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逐蒼狼

序章 逐蒼狼

大風吹散了黃土地上的沙塵,此時太陽漸漸升高,對面山坡的人影已模糊可見,年輕騎士抬頭看看頭頂烈日,回身說道:「大將軍,突厥人即刻就要衝陣。」

「突厥鐵騎善借陽光之利,不到陽光最為充足之時,不會衝過來的。」說話的是個黑面將軍,雙目閃著精光,直瞪著前方。

又一陣大風呼嘯而過,之後風勢漸小,風沙不起,眾軍士精神為之一振。

這時對面山坡忽然起了一層風塵,隱約形成一道淺淺的黑線,年輕騎士高聲道:「大將軍,突厥鐵騎來了。」

那黑臉將軍嘴角掛一絲冷笑,低聲自語道:「這般沉不住氣,如何能與我軍抗衡。」轉瞬顏色一變厲聲道:「傳令下去,兩千騎軍隨我衝鋒,迎擊突厥,張陵,你帶一千虎豹騎繞到後面,先端了他們老窩,再回來馳援。」

那年輕騎士答應一聲縱馬帶隊向西迂迴而去,黑臉將軍將手中長槍一舉,口中一聲怒吼,如同晴空一聲霹靂,他身後數千鐵騎隨之整齊出一聲低吼,只震得大地顫動,黃沙吹起,在馬蹄周遭盤旋。

此時突厥鐵騎已衝到高地之下,馬蹄捲起的黃沙彷彿淹沒了整個天空,那黑面將軍一聲斷喝:「殺!」一騎飛出,如一團黑雲般沖入黃色的天空,兩千大唐鐵騎一起奔涌而下。

這突厥先鋒鐵騎最是精銳,雖見唐軍以上示下,氣勢如宏,卻不見有絲毫慌亂,那突厥先鋒大將面目猙獰之極,口中用突厥語吼道:「殺了他們,全殺了!」雙方甫一交手,刀光閃動,人仰馬翻,血流成河,突厥鐵騎素以強悍著稱,但與這支唐軍交手一時半刻占不了絲毫上風,那突厥先鋒大將一路殺來從未遇見過如此強悍的唐軍,不由得十分惱怒,他雙眼彷彿瞪裂一般,忽然看到一眾騎士保護著一位黑面將軍左突右殺,銳不可當,看那將軍頭頂旗號,龍飛鳳舞的寫著兩個大字,他雖不通漢文,卻也猜到這便是唐軍主帥,一提戰馬,手中長刀連連斬翻數名唐軍,不過幾眨眼的工夫,已逼到那群騎士的身側,「保護大將軍!」幾名騎士長槍疾點,如同驟雨犁花般罩住了突厥先鋒的上身,那突厥先鋒虎吼一聲,平地生雷,長刀染血,幾名騎士已倒於馬下。

其餘騎士見他如此威勢,不由得心生膽怯,那突厥先鋒見眾人露出怯意,出一陣狂笑,這笑聲只笑得一半便戛然而止,他雙目睜得更大,嘴裡哇一聲噴出大口鮮血,胸口已被刺穿,一個厚實的鐵槍頭露了出來,眾人定睛觀瞧,這狀如駝龍的槍頭普天下便只有一個,幾名騎士驚呼出聲:「是大將軍。」

那突厥先鋒突然雙手握住槍頭,猛用力向前拉扯,眾人大驚,不由心中暗道:「這人莫非是野獸轉生么?」據說山中野豬頭斷而急奔數步才倒地斃命,其勇猛如斯。

後面的黑臉將軍卻也沒料到這突厥先鋒竟會如此,他最後這一拉扯力量甚大,黑臉將軍身體不由的向前一頃,不過他久歷戰陣,反應極快,雙手撒開長槍,雙腿加緊馬腹,前傾之勢立減,那突厥先鋒使力過猛,竟將半截長槍扯過了身體,此時他力氣用盡,胸口涌血,跌在馬下。

眾騎士要用長矛在那突厥先鋒身上截上幾下,黑臉將軍擺擺手,說道:「已經死透了,留他個全屍。」

此刻戰場上依舊殺得不可開交,突厥人即使主將戰死,也決不敗退,自然由下一級的人代替指揮,他們雙目如同血洗一般,刀光霍霍,一時竟然佔了上風。

黑臉將軍心中焦急,此時已臨近正午,大唐騎兵重甲里汗水血水凝成一團,體力下降極快,已漸漸不敵,他心中怒極,手中駝龍槍上下舞動,當者披靡,即便他如此勇猛,突厥鐵騎殊無懼意,依舊如潮水般圍住廝殺。

那黑臉將軍被圍在當中,尚自惡戰,忽然聽得外圍突厥騎兵一陣騷亂,身邊一個騎士眼尖,喜道:「大將軍,張陵帶虎豹騎回來了!」

突厥鐵騎此刻已不到千人,突然殺出一支衣甲鮮明,戰刀雪亮的大唐騎兵來,虎豹騎是這黑臉將軍手下的第一強兵,有別與一般,使用和突厥制式相仿的戰刀,領隊的正是面目英挺的少年將軍張陵,只見他手揮戰刀,指揮虎豹騎將突厥團團包圍。

張陵派了幾名會說突厥話的虎豹騎,在軍陣中大喊:「你們突厥的大官已被大唐俘虜,知道厲害的投降!」

突厥鐵騎雖然軍紀森嚴,聽到這話大多不信,仍就力戰,卻也不免有些已經亂了心神,下馬丟刀,跪在地上投降,雖然是少數,可是沒過多久,突厥鐵騎已漸漸有半數投降,剩下雖有悍不畏死者,卻也不過小半個時辰,悉數被虎豹騎擊斃。

張陵帶著數名虎豹騎尋找那黑臉將軍,一路之上只見戰陣上屍橫遍野,戰馬騎兵的血水交織在一起,場面異常慘烈,張陵張口大喊:「大將軍,你在哪?」高亢的聲音在戰場回蕩,他撥馬一閃,看到那黑臉將軍佇立在一具屍體前,怔怔出神,那屍體旁有一匹突厥戰馬在咬扯聞嗅著屍體。張陵不明經過,甩鐙下馬,上前施禮道:「大將軍,莫將已擒住突厥俟斤阿史德烏沒啜。」

那黑臉將軍點點頭,忽然沉聲說道:「某家縱橫天下,從未輸人一招半式,竟讓此人奪了駝龍槍。」他仰天長嘆數聲,轉身上馬綽槍,「把那突厥狗官解到我帳前,我要親自審問。」

張陵答應一聲,見幾個軍士將那屍體搬起,那突厥戰馬悲鳴不止,跟在主人屍體之後,張陵見那屍體衣甲與一般突厥鐵騎不同,心中已明白七八分,一提戰馬,追趕那黑臉將軍而去。

午後幾隻烏鴉飛來,不停在死人身上盤旋,為這荒野平添了幾分凄涼之色。

阿史德烏沒啜渾身顫抖的跪在中軍帳前,身後站定兩名刀斧手,正自盤算,回去面見大漢必是死罪,不知道這唐軍將軍是什麼脾氣,能不能放了我,忽然耳中聽得一聲驚雷,「把狗官帶進來!」他雖不懂漢語,卻也著實嚇了一跳,兩名刀斧手將他推搡著進了中軍,阿史德烏沒啜渾身哆哆嗦嗦雙腿都不聽使喚了,一名刀斧手在後面沖他小腿根上猛踹一腳,阿史德烏沒啜不由得雙腿一曲,跪在地上,他頭微微一抬,見面前坐定一個黑臉大將,虎目圓睜,一對精光四射的眸子盯在自己身上,心中就是一顫,聽得那黑臉將軍用漢語問了一句,旁邊一個參軍用突厥語譯道:「你就是阿史德烏沒啜?」

他連忙用突厥回答:「正是,正是。」

那黑臉將軍又問道:「你的先鋒大將叫什麼名字?」

阿史德烏沒啜一楞,答道:「也台。」

黑臉將軍重複幾遍,目光悠然,一時竟沒有再問。

阿史德烏沒啜心中又急又怕,以頭杵地,口中連珠炮似的用突厥語說道:「唐朝大將軍,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心中對天朝上國並無半分不凈之意,望大將軍念在小人還有妻小的份上饒過小官,小人回去之後必定感念大將軍活命之德……」

那參軍一句句將他所說翻譯成漢語,這阿史德烏沒啜學問不淺,說出話來條理分明,那黑臉將軍尚自目視帳外,似乎全沒聽到,阿史德烏沒啜心中大急,磕頭更加賣力,「大將軍求你活命,小人第一次上戰陣,並未殺過大唐的軍民百姓,雖有罪孽,尚……」

那黑臉將軍一擺手,「行了,你若有你先鋒大將的一半,此刻也不必跪在我面前求活,快些滾吧。」

阿史德烏沒啜聽得那參軍口中翻譯的最後一句,蒼白的臉上倏地有了血色,磕頭如雞吃碎米,突然也不知哪來的膽色,哆嗦著問道:「小人斗膽問大將軍姓名,回去必當感念將軍活命之恩。」

那黑臉將軍冷笑一聲,說道:「某家便是尉遲敬德,你可給某家記牢了。」

阿史德烏沒啜聽得那參軍口中譯出尉遲敬德四字,臉色大變,又磕了幾下頭,轉身便向中軍帳外跑,幾步摔倒,爬起又跑。尉遲敬德看他跑遠,嘴角劃過一絲輕蔑笑意。

張陵急道:「大將軍,此人便這麼放了?」

尉遲敬德背過身去,過了一會兒才沉吟道:「張陵,你跟我這麼久,可見過我放過一個該殺的人么?」

張陵跟隨大將軍多年,知道他以這樣口氣說話便是心中不痛快了,也就不再多言,尉遲敬德擺擺手,說道:「你們都退下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眾將退出中軍,只餘下兩名護衛,侍立在尉遲敬德身後,他坐在椅上沉思良久,不覺時間流逝,一名軍士送飯進帳,見大將軍思索出神,混不知覺,也不敢出聲提醒,只悄悄放下,退了出去,又過了一陣已經到掌燈時分,帳中點起幾盞明燈,亮如白晝,尉遲敬德心緒甚是煩亂,取出長安傳來的加急軍情,湊在燈前仔細閱讀,頡利可汗親率大軍已逼近渭水,長安城中這位大唐天子十分的危險。尉遲敬德已不知看過多少遍,又看過一遍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展開一副軍事地圖正自研究出神,突然帳內響起一陣冷笑,這笑聲陰冷之極,笑得幾聲便停了,兩名侍衛腰刀出鞘,四目瞪圓,這中軍大帳空空蕩蕩,除了大將軍,哪裡還有別人?可是這笑聲便清清楚楚的是從帳內出,卻見尉遲敬德頭也不抬,仍自盯著地圖,那笑聲卻再次響起,輕蔑之意大減,只乾笑幾聲,笑聲還未停止,尉遲敬德眼中突然精光暴漲,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鋼鞭,大喝一聲:「殺!」身體已隨鋼鞭擲出,越過書案,書案上如刮過一陣強風,吹得紙張亂飛,尉遲敬德鞭尖直指,那乾笑聲早已戛然而止,只聽得那人「咦」了一聲,尉遲敬德知道那人已經提神換位,一擊已經失手,虎吼一聲,轉身定睛瞧看,鋼鞭擎在手中,已微微沁出汗來。

「好個尉遲敬德。」兩名侍衛仍然呆站原地,手握唐刀,臉上恐懼之極,突然兩名侍衛人頭倏地落下,脖腔里各噴射出一道血箭,面對如此恐怖景象尉遲敬德也不免心中一震,那血箭噴過一陣,屍體才倒下,憑空里多出一個妖艷公子,這公子看不出年齡,臉色白皙,眉目如畫,說不出的妖艷動人,款款立在書案後面,手中輕搖摺扇。「尉遲敬德,世上凡夫俗子,你也算是個厲害人物。」那公子嘴角微起,露出一對酒窩。

尉遲敬德平生沒懼怕過任何對手,但這公子身手言談太過詭異,只得圓睜虎目,高聲喝道:「閣下是何人?擅闖我中軍,不知道死罪么?」

那公子嘴邊笑容一斂,搖搖摺扇緩慢地說道:「尉遲敬德,你這麼高聲說話,是想喚你的虎豹騎進來么?你軍帳周圍,便是一條活狗也沒有了。」

尉遲敬德沉聲冷笑兩聲,說道:「你這妖人,到底受了何人的差遣?」

那公子微微笑道:「我奉了李世民的聖旨,來取你的級。」

尉遲敬德聽得「來取你的」幾字便心知不好,不聽他說完便鋼鞭直指,矯如龍蛇,一聲虎嘯,這一式叫做「高祖斬蛇」是尉遲敬德鞭法之中的絕技,情急之下使出更是攜帶風聲,威力無窮,那公子自恃神通高強,本擬在說完話后再行難,沒料到尉遲敬德先制人,他搖搖摺扇,嘴角掛笑,尉遲敬德這一鞭雖然來勢洶洶,招法精奇,卻不能傷得他半分,半個呼吸的時間那公子已提神換位閃出了鋼鞭的攻擊範圍,伸出右手去直抓尉遲敬德的衣領,這一抓雖然簡單,尉遲敬德暗暗嘆息卻是無論如何也閃避不過,他閉上雙眼,知道與那公子實力差距太過懸殊,抵抗也是無用了。

尉遲敬德等了片刻,只覺身體周遭無甚變化,睜開雙眼,不由得大吃一驚,只見那公子站在自己兩丈開外,右手幾根手指滴下鮮血,他臉上雪白,身體周遭氣息大盛,顯然已經怒極,突然喝道:「是誰暗算本尊,給我滾出來!」這一喝運上了真力,勝過虎嘯龍吟,尉遲敬德雖是縱橫天下數十載的大唐虎將,卻也不禁心中巨震,雙腿微微顫抖。

「邪魔外道,也敢妄稱尊?」聲音低沉沖淡,聽得尉遲敬德心中舒緩,平靜許多,這「尊」字尾音還未結束,這公子身形已然不見,他原本自持身份,無論什麼樣的對手也要打過照面再動手不遲,如今手指染血,乃是平生第一次,胸中憤怒壓抑之極,聽聲音判斷對方所處方位,便施展神通過去擊殺,他身法快極,在帳內只留下一個淡淡的影子,已欺身到了那人身側,摺扇出手,這一擊看似輕描淡寫,卻有千萬鈞的力道,那人看他出手,不再遲疑,探右手遞出一劍,這一劍正大渾圓,彷彿天地間浩然之氣都凝結在這一劍之中,那公子看那劍勢如風雲雷動,臉色微微一變,說道:「天劍,你是劍機……」

「休得多言。」那人連擊三劍,天劍渾圓,地劍正方,人劍莫測,那公子不敢大意,摺扇抖動,鼓動全身力道硬接這三劍,尉遲敬德這時方才看清,那使劍之人一身黑衣,黑紗罩面,但是似乎年紀甚輕,那黑衣少年三劍使得大開大闔,威勢直如天神下凡一般,卻沒料到那公子敢一把摺扇硬接,這三劍蘊涵著極大的威勢與力道,尉遲敬德只覺渾身壓抑難受,彷彿這空間之內已被這黑色劍氣籠罩,那公子一聲怒叱,手中緊握摺扇青芒大盛,以右手手指作筆,擬在自己身前寫下一個「毘」,尉遲敬德看得清楚,這「毘」字沾著那公子鮮血,在黑色劍氣中隱約閃著些許金光,他心中感嘆天下高人異士神通了得,大開眼界,那公子見「毘」字寫成,左手力,摺扇上青芒更盛,他微微沉氣,低聲念道:「唵、嘛、呢、叭、咪、吽。」他沉聲念完這六字,身前「毘」字金光大盛,只逼得尉遲敬德睜不開雙目。

那黑衣少年看那公子使出這佛門神通護身,手中木劍加力,這木劍嗡嗡作響,尉遲敬德耳中聽得甚是難受,三才劍威勢已被這少年催到極至,這小小軍帳內便彷彿天地換色,人間飄搖,突然一束金光穿出,度雖然不快,卻是平穩異常,直取那黑衣少年,原來是那公子心中急躁,將這「毘」字訣佛門神通化守為功,鼓動力道直推出去,黑衣少年木劍立於身前,力道沉靜如水,使出一招地劍,看來是要以這最強守御之劍硬接「毘」字訣,尉遲敬德看著那「毘」字放出萬道金光緩緩逼近黑衣少年,心中大是焦急,卻是無能為力,眼見那「毘」字已逼近少年身邊,尉遲敬德只覺眼前一花,耳中聽得「轟轟」巨響,胸中氣血翻滾,十分難受,突然軍帳一暗,燈火均被打滅,「劍機高手,果然了得,本尊今日便饒過你,下次可沒那麼好運氣了。」那公子聲音陰冷,最後一句「沒那麼好運氣了」云云,聲音遠遠傳來,已在數十丈之外了。

這時張陵帶著幾十名虎豹騎終於趕到帳外,張陵見帳內悄無聲息,一團漆黑,心中擔心大將軍安危,第一個大踏步闖入軍帳,他晃動手中火把,一眼看到伏坐於地的尉遲敬德,急忙搶過去扶住,「大將軍,你可曾受傷?」

隨後進來的虎豹騎將燈點起,帳內恢復了光亮,尉遲敬德壓抑住胸中噁心難受之感,強打精神,甩開張陵,站起身來尋找那黑衣少年,那少年卻早已蹤跡不見,他心中百感交集,大步出了中軍帳,此時外面明月當空,夜色正濃……

卻說已過子時,長安城內一片蕭索,突厥大軍逼近的消息城中百姓俱已知曉,人心惶惶,在清冷的街道上一乘小轎咯吱咯吱飛快的出太極宮向東而去,走不過半袋煙的工夫,突然前面一聲斷喝:「什麼人?站住。」

轎夫們一陣惶恐,止住腳步,轎中人並未聽到聲音,只覺得轎子停了,才醒悟道:「怎麼回事?」他說完這句咳嗽幾聲,似乎身有疾病,「轎中何人?子時已過,篁夜之間,不知道宵禁么?」

轎中人掀開轎簾,看是值夜的的金吾衛,五六人一隊,在前面的舉著燈火,轎旁跟隨的一個僕人高聲喝道:「兵部尚書杜大人的轎子你們也敢攔,好大膽子!」

金吾衛眾人中一個隊長模樣的從手下接過火把,在轎前一照,看得清楚,急忙躬身施禮,說道:「屬下不知是杜大人的轎子,請大人恕罪。」

轎中的杜如晦說道:「你們職責所在,可以讓我們走了吧。」

「那是自然。」金吾衛隊長向後一揮手,「閃開,讓杜大人過去。」

杜如晦心事重重,他剛從太極宮面聖回來,太宗李世民夜召幾名重臣商議軍機,眼看突厥已經逼近渭水北岸,長安城中守軍空虛,李靖等幾路援軍路途遙遠,回援不及,雖然尉遲敬德在涇陽阻擊突厥大勝,卻不能影響頡利大軍的虎狼之勢,杜如晦提出的幾條計議也只是能夠稍微擴充長安的守軍,若要說和突厥大軍作戰,還是杯水車薪。他苦思良久,沒有一條計較行得通的,加之哮喘作,心中十分的苦悶。

杜如晦下轎進府,徑直走到書房,喝了幾口茶坐在桌前,靠在椅上閉目凝思,不過一刻,有些困意,他腦中思慮甚多,半睡半醒之間聽得腳步輕響,不由得一陣生氣,平時他約束府中下人甚嚴,沒他傳喚,任何人不得輕入書房,睜開雙目一看,卻是想罵也罵不出了,只見女兒杜霜霜亭亭站在面前,手中托一個托盤,上面一碗羹湯,杜如晦平日處理軍機大事,極少見女兒,此刻見女兒出落的花骨朵一般,心中有幾分愧疚幾分欣慰,杜霜霜取下湯碗放在父親面前,說道:「爹爹,我聽下人們說爹爹的哮喘又作了,煮了一碗銀耳湯送來了。」

杜如晦心中溫暖,拿起湯匙吃了兩口,彷彿一下子病輕了幾分。他咳嗽兩聲,正待問女兒幾句近況,杜霜霜低頭說道:「爹爹,表哥來了,等了你一天,現在還在廂房候著呢。」

杜如晦聞言一陣煩躁,杜霜霜口中的表哥正是他夫人的兄長之子,杜夫人娘家姓龍,本是世代公卿,到杜夫人這一代長子龍鎮雖文才出眾,飽讀詩書,卻身處亂世並未出仕,守住祖業,他與杜如晦交情莫逆,將妹妹許配給杜如晦,龍鎮僅有一子,取名應城,這龍應城從小便與眾不同,在常人眼中便是戾氣乖張,龍鎮卻是十分疼愛,龍應城十歲時來杜府住過一段時間,杜如晦便十分不喜此子,杜霜霜卻是天天跟著表哥,似乎甚是投緣,杜如晦聽得龍應城來了,臉上露出不喜之色,說道:「他來做什麼?」

杜霜霜看父親臉色不好,忙道:「表哥等了爹爹一天,說求見父親有要事相商,爹爹,表哥這次來必是有大事,你就見他一見吧。」

杜如晦本來心緒煩亂,不願見這個乖僻的侄子,但聽到女兒溫言相求,嘆了口氣,說道:「你叫他進來吧。」

杜霜霜面露喜色,說道:「謝爹爹。」喜滋滋的退了出去。

杜如晦將湯碗放在旁邊,再一抬頭,見眼前一閃,一個少年已跪在面前,杜如晦心中詫異,心道:「這孩子怎麼走路沒有一點聲音?「只聽少年言道:「小侄龍應城拜見姑丈。」杜如晦雖不喜此子,見他禮數有加,忙起身攙起,說道:「應城,數年不見,你長得這般大了。」他借燈光仔細端詳龍應城,這龍應城身著服飾十分得體,雖不奢華,卻不失莊重,面目清秀俊美,頗有幾分龍鎮昔年的氣度,只是臉色有些蒼白,似有傷病在身,杜如晦一見之下,多了幾分喜歡,說道:「應城,坐。」

龍應城說道:「姑丈在此,小侄不敢坐。」

杜如晦把他按在坐椅上,說道:「你不是找我有要事相商么?不坐下來如何說。」

龍應城說道:「姑丈,小侄此來,非為別事,突厥大軍已逼近長安,敢問姑丈有何計較?」

杜如晦沉吟片刻,說道:「應城,姑丈苦思數日,並無破敵良策,你若有何妙計,不妨講來。」

龍應城淡然一笑,說道:「姑丈貴為當今兵部尚書,深通謀略,你若無計較,應城也無良策,只不過有個笨辦法而已。」

「哦?」杜如晦問道:「是什麼笨辦法?」

龍應城肅然道:「姑丈,這個辦法能否成行,要看姑丈和當今皇上信不信我龍應城了。」

杜如晦心中一凜,他素不喜龍應城,在此危急時刻,龍應城孤身前來,不得不讓他心中起疑,試探著說道:「應城,你不妨直說。」

龍應城站起身來,微笑道:「姑丈,你星夜入宮,不知和當今皇上定下的是何計議,能否告知應城啊?」

杜如晦心中更添疑雲,龍應城莫非是突厥人的姦細,來我這刺探軍機來的?他這一遲疑,懷疑之色顯露出來,龍應城笑道:「連姑丈都懷疑我,旁人如何信得?也罷。」他忽然沉聲說道,「今夜大唐皇帝和幾位重臣商定,城內外遍插旌旗,頡利生性多疑,便以這疑兵之計嚇退突厥,幾位重臣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長孫大人,高士廉高大人,房玄齡大人,姑丈,我說的有沒有錯?」

杜如晦臉色大變,他素來沉穩,此時卻手腳顫抖,一拍書桌,沉聲喝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龍應城不慌不忙說道:「姑丈,我若是突厥姦細,此時早已回去稟報頡利了,如何還能在這兒,和姑丈談論破敵良策?」

杜如晦臉如土灰,說道:「話雖如此,你怎麼會知道皇上的計策,難道說你也進了皇宮么?」

龍應城一陣大笑,說道:「姑丈,莫非只有王公大臣,才配進得太極宮么?」

杜如晦雖對龍應城仍是將信將疑,但這個侄兒早已不是數年前的乖張孩兒了,只得繼續說道:「應城,你的計策如何,直說了罷。只要退得了突厥,姑丈雖死無憾。「

龍應城點點頭,說道:「姑丈,皇上要以疑兵之計退突厥,必定要親臨戰陣,與頡利對峙,請姑丈奏請皇上安排我在隨從之內,若與頡利相距百步之內,我便可以擒住這突厥大汗,到那時以頡利為質,突厥必退。」

杜如晦聽后一陣悲傷,心道:「應城這孩兒看來是瘋了,他自幼便乖張,卻也難怪,那突厥大汗身旁何等精兵強將,慢說是人,便是一隻飛鳥也飛不過去啊。」

龍應城察言觀色,知道姑丈不信,笑道:「姑丈,九年前我來府上,最喜和表妹在後花園的蓮花池邊玩耍,如今蓮花正開,我取一枝來與姑丈賞玩。」

「應城。」杜如晦叫出口,龍應城卻已不見,忽然眼前一花,一個少年如玉樹臨風般立於面前,手中握著一株蓮花,荷葉粉嫩,花莖青淡,幽香之氣直入肺腑。杜如晦心中驚詫,叫道:「應城,你這本領是和誰學的?」

龍應城將手中蓮花**書房花瓶內,轉身笑道:「小侄這點能為夠不夠擒住突厥大汗的?」

杜如晦沉吟道:「應城,此事關係重大,萬一有個閃失,我大唐的江山社稷,皇上的身家性命都不能保全……」

龍應城忽然打斷道:「姑丈,應城有十足把握擒住頡利。」他說得斬釘截鐵。

杜如晦凝視龍應城半晌,說道:「明日我便進宮向皇上獻此策。」

杜府的後花園雖不十分寬大,卻是雅緻非常,杜如晦素好清凈,每到公務清閑的時候,便喜歡在這後花園散步,此時正值夏季,剛剛下過一陣小雨,荷花香氣沁人心肺,一個身材婀娜的少女在廊中穿行,向蓮花池上的涼亭而來。

少女放慢腳步,躡手躡腳走進涼亭,雙手伸出,捂在了背向他而坐的龍應城雙眼,龍應城莞爾一笑,說道:「表妹,莫要胡鬧了。」

少女杜霜霜笑道:「你說,你是大烏龜,我便放手。」

這是龍應城十歲時來杜府與表妹常玩的把戲,杜霜霜一出現在長廊他便已經知道了,否則以龍應城深悟三才劍理,武功神通登峰造極的身手,怎麼會避不開。龍應城故作生氣,說道:「表妹,你都這般大了,還這麼孩子氣。當心以後……」

「當心什麼?」杜霜霜放開雙手,氣鼓鼓坐在龍應城身旁,撅嘴道:「表哥這次來一點也不好玩。」

龍應城見表妹生氣,卻也不去哄她,徑自看著一潭幽綠的池水。

過了半晌,杜霜霜忍不住探頭過來問道:「表哥,你昨晚和爹爹談了那麼久,談的什麼啊?」

龍應城默然不答,杜霜霜心中不快,說道:「小時侯你什麼都跟我說的,現在便不理我了。」起身要走,龍應城忽然說道:「表妹,九年前我們在府門外見過的那個女人,你還記得么?」

杜霜霜一楞,說道:「表哥,你是說……」

「就是那個摸了摸我頭,還給你糖果的女人。」

「時候太久了,我記不得了,表哥。」杜霜霜歉然道。

「沒關係的,霜霜,我這次回來有件大事要辦,要想的清清楚楚的,所以一直沒顧上和你說話,你不怪我吧。」龍應城看著杜霜霜,臉上有幾分淡淡的憂傷。

杜霜霜看著龍應城秀美的雙目,九年前就是這一對秀目讓她對這個表哥有了莫名的好感,她忽然雙頰飛紅,不禁低下粉頸,低聲道:「表哥……」

此時杜府的大管家疾步從長廊上跑來,一見龍應城,面露喜色,走到近前擦汗說道:「龍公子,老爺剛回來,讓我馬上來找公子去書房。」他看到杜霜霜也在,忙請安道:「小姐好。」

龍應城點點頭,對杜霜霜說道:「表妹,我去見姑丈了。」說完不疾不慢跟隨著管家去了。

杜霜霜看著龍應城的背影漸漸遠去,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她坐在涼亭里,腦中全是九年前龍應城來杜府一起玩耍時的情景,她嘴邊帶著微笑,那時侯她吵著要出府玩,龍應城背了姑媽姑丈悄悄把她帶了出來,剛走出府門,迎面遇到一個****,是了,杜霜霜心中一亮,表哥說得那個女人就是她啊,杜霜霜記得那美婦看到龍應城便徑直走了過來,摸了摸頭,捏了捏手,口中不住驚嘆,看到龍應城身旁的杜霜霜,稱讚一句,好美的女娃子,給了她幾塊精美的糖果,這時杜府的管家辦事回來,看到小姐和少爺,急忙將他們連抱帶拽的帶進家門,還將那美婦給的糖果扔在地上,那美婦卻不生氣,只是笑盈盈的看著龍應城,龍應城回頭看那美婦,一雙純黑秀目竟閃著依戀的光芒,那美婦一直笑看著龍應城,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杜府深處……

杜霜霜回想起龍應城提到那美婦時的肅然神情,心道:「那女人必定有和表哥這些年的境遇有莫大關係,他明明想跟我講的,我卻想不起。」她不禁有些懊悔,「不成,我得找表哥問清楚。」

杜霜霜在快步穿過長廊,穿過幾層院子,走到父親書房門前,探頭進去,只見父親一個人在書桌前凝神書寫,房間內再無旁人,若是平時,她決計不敢進去打擾父親,但是不見龍應城,她心中焦急,邁步進房,杜如晦聽得腳步聲響,抬頭一看,問道:「霜霜,有什麼事?」

杜霜霜一時語塞,結結巴巴說道:「爹爹,表哥人呢?」

杜如晦語氣如常,說道:「你表哥有急事要辦,已經離開了,他說事在緊急,讓你保重,他會再來看你。」

幾顆珍珠似的淚滴劃過杜霜霜白玉般的臉頰,她別過頭去,一陣涼風吹過,柳條輕輕隨風擺動,驚起一陣蟬鳴。

龍應城離了杜府,疾步南行,穿街過市出明德門便展開輕功,十幾次呼吸之間便來到長安南門外的一座密林之中,龍應城放下腳步,緩步走入樹林,頭頂樹葉嘩啦啦一響,一個身形矮小的中年人縱落下來,落地悄無聲息,單膝跪在龍應城腳下,說道:「少宮主。」

龍應城擺擺手,中年人站起來,垂手侍立,龍應城問道:「我師父讓你捎什麼話?」

中年人畢恭畢敬說道:「宮主讓我轉告少宮主,唐王的旨意請你一定照辦,還說小西天的高手已不在頡利軍中,此行必定萬無一失。」

龍應城點點頭,說道:「但願如此吧。」

中年人從懷中掏出個精緻的小瓷瓶,雙手奉說,說道:「宮主說即便小西天的尊者神通高強,少宮主輸給他也大為不該,臨敵經驗實在不足,特意讓屬下帶了傷葯來。」

龍應城鼻子哼了一聲,接過瓷瓶,打開瓶塞倒出一粒丹藥,吞了下去,說道:「我師父還有什麼吩咐?」

中年人說道:「宮主說少宮主雖武功已成,畢竟年輕,此行事關蒼生社稷,望少宮主謹慎而行,千萬麻痹大意不得。」

龍應城聽罷點頭,說道:「你回去告訴我師父,龍應城大事一了,自然該去想去的地方了,師父大恩,永世難忘。」

中年人點頭稱是,單膝跪地,說道:「屬下恭送少宮主。」

龍應城清嘯一聲,那粒丹藥功效甚強,只覺身上內傷好了大半,周身氣息暢通無阻,他提氣換神,瞬間便回到明德門,又入了長安城。

突厥大軍壓境,長安城中一片蕭索,龍應城信步走來,沿途街道十分冷清,僅有幾家買賣鋪戶開著,抬頭看天,夕陽西墜,走上一家酒樓,在二樓臨窗而坐,茶水送上,龍應城遠眺北面,渭河水依舊在,不知幾日之內,這長安城會不會易主?龍應城心中思緒凌亂,姑丈在書房所言又湧上眼前,皇上接到頡利下的戰書,明日在便橋會戰,屆時你隨皇上與頡利對質,飼機擒殺突厥大汗,這是皇上的旨意。應城,皇上和大唐的江山社稷,都賭在了你的身上。

龍應城手擎茶杯,心道唐王啊唐王,龍應城是為你而生的么?他苦澀一笑,重重將茶杯一頓。

入夜後,龍應城沿朱雀大街過朱雀門,這朱雀門是入皇城的必經之路,一乘轎子在此等候,龍應城鑽入轎子,四名轎夫抬起徑直向承天門遠遠去了……

長安城以北的渭水對岸的突厥營帳密密麻麻,層層烏雲也似,一眼望不到盡頭,突厥人生性粗曠,營帳較之唐人更為簡樸,炊具上的火早已熄滅,僅有幾根羊骨在上面,天色剛剛白,聯營之內悄無聲息,「嗚嗚」一聲冗長渾厚的號角過後,地面猶如地震一般,正是頡利可汗的十萬鐵騎,在渭水北岸綿延數里,

突厥大軍的正中,有一人神情粗豪,馬鞭指指對岸,對身旁眾將說道:「你們說說,大唐皇帝打得什麼主意?」

他看看眾人,繼續說道:「阿史土門,你主意多,你說說。」

旁邊一個中年將官在馬上施禮說道:「大汗,這李世民少年從軍,打了大小數十餘仗,勝者佔得大多數,李世民堅守孤城,必有十足的把握,今看長安城中遍插旗幟,煙塵滾滾,大汗不可輕動啊。」

頡利可汗點點頭,說道:「我也是此意,昨日我給李世民下了戰書,我料他,必不敢與我軍交戰。」

「大汗,我軍有十萬之眾,一路殺來,唐人不能敵,如今我軍士氣正盛,何不一鼓作氣,拿下長安城,活捉唐王。」說話的是頡利可汗手下一員驍將。

頡利可汗說道:「不可,長安城內守軍軍力虛實未知,貿然輕進,反被其亂。「

那阿史土門湊近頡利,低聲道:「大汗,小西天的尊者昨日回去了,留下四名護法,暗中保護大汗。「

頡利鼻子哼了一聲,說道:「走了倒好。」

阿史土門說道:「大汗,中原高人異士雖然桀驁不馴,但大汗稍加籠絡,便可幫我們辦成大事。」

頡利不屑道:「辦成什麼大事?我大軍一出,血流成河,伏屍百萬,要他們這些旁門左道做什麼?」

阿史土門續道:「大汗,有些時候數萬精兵也攻不進的城池,幾名高人便可輕易得之。」

頡利臉上現出不愈之色,說道:「阿史土門,那小西天的什麼尊者自稱海內難尋對手,卻連唐人的大將尉遲敬德也殺不死,要他有何用?」

阿史土門忙道:「大汗,那唐軍之中好象也有世外高人……」

頡利擺擺手,說道:「不必再說了,阿史土門你一向聰明,我問你,我突厥人從唐人手中奪取這天下,靠的是什麼?」

阿史土門想了想說道:「我突厥人弓馬冠絕天下,且人人不畏死,這些均遠遠勝過唐人。」

頡利搖搖頭,說道:「這不過是些小勝,我突厥這次大軍能夠逼近長安,靠的是大唐新主登基,國力空乏的決勝之機。」

阿史土門道:「大汗,你的意思是……」

頡利哈哈大笑,雄壯的笑聲在渭水中傳出老遠,兩岸俱能聽得清清楚楚,頡利止住笑聲,肅然道:「不錯,我突厥能與大唐一較長短之機,便只有這一次。」

辰時剛過,只聽得長安北門城門「吱啞啞「一響,霍然大開,幾匹快馬旋風般衝出,馬上一人面沉如水,金冠黃袍,滿身甲胄,猛抽一鞭,座下戰馬吃痛,四蹄踏開,疾向渭水方向而去。身旁幾騎不敢怠慢,紛紛縱馬追隨。

北門距渭水不過數里,這幾匹快馬腳力極好,不過一頓飯的工夫便到了。渭水之上有一座便橋,幾騎行至便橋,那騎乘一匹黑馬的黃袍者「吁」了一聲勒住馬韁,馬鞭直指對岸大聲喝道:「頡利,你給朕出來!」

這黃袍者正是大唐皇帝李世民,他依杜如晦之計,出城與頡利會面,李世民少年時便膽色過人,此刻見突厥十萬鐵騎,不怕反怒,這一聲斷喝,威嚴異常,彷彿就連這渭水連綿不絕也要被喝得斷流。

頡利正自眺望沉思,一旁的阿史土門看得真切,忙道:「大汗,對面確是大唐天子李世民。」

頡利萬萬沒有料到李世民敢僅帶數騎來渭河與他對質,心中一驚,但頡利一代突厥雄主,片刻間已經淡定,說道:「阿史土門你帶上幾人,隨我去見大唐皇帝。」

頡利帶阿史土門及幾騎親兵,急匆匆來到便橋,與李世民隔岸而質,頡利仔細打量這位大唐天子,只見李世民生得十分雄壯,虎目生威,不愧是馬上打天下的雄霸之主,頡利心中暗贊,久聞武德皇帝四子,太子無能無德,三子有勇無謀,惟獨次子秦王李世民德才兼備,武德皇帝滅隋多是借了次子之功。

李世民也在打量頡利,看罷多時,馬鞭一指,說道:「對面可是突厥領頡利?」他神態甚是輕視,頡利懂得漢語,昂答道:「正是頡利,對面可是大唐皇帝?」

李世民喝道:「既知是朕,何不下馬見禮。」

頡利胸中大怒,心道我大軍之下,長安城朝不保夕,你李世民不過是破巢完卵,竟敢如此輕視於我,正待出言相譏,忽然眼前一花,這突厥大汗眼力何等尖銳,卻只看到便橋之上一個淡淡的影子,頡利感覺胸前難受壓抑之極,一股凌厲之氣已欺到身前,「休得無禮!」頡利身後四名親兵一聲怒斥,說得卻是漢話,情急之下,四人同時出手,未動兵器,只憑兩隻肉掌,催動真力,護住頡利身前左右,這四人所站方位,看似簡單,卻是佛門中傳說護法滅魔的涅磐大陣,蘊涵著無限殺機。陣外龍應城停在空中,圍著這四人及陣中的頡利轉了數圈,他本擬出手便擒住這突厥大汗,沒料到頡利身後跟隨的四名親兵竟是武功高手,尤其是這涅磐陣法奧妙無窮,兇險非常,四人修為雖不甚高,但在這陣法當中,真力相連,威力何止大了一倍,以龍應城之能,一時之間竟不能看出箇中玄機。

這一變故雖是十分突然,突厥大軍反應也著實迅,此刻頡利親兵數百已向便橋涌動,龍應城一聲清嘯,黑木劍在手,心道:「也罷,我便將這敵酋殺了,護著唐王回長安。「他主意已定,掐劍決,一招天劍直攻涅磐陣東的那名護法,那護法身上七處已被龍應城劍光籠罩,這天劍劍法欲強則剛,欲巧則靈,最是威力無窮,涅磐大陣雖減弱了龍應城天劍風雷的攝人之勢,但以這護法之能,仍不能擋龍應城一劍。

眼見那護法要斃命於天劍之下,陣南的護法手中一花,多了一把鋼傘,只見他口中念念有詞,將鋼傘擲出,龍應城看的清楚,心道:「這人竟有御物的本領。」那鋼傘飛至陣東護法身側,即刻張開,傘面急轉動,挾動地面風沙四起,那陣東護法有了寶器護身,手中取出一把琵琶,撥弄幾下,激射出數道氣劍,龍應城撤劍提神,半個呼吸間又回到空中,他身形似天空流雲,那四名護法修為有限,如何看得清楚,提神換位之功非是內功真力達到登峰造極之境不能練就,龍應城心知這四人雖身著突厥尋常士兵服飾,但必定是小西天的高手,龍應城聽過什麼小西天一尊三聖四大護法的傳言,瞧這四人手中兵器都非凡品,想來就是那四大護法了。

那四大護法看出襲擊大汗之人武功遠在己方之上,只是憑這陣法之力才能守護到現在,忙將涅磐大陣一變,陣法真力內斂,化攻為守,護著頡利向後退去,想與突厥大軍匯合,龍應城深知突厥大軍勇悍異常,若是讓頡利混入大軍之中,自己武功再高也無計可施了,他提神瞬間擋在頡利與四護法身後,剛剛站定一股凌厲劍氣當胸襲來,龍應城黑木劍一架,只覺手上有些力道,他手中黑木劍本是人間至寶,無上神兵,竟沒把對方長劍震斷,卻是那使長劍的護法。龍應城與他交手只一合,心道:「此人武功最高,必是陣法核心。」他眼見頡利距自己不過幾丈,心中焦急,暗道:「說不得,只有拼上一拼了。」龍應城手中黑木劍嗡嗡作響,全身力道充盈,矯若游龍,直衝入這涅磐大陣之中。

涅磐陣內四護法見龍應城沖入陣中,心中一喜,只守在頡利身側,口中念訣,催動幾件寶器,這四大護法各司陣法的東南西北四方位,將陣訣寶器與四大護法的真力合在一起,成風雷水火天威之力,方可滅神滅魔,那寶傘琵琶長劍與龍索熠熠生輝,與主人心意相通,龍應城入陣不過瞬間,涅磐大陣威力驅動,天雷響動,狂風大作,大地震動,水火四起,籠罩在龍應城身側,他入陣之時早有準備,運三才劍氣護身,這三才劍氣合天地人間沛然之氣,縱使風雷水火的天威也傷不得龍應城絲毫,龍應城心中嘆道:「好個小西天,這般厲害的陣法。」他一抬頭,頡利就在眼前,那四護法萬沒想到這少年在涅磐大陣內竟毫不傷,面面相覷,心道這人真有通天徹地之能。四人催動全身真力,四件寶器在頭上急旋轉,陣中天威之勢更盛,龍應城長嘯一聲,一劍擊出,這一劍匯聚三才劍機最精奧之處,登時陣內氣象萬千,四人全身劇震,口噴鮮血,全身似是全不聽使喚,四件寶器出碎裂之聲,落在地上,那頡利心中震動,他身為突厥雄主,一生之中從未如此害怕過,手腳酸軟,龍應城不管那四護法,來到頡利面前,伸手提住他胸前裘袍,提神一個起落,在便橋南岸單手將那頡利可汗舉在半空,用上真力,高聲喝道:「誰敢越前一步,我便將這頡利一劍截死。」

突厥鐵騎並頡利親兵數千已聚集在便橋北岸,作勢欲過橋救頡利,聽得龍應城這一聲,突厥軍雖然人人聽得清楚,卻不懂漢話,阿史土門剛才跟隨大汗見唐王,特意帶上了小西天的四大護法,但龍應城身手實在太快,他如何看得清楚,此時幾千突厥軍趕到,他懂得漢話,眼見大汗危險,忙回身用突厥語大喊道:「都不許前進了,停下了,哪個再動,定斬不饒。」這阿史土門平素受頡利器重,在軍中威望甚高,突厥軍聽罷不再前進了。

龍應城見突厥大軍止步,將頡利挾持在胸前,黑木劍橫在他脖頸,對阿史土門說道:「突厥將軍,你約束大軍,倘若有一人敢向前,我便即刻殺了頡利。」

阿史土門點頭,他心中早已盤算百遍,奈何這少年武功實在高強,自己縱有千條妙計一條也不能奏效,只有暫時約束手下,靜觀其變。

龍應城將頡利帶到李世民馬前,說道:「陛下,頡利在此。」

方才龍應城於便橋斗小西天四護法,破涅磐大陣,生擒頡利,李世民看得一清二楚,此刻頡利就在馬前,他心中大喜,說道:「頡利,你還有何話說?」

頡利低下頭去,一語皆無,李世民沉吟一陣,下馬說道:「你今日落入我手,必定不服,也罷,我放你回去,明日你我在這渭水邊一決雌雄。」

頡利聽后全身一震,抬頭疑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李世民哈哈大笑,說道:「我李世民一生戎馬,從未失信於人,如今當了皇帝,更加不會騙人了。」他笑聲極是爽朗,續道:「頡利,你可記得我父武德皇帝滅隋之時,與你突厥部的盟約么?」

頡利聽出李世民話中機鋒,諷刺他不守信約,不禁一時語塞。

李世民笑道:「頡利,今日就此止戰,你回去準備吧。」說完翻身上馬,身旁一位臣子說道:「陛下,老臣愚見,這般放了頡利……」

龍應城一旁靜觀,說話的正是唐王極為倚重的高士廉。

李世民在馬上擺擺手,說道:「頡利是個英雄,朕平生最敬英雄。」

頡利臉上變化不定,聽到「英雄」二字,輕嘆一聲,說道:「大唐皇帝,頡利這次輸給你了。」

次日,唐王李世民與頡利可汗殺白馬,盟於渭水便橋……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凌煙錄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凌煙錄
上一章下一章

序章 逐蒼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