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王敏之匆匆往前走,突然一輛三輪摩托車在他身邊停下來,原來是鄰居孫師傅喊他坐車。王敏之遲疑著,孫師傅的車是出租的,自己坐了,不能不出車費。孫師傅似乎看透了王敏之的心思,就說:「我去修車,順便帶你一段路。」王敏之才放心地上了車。
「去賀火吧?做姐夫的可要個大蟆蟈。」王敏之不接孫師傅的話,昨天領到九月份工資,扣了借款和伙食費,只剩八十多塊錢了。車停住,孫師傅說:「王老師,我在這裡修車,不送你了。」
王敏之下了車,謝過孫師傅就往前面走去。公路兩邊都是新修的樓房,瓷板貼面,豪華氣派,不知別人哪來這麼多錢。倪新祥靠承包建築工程發了財,這些人又是怎樣發起來的?王敏之邊走邊想著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不一會就到了倪新祥的新居。四層樓房在斜陽中閃閃發光,很多人在進進出出。屋前的空地上有個帆布大篷子,篷子里一溜泥磚砌的灶,灶上擺著大鐵鍋,有個鐵鍋里碼著人頭多高的木蒸籠,灶後面是一排案板,許多人在切菜。倪小艷正低頭燒火,滿頭滿臉的汗水和鍋灰,几絲亂髮被汗水粘貼在額頭,模樣有點滑稽。王敏之走過去,從褲袋裡摸出餐巾紙要倪小艷將臉抹乾凈,倪小艷覺得無所謂,還是接過紙去胡亂揩了幾下。王敏之有點可憐妻子,大熱天的,誰願意當這個燒火佬呢?
「你去休息一會,我替你燒。」
「燒火累人不死。你領到多少工資?」
王敏之把袋裡的錢掏出來,伍元以上的票子全給了倪小艷。
「只這麼多?」倪小艷數了數疑惑地望著王敏之。王敏之說小芹交學費借的錢扣了。倪小艷愁容滿面嘀咕道:「不知小蓉小飛他們拿多少?」
「我們無法同他們相比的。」
「比是無法比,但太少了惹人笑話。」
「你身上有多少?」
「賣香蕉的本錢是媽媽的,這段時間生意不好,只聚了三百塊錢。」
王敏之心想,不過拿三百吧。但他沒說出來,人情用費素來由妻子作主。這時,岳母在喊王敏之,叫他跟一輛四輪車去拖桌凳,他就去了。來到租桌凳的那戶人家,像只胖鵝似的女主人將桌凳數目點給王敏之,叫他打了收條,就同司機擠眉弄眼上樓去了。王敏之一個人在四輪車上爬上爬下裝桌凳,累得兩眼冒金花。裝好以後,高聲喊師傅開車。沒人答應,他就往樓上去找。走了五六級坎子,猛然想起什麼,忙踅身退了下來。又過了一支煙工夫,司機打著哈欠走下來,自言自語說,這鬼天氣,一坐著就打眼閉。王敏之心裡只是冷笑。
回到家,司機同別人抽煙聊天,王敏之站在車上拿著凳子卻無人接。倪小艷走過來幫著接下來,邊接邊說,昨天拖了一天的桌凳,還要拖,不知有多少客。桌凳全卸下來,王敏之就往新屋裡搬,岳母告訴他,二樓三樓都擺滿了,要上四樓。王敏之搬著桌凳經過大廳時,
見有兩桌麻將。男人的一桌有王敏之的兩個妹郎,大妹郎薛一坤是王敏之的老對手了,十多
年前,他是縣運輸公司的司機,同王敏之爭奪全城有名的美人倪小艷,結果敗在王敏之手裡。後來薛一坤娶了倪小艷的大妹倪小蓉。近幾年,薛一坤承包運輸公司跑廣東的長途客車,很快就發了起來,沒有人知道他腰包里到底有多少票子。這個時候,他正豪氣地在桌上錘了一錘,這個王敏之懂,說明賭注加大了一倍。跟著錘的是小妹郎趙秀剛,他是開副食批發店的,據說銀行存款不少於五十萬。女人的一桌有倪小艷的妹妹小蓉、小飛,兩人穿金戴銀,一身的珠光寶氣。王敏之想起自己的妻子,不覺慚愧不已。他默默地搬著桌凳,直到吃晚飯,桌凳才搬完。吃飯時,妹夫妹妹們向王敏之點了點頭,表示打了招呼。剛吃完飯,岳母又叫王敏之跟四輪車去拉酒。趙秀剛對司機說,他店裡沒有開口笑酒,現在酒席不上開口笑不像樣子,他已經和林老闆講好了的,你只管去拉就是。說完又打牌去了。王敏之跟車到副食店拉了二十件開口笑回來,倪小艷帶小芹回家去,他就接了倪小艷燒火的工作。
到了十一點鐘,廚子師傅完成了工作要回家,岳母與倪新祥走出來,岳母提了一竹籃糖果,除了王敏之,廚房裡做事的每人一兜兜,倪新祥不管男女每人一包精裝白沙煙,主事的師傅多給了一包。師傅走時交待,廚房要安排一個人守夜,怕有野狗。王敏之的確累了,身子像散了架似的,正準備提出回家去,岳母卻安排他守夜,他不好推脫,只好答應。
「我給你拿兜糖來,嚼著醒眼閉。」王敏之從岳母手裡接過糖果,找了個涼快的地方坐下,剝了顆紙包糖慢慢嚼,就是嚼不出甜味來,甚至還有點澀。夜漸漸深下來,汗透的衣服粘貼在身上,膩膩的難受,手往脖子上一抹,就有一卷一卷的汗垢落下來。麻將的聲音是那樣爆脆脆的刺耳。他仰頭去看那黑藍色的天空,閃耀著無數的星星,寶石似的,珍珠似的,紐扣似的——那就是郭沫若先生所描寫的街市?那就是牛郎織女提著的燈籠嗎?那至高至遠的光點,是怎樣的靈物?那深邃的慧眼,世界上的先知,正以閃爍的語言無聲昭示著人間種種災難和無法預知的秘密?後來,他看見一隻狗,一身的黑毛像一團濃煙,圓睜著星星般的眼睛,亮著獠牙,吊著紅紅的長舌頭,從天上向他直撲而來……
王敏之一驚,醒過來了。麻將的聲音消失了,到處靜悄悄的,王敏之聽得見頭頂那盞100www.8jwx.com