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節
年前的最後一次大朝是最像上個658年的日子,一切在歌功頌德、表彰希冀中完成。祭祀也做得極有排場,除了在宮內灑酒祭天時借了南木那幾塊玉在那祭台的四角壓著,其它完全一樣。
這一天晚上,宮裡也擺了一個中等規模的宴會,感謝主要官員這一年來的勞心勞力。這個宴會的地方、場面與上次一樣,只是時間晚了五天,然後是參加的人里多了幾個現代人。
也仍舊像上次一樣,南木會去陪武后聊聊,他們男人則有男人的休閑活動。酒至半酣,他們依舊是去開了個賭局。依唐律,聚眾賭博可以判三年以上的徒刑並鞭四十。不知道當初是誰提議的,這條律法在上個657年被取消了。雖然賭博合法,但君臣同賭且是在宮中,個人還是覺得有失體統的。可是這些古代人的神情,分明是把這項娛樂當成了時尚了。
真是神奇的腦迴路。
南木陪著武后在花園裡散步。寒冬臘月的,即使擁爐圍裘也不算是個美差。
武后嘆道:「又是一年了,我們認識有多久了?」
「三年了娘娘。」其實不止三年,時間重複了而已。
「竟只有三年,我還以為許久了。看著大唐如今的模樣,短短兩年便實現了前朝一代君王都可能完不成的政跡,有時候都覺得不太可信。」
「可是,再好的盛世,史書上也不過就是多了幾句讚美而已。所以微臣認為,本心愉悅即好。」
她伸手過來挽了南木的胳膊,她看武后一眼,武后也只是笑笑,也沒覺得這種主次顛倒有何不合適。
過了一會,武后又問道:「本宮聽聞你妹妹在國師府上?」她是什麼意思呢?
「是的,國師一應內務由她打理。」
「她心儀國師吧。只有心儀才會甘於卑微,才會願意全心付出。不然,三相府中還不至於沒有她的院子。」
可是,南木也真沒想過會與她長久住在一個屋檐下。
「每個人所求不一樣,有人願求一人心,有人願求流芳之名,有人願求萬千財富,有人願求現世安好。她大約只求終身守護。」
「你呢南木,你求的是什麼?」
她?她想求的其實很多,平安快樂健康都是她所求的。
「微臣無所求。」
「無所求?」
「無所求其實是最大的求。」武后聽言,驚訝的停了腳步,就像許多高深的哲理一般,進即為退,敗亦為勝,不求自然是為最大的求。人要能達到不求,必是因為有無邊的擁有。「娘娘你有何求?」
武后看向遠處,目光有迷茫,「似乎有很多想求的卻不知道該求什麼。」
「至少您與陛下仍願四海昇平。」
「那是一種本能了。不知道你有沒有試過一個人在空曠的房子里凝視燭火良久,每每那個時候我就會覺得一切都是陌生的,陛下、宮殿、子女。好像他們都與我無關。我的眼前只有不斷在擴大的黑影卻永遠又不會被吞噬。」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她南木怎麼從來沒有過,是因為武后的內心是寂寞的?又或是二十年的宮廷生活讓她冷了血感覺不到暖意了?
南木看向遠處,「臣不會去凝視,任何事物凝視過久會被反噬。所以臣永遠不給自己那樣的時候。」
「你竟如此看得透徹?真有大德的資質。」
「臣捨不得這紅塵七色、世間諸欲。」她才不要當什麼大德去修佛參禪的。
武后輕笑,「不說了。合適的時候讓你妹妹也為國盡份力吧,你的妹妹,又能被國師信任的,當不會差到哪裡去。」
南木抽出胳膊向她一揖手,「多謝娘娘讚譽。臣會與國師商議好的。」
晚上回去的時候,自然結局與上次是一樣的,人手多了幾個,贏得自然更多了。長孫厚連皇帝喜歡的一個青砂銀絲南瓜壺都贏了回來。
一群人回到府里時已經三更了。上次的年底宴席后南木和若木被人當了人質,但這回的年底宴比上次晚了五天,不知道情形會不會如上次一樣。她有些忐忑,擔心會扯進來老人,但也沒有跟尉遲他們說。
皇后賞了個擺件,她看那東西成色與寓意都挺不錯,便沒有先進自己的院子,而是送去了院中院。雖然快三更了,但老人家們一向喜歡在晚間打麻將,這時候正是熱火朝天的時候。
她推開了門,老人們也沒人搭理她,客氣的也就抬頭說了句「你來了」,不客氣的如公羊清的父母,理都不理她。人只要沉浸在一件事情當中,還真是沒了旁的東西在眼裡。
她只好將那東西擺到了廳中便出去。
出了他們的院子向她自己的院子里而去,經過迴廊時聞到了結香的香味,今年似乎比往年開得早些,在這樣寒冷的夜裡顯得更為清幽,讓人覺得很安靜。
轉過拐角已經到了她和尉遲的院中,但她卻看到了一個黑影從廊檐翻了下來。
「有刺客……」不過就是說了這三個字,刀已架在脖子上。
情節雖與上次不一樣,但結果是一樣的。宮中大宴之後南木同志還是成了人家刀下的棋子,不過被一起抓的,這回換成了崔玉瑩而不是若木。
這回被逼談判的是尉遲和若木兩人了,他們倆無語的看著那兩個刀客在重演上回的橋段,但也有些擔心玉瑩會受到傷害。
崔玉瑩是第一次真的經歷這種事情,不像南木這個老油條,被人脅持成了常態,竟然還有些小興奮。只是南木卻也發現有些不同於上次的地方。上回劫持她的刺客個頭與她一般高,這回的是一個比她高不少的人,且好像脖子上的這把刀也與上次的不太一樣。
他的身上還有很濃烈的結香味道。那麼他剛剛一直藏在那片結香中了。
「你們想怎麼樣?」若木看他老婆快哭出來,連忙出聲問道。
劫匪的聲音里透著冰涼的渣渣:「真好笑,劫人還能是想怎麼樣,自然是有所求的。」
「求什麼,要銀子我們給。」
「銀子?不,是金子。一百萬兩金子。」
金子比銀子稀少,且上千萬兩的銀子是個大數,不方便運輸,要金子更明智些。這也是不同於上次的。
「好,就一百萬兩金子,給我們一個時辰準備。在這期間,你們不許傷害她們兩個。」若木連忙答應。
「兩個?兩位大人,這是一個人的價格。堂堂左僕射和金安公主,當然要各要一百萬兩了。」
上個658年的這次劫持,魏元忠原定的南木的價碼是500萬兩銀子,這回可是漲價了不少。
南木捏著他架在脖子上的刀,「這位兄台,你們就兩個人,運得走這兩百萬兩金子嗎?」
「左僕射,當然不是止兩個人。且在金子安全送到目的地之前,你和金安公主都還要暫時與我們在一起。」
「那,準備這麼多的金子也需要時間。你們就一直這樣將刀架在我們脖子上?不怕手酸了?」
若木一聽我她這樣講,急得跺腳,尉遲卻狠狠的眯了一下眼睛,他明白女人的意思,只有將人打暈了,才不會因為掙扎受到刀傷,又或是方便他們圍剿。
許是覺得南木講得有道理,他們當即將兩個女人劈昏了。她們再醒來時已經是在馬車上了,南木與玉瑩背靠背的被捆在一起,看來這回沒有上回那麼帥,尉遲的兩根銀針解決不了他們。
好在嘴沒被堵上,不用聞那些臭哄哄的布。
「南木……」
「玉瑩,你也醒了?別怕,沒事的。」她連忙安慰這個沒吃過苦的貴小姐。
「他們這是要把我們帶到哪裡去。」玉瑩的鼻腔里有快哭出來的聲音。
「玉瑩別怕,這個時候城門沒開,他們要的金子又多,不可能這麼輕易的運出去,必定還是在城裡的,只要是在城裡,相公他們便能很快救我們。」
其實這也是安慰她的,動手的人就在城裡,這金子自然是不會運出城去的,不過是不想她多想。從今天這架勢來看,拿了錢撕票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她南木無所謂,但玉瑩不一樣。
「南木,你們竟有如此多的金子,即使今夜我們平安回去,這麼大動靜也瞞不住宮裡了,以後怕是要惹禍事了。」
「不用怕,是禍躲不過的。我們能逃就逃,不能逃也要機警些。你試試看能否夠得著我的后腰帶,在腰封介面處有一處較硬的,裡面藏了個小刀片,如能拿出來,咱們或許就能逃了。」
她費了老鼻子的勁將那個小小的刀片拿了出來,又費了老久割斷一根繩子。正竊喜著,車卻已經停了。
宵禁以後有如此多的馬車在街上慢慢的行走,動靜不是一般的大。但全程沒有遇到巡城的兵士盤問,只能說明他們的合伙人權勢也不小。
「南木,怎麼辦?」玉瑩慌了。
「別慌,你馬上裝暈。我不叫你不要睜眼。」
話剛落音車簾便被撩開了,南木甩甩被捆了許久的手,沖他們笑笑。「剛準備逃,沒想你們卻停了馬車了。」
男人蒙著臉,又是在夜晚,即使有燈光也顯得昏暗,所以無法看清他的模樣,他倒也不吃驚女人割斷了繩子。「逃是比較難的,不過你割斷了繩子也好,到地方了,自己下來吧。」
「她還沒醒,勞動大俠背下去吧。」
「左僕射,你也不是什麼羸弱的小姐,公主就你背著吧。這樣我們也省點力氣。」
也好,男女授受不清的。就是不太方便她打量環境與條件了。
她下車背了玉瑩,又粗略看了一下四周,看這破爛的樣子,這是西市鬼市的邊上了。牛鬼蛇神、藏污納垢之地,自然也是隱藏的好地方。不過,應該也是臨時的。兩百萬兩金子,馬車拖了幾十車,並不容易藏密實。
被趕進了個破屋子,裡面連張像樣的凳子或床都沒有。她看著他們,「要在這待多久?」
「看你們夫婿的動作,如果他們動作夠快,那金子能妥善的安置在我們指定的地方,你們天亮便可離開了。」
她嫌棄的用腳踢走地上的破布爛草的,將玉瑩放在一塊看上去尚可支撐的破門板上,自己也在旁邊老實的坐著。
不久便聽更夫敲過五下,意味再有一時辰天便要開始亮了。屋子裡為首的黑衣人略略顯出了有些焦急,估計是怕天亮前弄不利索。可是,若木他們的動作算是夠快的了,只花了一個時辰便運了兩百萬兩金子出來,又在半個時辰內順利的運到了這個鬼市。
「這位大俠,我們兩個女流你們四個大漢,跑是跑不掉的,不如生點火如何,這破屋子四處透風,太冷了點。」
「左僕射,都說你主意多,我勸你還是老實些別打什麼歪主意。這樣受的罪少些。」
玉瑩在她身後抓了她的一片裙擺,她悄悄的在玉瑩手上拍拍以示無事,然後將她的手拿下。「我們要真有個三長兩短,你們那金子怕也是最終拿不到的。生堆火而已,你們不冷么?」
為首的卻哼了一聲,「金子是肯定能拿到的,那個地方圍了近兩百人,他們別想出什麼妖蛾子。」
兩百人?那是有點麻煩了。看來他們也打算一鍋端的滅了現代的男人們。
想到此處,南木開始解外袍的衣帶,他們看她先是扔了袍子上的腰封,然後又在脫袍子,舉了刀問道:「你幹什麼?」
她瞪著眼睛,「脫衣服啊,你們又不肯生火,她這樣躺在地上會凍出毛病來的。這麼殘忍,對待士家小姐如此無禮,你們的老婆知道么?你們的爹娘知道么?」
他們面面相覷,顯然沒有聽明白這種現代的表達方式。
脫完外袍給玉瑩蓋上,裡頭就是女裝了。去宮裡參加宴會懶得裡外都換,於是就在女裝上套了件胡服類的比夾袍子,她扯扯有些皺的女裝,嘴裡還在嘮叨,「什麼破地方,弄得衣服臟髒的。」
結果真有人說:「原來都是真的。怪不得有人說左僕射勝過九成的貴女。」
聽言,她略有些緊張的往後退了一下,沒有接他們的話。不想那說話的人卻舉了燈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一番然後眼角露出了深深的笑紋,「如此年輕清秀還是宰相,那個男人還真是好福氣。」
他身後的人卻說道:「時間不多了,少想些沒用的。事成之後想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人間殊色易得,女相卻難求,爺忽然想嘗嘗。」
他步步逼進,她步步後退,最後拌到玉瑩的腿摔了下去,他便也要彎下身來盯著南木,只是下一秒他卻僵住了。
他的同夥問道:「怎麼了?」
怎麼了,女相拿了件東西頂著他的子孫根了。他就保持著那個姿勢,但臉上的表情已經變了,那眼睛有些兇悍,眼角的筋開始突出來,在他手上油燈的照耀下,顯得有些猙獰。
她問他:「我們要不要再重新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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