木的能力阻止不了他改變這個世界。只能嘗試著攻心。」

「可是你回去了現代還是嫁了他。」

「日久生情罷了。那麼多年,我一個人孤單的在唐朝,是他給了我不多的溫暖和包容,是他讓我覺得我還是個有人愛的女孩子。齊悅,別一副他欠了你的樣子。沒有你的發明,便沒有後面的一切,沒有你的發瘋,他也不會到唐朝來遇見我,這是因果。」

齊悅笑了一下,「景陽猜的真准,你果然這樣說了。」

她的臉變得不好看起來,「景陽、景陽,你就不能遠離那個瘋子么?」

「他是瘋子,可是他跟我一樣,都在意你,在意你開不開心,過得幸不幸福。」

「我幸不幸福關他鬼事啊!」

「你以前從來不會這樣跟我說話的,阿蘭,看來這些年真的讓你受罪了,連脾氣都弄壞了。沒事,時間還長,我可以等。等到你變回那個快樂無憂的南木祖蘭。」

她覺得心裡有上萬隻草泥馬奔騰而過,那僅有的關於這個男人的溫和的記憶一腳便被踩滅了。她開始將眼前這個男人與景陽重疊起來。本來就不算好的心情越發的惡劣。

他看出她的不耐,及時的住了嘴。「我沒有住在景府,景府隔壁那個三進的院子便是我的住所。我希望你可以多去坐坐。」

她沒想敷衍答覆他去還是不去,直接問了想問的問題:「你以後想幹什麼?」

「應該是會成為你的同事。」她久久的閉了一下眼睛,如果齊悅一腳插進去,這盤棋就不知道會下成什麼樣子了。「你放心,我只是想成為你的同事,沒有別的目的。」

這是別人的長安城,所以她說:「好,歡迎加入。」

送走齊悅已是下午的二三點左右了。她到得月樓后的那個三進院落里去找人。容老爺子已經帶著他的隊伍在此處辦公了,這幾天慕思暖休假結婚,老爺子也懶得到前面樓裡面轉悠。

宅子里原來被她和若木改成菜園的花園如今依舊是菜園子,長安城中也只有這個院落不種花草只種菜。老爺子正蹲在地里撥草,她過去叫了老爺子一聲「爸」。

老頭看她臉上沒笑,「有事啊。」

她點點頭,「別撥草了,我跟您說個事。」

「你說你的,我撥我的,說吧。」

「我怕你聽了會一屁股坐菜上。」

老爺子直起腰瞪著她,「說,要是我沒坐到菜上面,有你好看的。」

「那我讓你兒子來跟你說。」說罷,作勢要轉身走人。

「回來,利索的趕緊說!」

「行,一句話:您的親侄子尉遲齊悅回來了。」

「什麼玩藝?」老頭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她說錯了。

「齊悅在長安,就住在景陽隔壁,十分鐘前我才從得月樓送他離開!」她說的時候抓了老爺子一個胳膊,生怕他真的一屁股坐菜上去,這麼大年紀,摔一膠容易出事情。

「他不是自殺有幾年了,怎麼可能在這裡出現了?」

「你兒子說其實齊悅自殺后沒多久就消失了,他猜齊悅可能來了長安,只是找了這些年一直沒找到。現在他自己出現了,人也不瘋了。」

老爺子手上那挖草的小鐵耙子掉了下來,砸在她腳上,立即就看見她抱著腳在那跳,踩倒了好幾顆菜。

老爺子也沒管南木在那鬼叫鬼跳的,悶了頭往屋裡而去。這個世界如果說誰最恨老爺子,絕對不是曾經的穿越大軍,也未必是曾經的尉遲容,可能是尉遲齊悅。雖說齊悅發明了時空通道,早年利用來幹壞事的卻是容老爺子,一大群人的命運由此改變,陰差陽錯的到了如今這個模樣。

「老爺子……我還沒說完。」

「心情不爽,改天再說!」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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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慶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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