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節
崔慎一臉奇怪的笑,似笑非笑的,似好似壞的。
出了得月樓不遠,南木笑道:「右僕射今天這茶喝的有意思,該知道的知道了,還有意外之喜。」
「南木兄,你怕是比她算計得更狠吧,不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你還會笑得出來?」
呃,被拆穿了。
尉遲容與她在得知這個事情后就打算將聖旨的丟失栽贓到李治頭上去,反正李治捨不得崔玉瑩出宮,如果聖旨丟失,崔玉瑩繼續留在宮中,順帶又打了武后的臉,還能狠狠的收拾了幾個權臣,這種一舉數得事情他太有可能去做了。
再說武后肯定不會想到他們連李治都敢黑,以她的性格也不會去對質撕破臉,只會暗中主動再給一個聖旨,即使兩個真的全現世了,她總不會說手上那個是假的,畢竟這個團隊太龐大了,她需要人幫她實現宏偉目標,她的政治野心向來是李治的若干倍。
之所以沒有跟崔慎說這個想法,並故意提起茶葉的事情,就是要引他去得月樓見慕思暖。他都知道人家姑娘的身份了,有些事情就要推進了,相信那個姑娘的表現會不俗進而吸引他。
那個……「你什麼時候看穿的?」
崔慎斜了女人一眼,「我一到得月樓就想明白了。第一,你跟尉遲說的是別讓若木病急亂投醫,這說明你心裡是有個大框架在了;第二,我們四人過命的交情,即使你有話和我單獨說,也不用說我們倆去處置賑銀,那麼就是你在掩蓋真實意圖下的本能撒謊;第三,最近事情又多又煩,我拉你喝茶只是象徵性的推辭一番,太不符合你的性格;不然,慕思暖說出她的建議之後你不會準備偷偷溜走,說明你的目的已經達成。說吧,什麼意圖?」
他全說對了。她也破綻太多了,但她不能氣急敗壞的否認,只能閉嘴。
他卻繼續說道:「你早就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卻唯獨不告訴我,總不會是怕崔家向慕家通風報信吧。你要是怕,不會讓她拋頭露面的,隱瞞不過是想我們見第一面時隨意自在些。左僕射,媒人當得爽哇。儂承包了我們所有人的大媒,這謝媒茶喝得過來嗎?」
南木立即臉上笑得開了花,這才讓他見第二面,他就看穿了把戲,真的……好吧,她承認跟他鬥智斗勇真是差太遠了。無所謂,屋裡頭的男人不比他差就行了!
她緊緊的挽了他胳膊,「右僕射可有看上呢?」他連忙四處張望,怕跟班看見了跟尉遲說。
「不要張望,我就是故意的,好讓尉遲收拾你!」
崔慎乾脆讓她挽了,尉遲真要找他麻煩,他也不怕,「是有些特色,不像那些嬌滴滴的小姐,裝腔做勢的厲害。」
「哼,看上了就直說,又不丟臉,誰說一見鍾情就是壞事了。」
「我哪有!」他立即撥高了音調。
她也十分兇悍:「你再說一句沒有試試?我什麼妖魔沒見過,你那些小心思我還看不穿么?」
他用力將胳膊從她手裡抽出來,撥腿就跑,南木當然是追了。好在他沒有使用武功,追得還不算吃力。到成衣坊那條巷子時他拐了過去,本以為他會在成衣坊停下腳步與南木說道說道,他卻一直朝下跑下去。
「崔慎,你給我停下來。」
「不要,你有本事追上我。」
不追了,左僕射當街追右僕射,一追還追好幾個坊,明天就能上長安城頭條。
南木轉身去了成衣鋪,找個地方坐了歇會。掌柜的看她坐在院子喘氣,連忙過來問好。「東家,您今兒是來送圖還是來挑衣服首飾?」
「就歇會。你給我備些茶點,等下招待客人用。」
茶點剛上好,崔慎便進來了。怕是巷子沒跑到盡頭就想明白了,他端了面前那茶一飲而盡,又抓了塊糖糕塞嘴裡。
南木憤憤的,「有本事別回頭啊。」
崔慎又喝了一杯水,「我想了想,還是要回來找你。不說玉瑩這事牽連了你,光是你這份心意也要領情,只是……」
她懂他的毛病在哪裡,「她不是祖葦,別把她當井繩。」
「女人一主動我便有些那個,那個,你懂的!」
她拔高了音量,「她哪裡主動了,向你表白了還是追著你四處跑了?沒有!她到我那只是希望有一個機會能認識你,成與不成她都接受,有這種心態的人絕不是祖葦那種人可以比的。這兩天容老爺子一直誇她,說這助手請得很滿意,她也真心實意想跟老爺子一起把事情做大,這不就是典型的獨立女性么。再者,慕家是你母親家族的遠親,如果德行家教差,你父親會推薦她哥哥當刺史么?你不要把這個事情看得很嚴重,不試試怎麼知道她是不是你的真命天女呢。」
崔慎滿臉的為難,「知易行難嘛。」
她伸腿就踢了他一下,他抱了小腿齜牙咧嘴的,但看她虎了個臉,又只好忍著。
「我看你見得越多越慫蛋。講得不好聽點,她就算有目的又如何,這是唐代,你是右僕射,這還是一個夫權的社會,不爽了你可以休了她。」
這下輪到崔慎不幹了,「你這人太過分了,還沒開始就跟我說休不休的問題。」
做勢,她又要踢,他連忙閃開了些。
「那你幾個意思?試還是不試?別用那種眼神看我,你的行為早就出賣你了!要不是有好感,你會選擇不動聲色的去查茶葉么,你會在見第二面就問她事關性命的問題么。什麼『知易行難』,與其說怕別人另有目的,不如說你怕自己會失敗。反正你爹下了任務,你找老婆的事情歸我們負責,這個不行我就繼續幫你找下一個,直到你娶了當家夫人為止。」
他爹……是真的做得出這種事情的,她南木更是做得出!
可是,「我還是喜歡男方佔主動的這種關係,比如我當初追你的這種模式……啊,你打我幹嘛。」
幹嘛?猴年馬月的事情拿出來說,對得起百忙之中操的這心么。「我只給你三天時間考慮,過了三天,我換別的姑娘介紹給你。」
他嚷嚷道:「不是,你還囤貨了不成,隨時都有替換的。還三天幾天的,你這是在逼我。」
南木一臉的正經,「我不逼你,只是告訴你我的觀念是什麼,人都是如此,過了三天還沒想好,多半也是不合適的,那就PASS。糾結過久而決定去嘗試的感情從來走不到最後,因為心裡總覺得哪裡不圓滿,就會別彆扭扭最終導致一拍兩散。」
「哼,怪不得當初一次兩次的選擇尉遲你都只用了幾分鐘,你這個女人真是長了個男人的心。」南木默不做聲了,除了尉遲夫人這個身份,在這個時代里大部分的人本能的都沒把她當女人看。他看南木淡了臉,連忙說道:「南木,那個……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其實是誇你像男人一樣果敢。」
抬頭向天上看去,今天的雲很漂亮,漂亮得有些失真了,「賢弟,看天上。我從沒在隴西之地看過這樣的天空。」
「嗯?嗯!是挺漂亮的,天的底色很清透。你真的不開心了?」
「還好。賢弟你先回吧,我還有些別的事情。」
說罷她起身朝外走,他在後面說了句「我會好好考慮的。」
出了門,想了想便朝崔府的別院而去,那個空置的別院成為大棚基地兩年,連宮裡建暖棚都是去那學習,也有許多的州府剌使來長安述職時去那看過。經過兩年的發展與完善,裡面可以多年生長的蔬菜都快長成精了,辣椒、茄子之類的已經長成了樹的模樣,番茄、豆角之類的藤蔓已爬得老長老長,被來回的纏到了架子上。
她看那番茄長得很是喜人,摘了幾個抓在手上,去那活水小池塘里洗了,然後找了塊小石坐了,邊吃邊等人。
吃到第三個那個人才來,她將手上剩下的兩個給了他。
他接過咬了一口,「很清香,不像以前在超市買的。」
「國師,怎麼只要離開家或南省,總能看到幾個帥哥跟著我。」
「這一向你事多,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幫你的。怎麼一個人跑到這麼偏的地方來。」
「自然是心裡煩想找個地方安靜一下,有哪裡比得上農莊呢。最近一直沒見帝后?」
「見了,去履行你讓我做的事情。效果還不錯,看來有些東西無關乎遲早,只關乎註定。」
這也真是個神人,皇宮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卻挑這麼個時候跑到清修之地給李治牽線新寵,他懂不懂什麼叫合適的場合與時機。
她「哦」了一聲,「有新歡就好。省得他明天看見我哪哪都不順眼。」
「你那種趁火打劫式的方式是個男人都受不了,何況他是皇帝。」他居然知道寺院里的具體情況,那個事情的有那麼不隱蔽么?
「受不了的可不止是男人。不過我有些好奇,這麼糟心的時候又在寺院之中,你怎麼讓李治把注意力轉向王賢妃的?」
景陽一愣,「什麼王賢妃?你計劃里是讓王賢妃上位?」
她疑惑的看他,「不是王賢妃還能有誰,這宮裡還有誰的樣貌與家世能替代崔玉瑩的?」
他哈哈一笑,嚇了南木一跳。從來都是一副溫和表情的人這麼一笑是有些驚人的。
「誰說那人是宮裡的呢。王賢妃與崔玉瑩交好,長相出眾,家世也顯赫,又忠心皇帝,是上好的人選也是最差的人選,有種東西叫觸景生情。所以,我帶了賀蘭蓉去見他們,她的母親被關入冷宮又無父兄依靠,投靠姨母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他說的賀蘭蓉就是電視劇里說的賀蘭敏月,因為武后的緣故,有限的史載文字里連全名都沒讓寫上,只寫了賀蘭氏。野史記載,因她很得李治的寵幸差點讓武后被廢,后與其母陸續被武后所害,死於真實歷史的666年。
現在她還只有十五六歲,上一個657年底的時候,李義府的兒子為了追她,差點把原本的妻子給休了。而現在她在這場亂局中還活著,不過是因為她的母親太過專註於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而她又年紀偏小的緣故。經此一事,她的心裡只怕是生了極深的恨。。
人的生死可能是真的註定了的。武順較真實歷史早七年被處理,此時的賀蘭蓉還在宮外當一個快活的姑娘。雖然武后對武順有恨,但這小姑娘只要不進宮,還是可以像個普通人一樣活著,景陽這麼一弄,表面上是讓武后收留外甥女搏個好名,其實也是把這個小姑娘往死路上推。
南木有些說不出的感覺,像是有東西卡在喉嚨里,上不來下不去的,還一直犯噁心,「她二十多歲時沒斗過武后把命送了,這十幾歲更是只有死路一條,你……」
但對於景陽,他覺得什麼都是正常的,「我只要完成你的任務即可,至於是不是你選定的人不重要。再說,王賢妃進宮也有幾年了,已經是老人了,翻不出新花樣來,而李治這個人最不喜歡的就是千篇一律的女人。」
他向她坐的地方挪了挪,她只好站起來。「自古君王多薄倖,不喜歡千篇一律的又何止他一個。本想來這散散心,您這事情一說心情越發不好了,我該走了。」
他也跟著站起來,「南木,為了別人的事情把自己弄得這麼低氣壓幹什麼。處理事情歸處理,但心情不能受影響。」
她搖搖頭,冷淡淡的沒有一絲表情,「我活不出你那麼高的境界,直面慘烈時還能保持心境舒闊。我跟園子里的人打過招呼,景府需要新鮮果蔬可以直接來摘,除了這一處,長安郊外還有一個莊園,你們也可以去。」
他在後面輕笑,「一起走吧,路上有個聊天的。」
「我要去南省,怕不同路。」
「同路,我也要去那個方向。」
南木頭上的青筋都暴出來了。
至於宮中的貴人,既然對外說是闔宮祈福去的,那回宮時自然要有迎回之禮。
657年底,許敬宗看清形勢后以年事已高為由,辭了禮部尚書一職,現在的禮品尚書是由侍郎提起來的,也算是青年才俊。
「禮尚書,這迎駕事宜可妥當了。」他姓禮,當禮部尚書也算是正正好。
「宮中損毀過多,這禮怕是做不到齊全了。」
「不管了,能怎樣就怎樣吧。」
不過老天最近就好像是專門沖著他們來的一樣。臨近午時時分,聖駕一行到了宮城門口,依禮帝后及眾妃在要門口燃香再進宮,表示祈福之事已圓滿完成,向管著這宮城的神明打聲招呼,希望他們可以保這宮城不再受天災。
可是他們這些貴人們手上的香不是點著就是容易斷,能完整點然並插入祭爐的只有三成不到。李治的臉黑得都可以出水了,偏偏燃燒黃紙時起了陣風,那些輕薄的紙片飛出去,提前引著了旁邊的炮,那炮本應該在他們禮畢進入宮城后再放,猛的這麼一響便驚了旁邊候著的馬車。馬兒們拖著空車一路狂奔,現場便更加混亂。
隨即,突然從四周出現了幾千禁軍,更有領軍頭領叫道:「護駕,速速將反賊拿下。」
反賊是誰呢,三相府里的三相。因為被刀槍給圍了的只有他們三個。這劇情反轉的,太他娘的有喜感了。
三人相互看看,無語的輕搖搖頭,直接讓他們押進了大牢。
都是重臣,住的牢房都是上房。三相是一家人,便被關在一個大監舍中,這種大監舍以前是專關高階官員或皇親的,面積比普通的牢房大許多,裡面有床,還有木板做的簡易桌子。
進去的第一個事情,若木同志將那床上床單扯了下來,然後掛在角落裡,那裡放了個馬桶。
南木看他熟門熟路的做這事情不由的發笑,在那桌邊坐了,「中書令啊,你沒坐過牢吧,正好體會一下。」
他搖了搖桌上那水壺,裡面有半壺水,他倒了三小碗出來,自己端了一碗喝了,隨即皺了眉頭,「這都什麼水啊。」
「犯人喝的都是直接從井裡打出來的,當然會有大自然的味道。」
「你倆坐牢坐出經驗了吧。」
若木過來也端了一碗喝了,「那是,我跟你老婆前後進過牢房十幾次,最遠的在西疆和新羅。」
「新羅?安舜還把你們關牢里了,怎麼沒聽你們說過?」
「跟你說不上,你那時候正鼓搗著并州的大事業,我們也還是對立的關係。不過,這回我們以謀反罪被抓,這家裡的人……」
喏,若木那嘴跟開過光一樣,三人還沒把凳子坐熱,家裡的老人全被抓了,關進了對面的大監舍。但是他們的條件比較好,那裡頭以前是關皇室成員的,加上這次事件明顯是計劃好的,裡頭收拾得像個簡單的客棧房間,估計是怕他們出點什麼事情後果會很嚴重。
穀梁嬗在對面扒著牢房的木頭看向這邊,沒問為什麼,只說了句:「你們還好吧。「
南木也扒在牢房的木頭上,「還好吶,這個牢房是我們坐過的條件最好的一個了,居然還有這麼好的床。」
她聽女兒那樣一說,知她以前坐過很多次牢,條件可想是何其惡劣,罪是怕也沒少受,轉臉就沖著容老爺子狠狠的瞪了一眼。
老爺子略尷尬的看向旁邊,低沉的問道:「你們得罪誰了?怎麼還得了個謀反的罪名。」
謀反這種事哪是招惹誰就能定的,肯定是皇城裡的當家嘛,「樹大招風嘛,一門三相掌了這朝中一半多的權勢,這幾千年的歷史你們可見過第二個我們這麼牛的。」
年輕人既然這麼說,想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當體驗生活吧。「說過不管你們的事情我們就真不管,你們自己悠著點。」
你們想管也管不了啊,現代政客未必就是唐代政客的對手。
「媽,你們身上有吃的沒?我們三個還沒吃午飯就被抓了。」
「啊,有的。當時正在做糕點樣品,看見官兵進門,人一慌張就把手上那包塞進了袖子里。你們先墊墊。」她將那紙包扔了過來。
打開一看,她們做的是雜糧糕,有黃的有黑的還有紫的。不過三人各只吃了一塊,剩下的還是包了放在桌上。
「怎麼不吃了?不好吃?」這位大姐也真是有趣,這種地方了只關心味道好不好。
「不是的,等下再吃。你們什麼都別想,只管休息,估計最快也要三五天才能出去。」還好這個季節的天氣已不冷,不然牢中陰暗,容易生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